“是啊,红梅也要开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明卿回过头,看见沈孟一身烟色的锦丝长裙,镶着墨色的滚边,薄纱下的中衣上绣着云鹤腾翔
的梭织暗纹,长发用一根簪子绾起,末端有些许垂在身前。
眸如点墨,眉如远山,在烟色锦丝长裙的映衬下薄唇淡红,比起她从前一身男装的风神俊爽,如
此看过去竟自称一段风流,让人挪不开眼。
“我竟不知道云亭着女装原是这般好看。”
沈云亭别过脸,却尤可见她发红的耳珠。
“我这会带了你出门去,恐怕明日就有人要上门求亲。”李明卿学着沈云亭往日说话的模样,那
份不羁在这张清绝的面庞上别有一番味道。
站在那里的人有几分别扭,李明卿朝她伸出手:“走吧,拜堂的东西都还没有置办。”
红烛。
盖头。
喜服。
锦被。
沿着长岗镇上狭窄的河道,两人并肩走到居灵山下居灵寺外,虽不及其他千年古刹一般香火鼎
盛,却也时有香客进出。
“我记得你从前说过,只信事在人为。”
她们缘着青石阶,一步一步往上走。
“你我的姻缘我们已经做到最好了,让神佛庇佑一下也是锦上添花。”
沈云亭挑眉,听出来她语气里的愉悦。
“你这般说,当心让神明听见了。”
添了灯油,奉了香火钱,沈云亭注意到功德箱后面放着签筒。
“求签?”
进香罢了,李明卿走到沈云亭身后。
站在不远处的沙弥道:“两位施主,居灵寺的签文向来都很灵验的,不妨试一试。”
“云亭,你来。”
双手捧着签筒,一声脆响,竹签落地。
“孟尝君鸡鸣度关。”李明卿的眸子微微一沉,签文所言不过月上东山顷刻为云无所遮蔽。
事事不易,唯多年辛勤,终人佳境。
事事如意,好景已迫眉睫……
她莞尔:“总归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沈云亭淡淡点头:“是好意头。”
一定要是好意头。
回到沈家旧宅,用过晚膳,天已全然暗了下来。
窗外起了风,李明卿轻轻拢上门,看见端坐在妆镜台前一身红装,峨眉淡扫的沈云亭。
俊逸的身形被裁度合宜的嫁衣匀称勾勒,腰线匀称,可以说得上纤细。
看得她眼里的尽然都是如蜜的笑意。
沈门宗祠的佛龛不远处点着一对红烛。
狼毫中楷沾了磨好的松烟墨,墨香袅袅,李明卿握住沈云亭握着笔杆的手,从身后环住她身前的
人,下巴轻轻放在她肩头。
“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年少时心中的期许,如今竟然成真。
喃喃的爱语染红了沈云亭的耳尖和面颊。
耳鬓厮磨,她的笑意如蜜。
李明卿握住她的手,笔尖落在纸上:“诗咏关雎,雅歌麟趾。”
“情敦鹣鲽,白首永携。”
鹣鲽情深,沈云亭微微侧过脸,心下想到——岁月如奔。
她此时转过身,这红妆换了白发苍苍的二人,那一夕至白头也值得。
“夫人。”
她轻轻噙住那耳边的一抹红色,那一抹红色宛若血石,既暧昧又诱人,既馥郁又藏羞。
她明显感觉到沈云亭身子一颤,携了那人的手回了房中。
床的两侧红烛高照,幔帐轻垂。
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起来,映着院中葳蕤盛放的红梅,暗香浮动。
钗环落在枕间,原本理好的云鬓凌乱。
她迷醉在沈云亭炽热迷离的双眸中,只一瞬,便觉岁月失语,流年暗度。
红衣之下的人就恍若雪中的红梅,指尖所触恍若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荡叠开去,都沾染了无尽的甜美和馥郁。
沈云亭那双眼带了几分微醺的意味,脸轻轻瞥向一旁,睫毛在红烛光中轻轻起落,竟有几分欲语
还休的羞涩之意。
修长匀称的手握住了柔软的锦被。
窗外的雪,越发激狂了。
第二部分·27
“哇——好大雪。”
翌日清晨,昭瑜和影背着满满的行李打开院门。
“不知道郡主和沈侯起来没有。”
昭瑜手上抱着一堆东西,便往房里走去。
“等等——”影忽然叫住她。
“怎么了?”
“……”影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你……”
“我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你这样看着我?”
影垂眸,被地上的白雪照得刺目,遂点点头:“你脸花了。”
“哪里?”
昭瑜把东西放在廊下,站到影跟前:“你帮我擦一下,我看不见。”
影微微抬手,指尖碰到昭瑜的脸颊,那冰冷的手指触及这温润的面庞,迅速地放下来。
“这就擦干净了?”
影抿抿唇,脸上微微发热。
门打开一条细小的缝隙,李明卿把门轻轻拢上,唯恐有风灌了进去一般。
“郡主。”影站在远处,神色恭敬。
李明卿颔首,影从怀中取了一封信函,呈过去:“京中来的信函。”
昭瑜和影将日前购置的物什搬到厨房里。
看罢信函,房门轻轻打开。
“京中来的信函?”
李明卿眉尖微微蹙起,随即舒展开:“嗯,父王染了风寒,信上说已无大碍了。”
素白纤长的手映着雪色,将信纸折起的动作有些慌忙。
沈云亭见此道:“还有吗?”
“无事。”
李明卿握着信函,轻轻推开房门。
“那我猜,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吧。”
果然,相处日久,她一点想法都瞒不过。
沈云亭轻轻关上房门:“别在风口上站着了,才好一点的风寒。”
她或许已经猜到了。
“信上说,两广总督风寻机一力将诬陷沈家通敌的罪名担下来,已经下狱。”
“嗯。”
“但——对于右相——”她微微顿住,语气中带有不忍,握住了沈云亭的手。
“无妨。”
“皇上只是免去了沈光右相一职。”
赤霄悬在壁上,支起一半的窗外透进来一丝雪意,分外刺眼。
日子在一天一天的烂漫闲光中缓缓过去。
年关将至,李明卿拥着宽厚的风氅坐在房中,院中白雪红梅相映成趣,微微提笔,画了多年的白
雪红梅图里,终于多了一个人。
院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让她倍感欣喜。
赤霄暗红色的剑刃挑起曲径上的雪,一红一白,身法精绝。
皎皎兮如轻云之蔽月,飘飘兮如流风之回雪。
雪花像碎了一地的银箔白玉,红光如霞练一般迂回奇绝。
她不由痴了。
剑尖挑下枝头正含苞的红梅,簪在她如墨的发间。
沈云亭一笑,眉眼灵动鲜活:“我当年果然说得没错,若是换成红梅,会更衬你。”
她醉在那笑意里。
竟然都记得。
原来沈云亭竟然都记得……
她脸一红,微微低头,目光流转好似划过水面的柳叶,那羞意荡开。
所谓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不过这般。
她指尖触及一片凉,倏忽间有什么套在了自己食指上。
她微微低头,看见那枚白玉扳指。
“这……”她看向那枚扳指的眼神柔和,“你竟留着?”
“成亲那日我就想给你。”
李明卿不解。
“是我来日娶你的聘礼。”
一两银子的聘礼?
她挑挑眉对上沈云亭那双好看的眸子,笑意深深,沈云亭问道:“是不是觉得很亏?”
“我很喜欢。”
语气认真。
沈云亭轻轻揽住她纤细的腰身,欲就着那一缕梅香……
“郡主——”
昭瑜乍一踏进房里,便看见这样一幅景象!
登时红了脸,慌忙间背过身去,抖着声音道:郡……主,沈侯我……我来叫你们吃饭。”
话音刚落,一抹烟一般消失在门前廊下。
年关将至,院落里洒扫得干干净净,屋里添了许多寻常人家年节时才备下的东西,看得人心里无
比充实。
李明卿恍然间想起不久前沈云亭偎在自己身旁说的话。
“你那日还说,要教我怎么生火来着。”
靠在躺椅上午憩的人拿开盖在脸上的书,露出一只眼睛,看着李明卿,倒难得见她这般向自己低
头了。
“嗯。”她鲜活灵动的眼睛眨了眨,算是确认。
“那行吧。”
听着这语气还有几分勉强的味道。
沈云亭眸子一转:“那日是那日,今日是今日。”
李明卿站在门边顿住,盯着那个在躺椅上用书蒙着脸快活得不行的人。
“你有话便说罢。”
“你若你叫我一声师父,教你生火算什么!我把我会的全都教给你。”
李明卿走到躺椅边上,将她盖在脸上的书拿起来,对上那双眼睛,她微微弓下身子,一点一点贴
近。
沈云亭看她凑过来的脸,不觉面色绯红。
奈何她在躺椅上,左右逃不掉。
李明卿眼里那抹正经转眼变成狡黠:“你脸红什么?”
“你真是越来越——”
李明卿挑眉:“跟你学的。”
岁月漫漫,灶膛里的火焰挽手狂欢,恣意起舞。
“这样——”
“嗯。”
“不能一下添太多了。”
“为何?”
“细水长流,方能长久。”
沈云亭一笑。
从此以后宝剑赤霄用来劈柴,匕首寒星用来杀鸡宰鱼,也不奇怪。
嘉平三年春,北夷人休养生息半年有余,竟然再度背信弃义,北境战起,一时间朝野震动。
收到北境战火再度燃起的消息,皇帝坐在殿内,听着朝臣纷纷上表。
“启禀皇上,北夷人背信弃义在前,此诚危急。”
坐在盘龙椅上的人微微抬头,看见出列的人是去岁冬因前兵部尚书旧案被免职的沈光,一冬过
去,沈光人亦清减憔悴了些许,李熠的声音柔和:“那沈大人的意思是?”
“只能主战,不能主和。”
一时间又有几人站出来附议:“沈大人言之有理,臣等附议。”
皇上不动声色,微笑着看着沈光,出声问道:“诸位爱卿以为,何人可迎战北夷?”
沈光道:“臣举荐京都巡防营严彪。”
所有人都以为右相会举荐沈孟借此东山再起的时候,他却举荐了别人。
随即有人反驳道:“微臣以为,安远侯沈孟,少质有成,可堪此重任。”
过了半晌,皇上道:“安远侯虽然谋略卓绝,终究是太过年轻了。”
众人无不称道。
“北夷以劣马冒充良骏以索要更高的价格,在樊城的贸市中混入了大量的北夷盗匪,沿路烧杀抢掠,樊城将领李青为了城中百姓与北夷开战,北夷王以此为由率领北夷所有将士,甚至包括男女老少,一举夺了北境三郡,可见其野心。”
“沈大人的意思是?”
沈光忽然郑重其事地跪拜在地:“陛下应御驾亲征,召集京城三大营的总兵二十万,踏平北夷,永除北夷只患,一振国气。”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随即熙熙攘攘地跪了下来。
沈光曾任太子少师,于皇帝除去君臣之义,更有师徒之情,天子仁厚,亦可以说是仁厚非常。
傍晚,宫中传出旨意,沈光官复右相。
琅琊王自去岁冬因风寒辗转,卧病在床,与王府素来来往密切的兵部侍郎傅中等人联合了数十人
上书反对,竟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第三部分·01
京城连夜修书。
接到京城急报的时候,李明卿微微抬头,看见院落中的梅花已经落尽了,地上的残红也尽然消退。
“京中朝局变动,父王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朝局的变动已然超出了她们的想象,她们不得不离开长岗。
因为她们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马车日夜兼程,于三日后傍晚抵达了京都。
沈孟陪着李明卿回到王府。
去岁深冬,琅琊王便染了风寒,经过日前之事,病势在两日内陡然加重,已在家中卧床休养。
李明卿站在妆镜台前,换了面圣的宫衣,命人取了腰牌,拿着傅中的奏折,便要进宫。
沈孟看着她连夜赶路,有些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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