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瑜看着李明卿紧锁的眉头,宽慰道:“郡主是在担心沈侯吗?他身手好,又聪明,一定不会有事。”
李明卿的嘴角方扬起来,转过身,看见一众宫人簇拥着皇后走上了城楼,凤舞九天的发簪云鬓,将其衬得仪态万方,姿容华贵。
李明卿不徐不疾地行了礼,嘴角微微扬起,声音清朗:“明卿多谢皇嫂相助。”
“长宁郡主果然心思通透。”皇后的目光追随着皇帝李熠的车驾,眼神间颇有不舍,只是一瞬便换上了皇后应有的威仪:“郡主是不是以为本宫是不希望沈昭仪专宠,才阻止右相监国,去请平西候助你?”
李明卿低着头,答道:“皇嫂,是为了皇上。”
“后宫里多是算不清的烂账,争宠,夺权,夺嫡,乌烟瘴气,周而复始。本宫嫁与皇上若许年,尤记得皇上当日待本宫的情分。皇上想要亲征,本宫便只能替他料理好后宫。皇上想要治理好天下,建立功业,本宫便只能替皇上守住这江山。”
李明卿看着皇后,若有所思,淡然道:“皇上宽厚待下,他日平定北夷,自然是四海臣服。”
三千佳丽的深宫里,无数的阴谋诡计在轮番上演,为了争宠,为了权势,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往往会变得比男人更加阴狠毒辣。
在权力面前,纯真的感情几乎是没有一席之地的。
“皇上就是太——宽和了。容易偏听偏信。”皇后朝李明卿笑笑,“昨夜皇上到凤仪宫,与本宫说了一席话。”
李明卿察觉到她的眼眶有些红,身为帝王的李熠向发妻作别,虽然皇后没有明说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他们一定也像这世间最平凡的夫妇一样,有不舍,有忧思,有盼望,有嘱托。
三月廿八,浩浩汤汤的大军抵达了随州。
紧接而来的是定州已经失守的军情。
在定州差点被人干掉的守将郑同逃了回来,颤颤巍巍地找了皇上身边的张内官和兵部侍郎明翰。
张内官秉着茶,坐在桌边,看着郑同一脸不屑。
明翰一拍大腿:“郑监军,你看看你这惊魂未定的样子!我们有二十万大军!怕北夷人作甚?”
“二位大人,你们不知——北夷人生在这北境,部族里最重视的是狩猎驯马的技能。北夷王、还有北夷王的几个部将更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数十年,向来奸滑——”
张先玉道:“奸滑狡诈又如何,皇上有二十万大军,四个人打他们一个,二十万打这五万也绰绰有余了。”
郑同虽然是不入流之辈,听到这话显然知道。
在座的这两位——屁都不懂!
早先听闻宋超弃下而逃,回到京中居然还能够捞着一条命,得了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他便已经心生动摇。
“这北夷人——生得就比我朝将士要高大许多!”
这两位一时来了兴趣:“哦?此事可真?”
“卑职不敢胡言乱语啊!卑职戍守定州也有一年,又与北夷人正面兵刃相见!北夷的战马都与中原的良骏不同。那些马儿喝着北境的狼血长大,双目血红——”
军帐被人掀起来,沈孟手握剑鞘,一脸肃杀之气。
郑同脚下一个不稳,跪坐在地上,看着沈孟过来,直往明翰和张先玉身后闪。
“沈侯——你有——”明翰站起来,沈孟仿佛没有看见他二人一般。
眨眼间,手起剑落。
明翰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一片湿热,双腿一软,跌坐在桌子上。
血珠连成了线,沿着赤霄通体暗红的剑身滑落尘土中,沈孟冷冷道:“定州守将郑同,弃城而逃,扰乱军心,按律当斩。”
“你!”张先玉站起来,指着沈孟,“皇上还未亲自过问,沈侯就将人杀了是怎么回事?看来沈侯对当初皇上让宋将军戴罪立功颇有异议?”
“张内官!”沈孟往前一步。
张先玉虽然嘴上强硬,实则颇有畏惧。
“内官不得参政。”沈孟瞥了他一眼,剑收回剑鞘中。
“沈侯倨傲如此,我身为兵部尚书,必要向皇上回禀此事。宋将军可以戴罪立功,为何郑监军不能?你如此目中无君,擅作主张——”
明翰拍案而起,看着沈孟狠狠道。
“今日之事我自会向皇上请罪。”沈孟头也不回地走出营帐,正面遇上了主将严彪带着一干手下走进来。
“沈副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沈孟虽然知道严彪有些鲁直,却知道他到底不是明翰、张先玉之流,遂道:“定州监军郑同逃到了随州。”
话音未落,严彪已经挑了帘子进到账内:“奶奶的!这胆小怕事的龟孙子在哪里!给老子滚出
来!”
沈孟轻轻一叹。
这性子还真的不是一般的鲁直。
“老子砍了——”严彪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先是一怔。
人已经被人杀了?!
真是大快人心!
倒是明翰先反应过来:“严将军来得正好,还烦严将军和我们二人到皇上那里去分说分说,沈副将不由分说便动手杀人,那怕是一个普通的小兵也不能随便处置,更何况是郑同是定州监军。”
“分说什么!换了老子上去也是一刀!你们要是觉得沈副将做得不对,你们自去与皇上说!我不
玩这弯弯绕绕的!这样的人也配做监军?他是逃兵!逃兵就是死罪!”
“这——”明翰的话被噎住。
张先玉放下手中的茶水,站起来冷冷一笑:“皇上自有圣断,明大人,我们一起到皇上跟前,把这边的事情回禀清楚。”
严彪嗤鼻,走出营帐对沈孟道:“我第一次见沈兄,就知道你是个刚直的人!上次你在北境救了我,我感激不尽。换我严某人,上去也是一刀。”
“沈孟多谢严将军。”
“这有什么谢的,你看看这次出征的人,那群文官,有几个会舞枪弄剑?又有几个曾经领兵打仗?都是些银样镴枪头!”
“严将军对战事有何打算?”
沈孟询问之下,愈发觉得虚悬。
严彪虽然鲁直,却对皇上忠心耿耿,几乎皇上说怎么做,他便如何行事。
而此时皇上大多为身边近臣所左右。
以至于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主帐那边有侍卫过来传话。
“皇上有请二位将军。”
该来的总是会来。
沈孟略一思索,跟着侍卫和严彪走进了主帐。
此时主账内已经熙熙攘攘站满了人,郑同的尸身也在账中。
乌压压的一群人,盯着沈孟,神色讶异。
皇上道:“沈卿,你为何阻拦定州监军来见朕?”
沈孟微微蹙眉。
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却也了然。
有人巧舌如簧把事情颠倒黑白地在皇上面前说了一番,他能怎么办呢?
“臣——不曾阻拦郑监军。”
“明大人和张内官二人亲眼见你杀了郑监军,你可有辩驳?”
沈孟低下头,目光在足尖逡巡。
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为人臣者,竟还会有如此无奈地时候。
他想辩驳。
可是这样的辩驳有用吗?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会相信他吗?
那又凭什么相信他?
他微微咬牙。
“没有。”
明翰跪在皇上跟前道:“皇上,臣与张内官所言句句属实,郑监军虽然弃下,确实是因北夷人难敌,乃无奈之举此正是用人之际,沈副将独断专行,目无军纪,随意杀之,容易动摇军心啊皇上!”
好一个巧舌如簧。
动摇军心的倒成了自己!
严彪道:“明大人怎的这般说!动摇军心的明明是郑监军!皇上——”
张先玉轻轻咳了咳,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严彪,尖细的嗓音让人听得格外清楚,他道:“严将军,皇上素来宽厚待下,军中将士从战场上逃回要杀要罚,也自然是皇上决断。以军纪论,郑监军理当斩首,沈副将错不在杀了郑监军,而错在未向皇上禀明便自己动手处置了郑监军,况且沈副将只是副职,这样做就是——逾越。”
一字一句。
他如踏入深渊。
又有人道:“沈侯如此行事,实在不宜再任副将。还请皇上秉公处理。”
皇上坐在那里,神色有些为难。
沈孟取下腰间的令牌,递给严彪,对着皇上道:“沈孟任凭皇上处置。”
皇上略微思索道:“那便先免了你的副职,你暂且跟在严将军身边。”
“是。”
皇上挥挥手,示意沈孟出去。
随即严彪也跟了出来,不解道:“你方才拿剑对郑监军动手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怂样。那些个腌臜文官——”
“将军可有想过,定州为何败得如此之快?”
“败了就是败了!自然是那帮守城的将领畏惧北夷人,军心不稳怎么打得赢?”
“不对。定州以蟒山为屏障,易守难攻,且定州城楼修缮得坚固无比——”
“你的意思是——”
“将军!”沈孟一瞥周围,低声对严彪道,“将军不妨派人暗中查访。”
“这个不难,就你去。”
“是。”
第三部分·04
天色将晚,沈孟带了二十余人一路北上。
彼时随州和定州之间熙来攘往的马队、人群现在已然是荒无人烟,七零八落的房舍有的已经被大火焚过,远远能看到地上横陈着百姓的尸体。
穿过前面的一片白杨林就是定州地界。
“沙沙——”
“沙——”
沈孟手一挥,身后的二十余人停了下来。
“沙沙——”
密林里闪过几个黑影,沈孟动作迅疾,弯弓射箭。
众人还未看清,只听见“突——”
箭矢钉在了一棵杨树上,几声余震。
“啊——”粗粝的嚎叫声从密林深处传来。
沈孟驭马穿进林子里。
熙熙攘攘察觉到周围还有人。
“沈侯——林子里——”
身后的士卒有些犹豫,密林里一片漆黑,时不时有风吹过,带着地上枯朽还未化成泥的落叶发出一阵一阵声响。
沈孟不容置疑,走在了最前:“跟上来。”
沈孟还未看清那被钉在树上的什么人,便已经听到哭喊:“大王饶命啊大王——”
依稀辨得出是普通百姓,沈孟跃身下马,将钉在这中年男子衣物的箭矢从树上拔下来。
“这——这位将军——饶命啊——”
沈孟见这人一身葛衣素服,步履呼吸可知其不是习武之人,遂问道:“你是何人?”
“小民——定——定州人氏。”
“定州人?”
那中年男子匍匐在地,哭喊道:“将军!我一定不会把定州的事情说出去的!求将军饶命——求将军给小人一条活路吧!”
“定州什么事情?”
沈孟忽然蹲在这男子身前,大力道地揪住这男子的衣襟。
“咳咳——”
“咳咳——”
那中年男子被抓得透不过气来,翻着眼睛咳个不停。
“你定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孟心中不详的预感越发的浓烈起来,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身后的士卒看着不对,忙拉着沈孟的手:“沈侯——您轻点——”
“这位大哥!我们是京都来的兵士!皇上御驾亲征到此!你且告诉我们定州发生了何事!”
那中年男子几番犹豫。
“将军——我若说了,能——能活命吗?”
沈孟心里一阵酸楚,目光含了一丝歉意。
“将军——北夷攻打定州,定州监军不但不抵抗,还大开城门迎敌。”
“你说什么?”
沈孟感觉到剑鞘上的凸起深深的铬着自己的掌骨。
那人一看如此情形,又惊惧得跪下道:“北夷人入定州之后便开始屠城。城中百姓无人幸免,我能活下来就是因为家住在南边,带着妻儿逃到了这里,却也遇上了追兵的捕杀。”
“北夷人的追兵?”
“不——是定州守军啊——”
沈孟只觉得气血上涌,万万想不到——
事实竟是这样!
“沈侯——我们要立马赶回随州去禀报严将军。”
郑同该杀,却又被自己杀得太着急了一些。
郑同这样的举动——
是通敌叛国无疑。
可他这样,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是北夷王许了他以后的荣华富贵?
就算如此——这个郑同未免有些蠢笨了!
沈孟稍微冷静了下来,道:“派两个人先回去,把事情回禀皇上。剩下的人与我一同前往定州,看看这定州城中究竟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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