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侯——不然我们还是先回去禀报严将军吧,这样将军还能多给我们派一些人手。毕竟——”
沈孟摆摆手:“你们先回去吧,我稍后回来。”
众人带了藏在林地里的十来人,回了随州的驻地。
沈孟看见人已经走远,淡淡道:“出来吧。”
影的身影倏忽出现在远处的阴影下面。
“你一直跟着我?”
“是。”
“那她呢?”
“沈侯放心。”
放心?
放心个屁!
“你很厉害!如果不是刚刚那支箭,我都不知道你跟着我。”
影依旧不动声色。
在听见林中的声响之后,沈孟朝林中射了一箭,但是射偏了,她当时潜在树上,将黑影挪动的行迹看得清清楚楚,补了一箭。
影淡淡答:“应该的。”
旁的人无论如何看不出来,但沈孟心里倒是清楚。
“她可是叫你好好跟着我,别被我发现是吗?”
“是。”
“那你为何——射了这一箭?”沈孟宛然,“你是有话要和我说的?”
影还未来得及回话,树林里的鹞鸽叫了两声。
沈孟骤然睁大了双眼,他万万没有想到——鹞鸽,会出现在这里。
影足尖点地,勾住不远处的树干,树上取下一个木笼,放在地上。
沈孟点了火折子,看见木笼里关着一只银灰色的鹞鸽,腿间绑着信筒。
京都豪贵,乃至戍守边疆的一些权贵喜欢豢养信鸽,然而信鸽之中有一种极难驯化,便是鹞鸽,放眼整个南朝能够训练鹞鸽传信的寥寥无几。
但是——他曾在右相府中见过鹞鸽。
“会不会是巧合?”沈孟有些将信将疑。
右相结党营私,扩张势力,但是——
“我夜伏于军营外,看到鹞鸽几次飞到营中。”
“这鹞鸽传信给何人?”
“侍郎沈通。”
“那不奇怪。”
“刚才我在林中,依稀看到有人在沈侯之前,去了定州。”
会是严彪的人吗?
沈孟略一思忖,不对!
严彪只命自己查访了此事,他又不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人,既然事情交给自己了,定然是信任的,绝不会又派人做同样的事情。
可会是谁呢?
沈孟预感到事情正朝着自己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
跃身上马道:“谢你助我。”
“不谢。”
那抹黑影和夜色融为一体,沈孟策马往定州方向狂奔,追出了密林,入了定州地界,隐隐约约却觉地下震动,似乎有人在行军。
沈孟看见地上一片杂乱无章,方才从这密林里应该出去了不少人,俯下身来,仔细听辨,声音如排浪捣山,洪流袭石。
“是有人在行军吗?”
“是。”声音在不远处幽幽响起来。
沈孟听得这声音虽然大,却并不如马蹄般急促,粗略判断应该是步兵。
“步兵?”
“是。”
坐骑抬蹄,疾步踏上随州与定州交界处的高山,山川相连,却能感觉到连绵的山丘后面军队浩汤,正在有条不紊地行军。
难道是北夷要偷袭随州?
沈孟璇玑调转马头,立即往随州赶去报信。策马夜奔,方到随州地界,便遇上严彪带着浩浩汤汤的骑兵迎上来。
“严将军怎么在此?”
严彪唾了一口:“皇上知道定州的事情以后,听了那群文官的话,下令班师回朝了!”
沈孟反映过不来:“班师?”
“皇上念在刺探定州军情有功,复了你副将的职!给了咱们三万人马,收定州!剩下的十几万人护着皇上回京。”
沈孟一眼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侍郎沈通。
严彪还不知究竟何事,只道:“皇上让沈侍郎也和我们一起。”
沈孟不做理会,小声对严彪道:“我在定州边界刺探到了军情,北夷欲偷袭随州。”
严彪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光一般,大嘴咧开:“如今皇上既然已经班师回朝,那我们不如直接——”
四目相对,两个人会意,做出了部署。
“沈副将可知大约有多少北夷兵士?”
“大多是步兵,行军缓慢,两万人上下。”
“老子就和这群北夷贼寇较量一番!”
马儿的嘶鸣声划破北境宁静的夜色,地上的草木还覆盖着一层薄霜。
虽然已经是四月初只是北境这天竟还是如此之冷。
第三部分·05
是日,夜深。
登基方三年的新帝李熠因为此次的亲征彻夜难眠,而亲征一事未成,又只能班师回朝。
账中点着和畅恬淡的龙涎香,内官张先玉道:“皇上可是在为此次亲征的事情忧心?”
“朕初登大宝,一心想为百姓求福祉,此次亲征竟劳民伤财至此。”
“皇上,您多虑了。”张公公将茶端到皇上身旁,低声道,“您是皇上,自登基以来,日夜为国事操劳,殚精竭虑,也应受天下供养。此次亲征非兵不利,而是北夷军队凶悍,又有内臣通敌卖国才会如此。”
“是吗?”
“自随皇上亲征,下官多听闻百姓赞皇上关怀黎民疾苦。我朝自立以来,历经了七位帝王,能够有魄力御驾亲征的只有您和□□皇帝。”
“可朕总想做些什么事情。”
“皇上,眼下已经是农忙时节了,咱们班师回朝要经过玉州,玉州有大片的良田,军队上万人践踏良田庄稼,实在会让百姓寒心。不若舍近求远,取道虎丘,这也算是为民求福。”
“那就吩咐下去,取道虎丘吧。”
四月初,正是春雨蒙蒙的时节,纵使是秋冬少雨的北境也在这时候下着应着时节的雨。
张内官走出皇上的营帐,看见宋超忙不迭地往这边赶来。
“原来是宋将军,将军是有事向皇上禀报?”
“是!”宋超生得魁梧,虽有日前弃城而走的败绩,穿上铠甲却也有难以掩盖的威慑力。
“天色已晚,皇上已经歇下了。将军若有事不妨——”
“是这般!这天已经下雨了,据我看,这雨势会越来越大,行军会更加困难。”
“将军,皇上此番使御驾亲征,连皇上都未曾说一句辛劳,这些将士怎么能够如此怨声载道呢?”
“不是——张内官——不是这个意思!”宋超戍守北境多年,向来一是一,二是二,张先玉的那套东西,他不懂。
“那是什么意思?”张先玉道:“皇上有令,取道虎丘。那就请宋将军安排下去。”
严彪、沈孟带领的三万人马在白杨林附近埋伏一夜。
正面遇上了一支北夷的步兵队伍。
与沈孟判断的不一样,这支本来应该人数不少的队伍,足足少了大半,只剩下五六千人。
三万人对五千人,又有埋伏,北夷军几乎全军覆没。
连连败退之后,首战终于告捷。
严彪命人清扫了战场之后。
有探子道:“方才有一小股人马,往定州方向去了!”
正当严彪举棋不定之时,副使沈通道:“将军应该乘胜追击,一举便把定州收复。”
沈孟忽然打断了沈通的话:“严将军!”
他侧过头看向沈通,神色有异,对严彪继续道:“小心有诈!”
“有诈?”严彪若有所思。
“据我判断,朝着随州来的军队至少有两万人,可眼下却只有——”
“会不会是沈副将估计错了?”沈通补充道,“纵使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有错断的时候。”
严彪皱着眉,纵使是他,都能感觉到沈孟和沈通之间不同寻常的气场。
怎么和有仇一般呢?
留下这么两个对头在一处,不如自己先带走一个。
万一这沈侯一冲动又把这沈通给结果了,那就不太好交代了。
略微思索后,严彪方道:“谨慎一些也没什么!我和沈侍郎先带两万人往定州去,你后面带着剩下的人跟上来!万一有诈,也有准备。”
严彪带着人直接往定州去了,距定州城三十里,探子来报:“定州城内虚空,并无过多兵力把守。”
沈通细细观察着严彪的神色,在听到定州城内并无过多兵力把守的时候,严彪的神色明显有一丝的喜悦。
此人好战,在沈孟的提醒下却也能控制住自己。
但是求胜心切,却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控制的。
这个时候只要自己在一旁轻轻推一把——
推一把——
这个站在悬崖上的人——
很容易就站不稳,坠入深渊!
严彪道:“再探。”
沈通在一侧,沉声道:“北夷的军队一共不过五万人不到,方才又被将军灭了五千有余,他们恐怕不敢取随州,取道东边也不无可能。”
严彪不动声色,只道:“等探子情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探子报:“将军,经过仔细探查,定州城内只有区区几百人,定州东城门外有大军行军的痕迹。”
沈通淡淡笑道:“在下,先恭喜将军又要立功了。”
严彪眼睛一亮,心里依然雀跃,吩咐下去道:“传我的令,等天黑,我们再一举攻入城内。派一个脚程快的人去告诉沈副将,让他不用往定州方向过来了,直接带领剩余人马即刻往东,追击北夷主军。”
天将入夜时,沈孟得到了消息。
若北夷人打定主意不取随州,而是向东攻打莲步,这可如何是好?
毕竟莲步往南便是虎丘,虎丘一破,北方的屏障便破了。
北夷军若长驱直入,便直接威胁到了京城。
当夜亥时,严彪一声令下,带了人偷袭了定州,城内不过将士五六百人,不过一二个时辰便夺下了城门。
浩浩汤汤的队伍入了定州城中,里面已是一片狼藉。
眼看着这被北夷铁蹄践踏过的城郭又被自己收复,严彪的心里起起伏伏,快意让他放松了警惕。
“沈侍郎,虽然你没有征战沙场,但多少还是懂些兵法的!”
沈通摇头:“我也就是纸上谈兵罢了。将军,两战告捷,如今已经收复了定州,应该犒赏手下的众将士才是。”
“你说得对!这都四月天了,这北境到了晚上也太他娘的冷了!吩咐下去,除了上夜的,其他人都到营帐里,听说定州城的官窖里还有许多好酒,让人一并搬出来。”
严彪拍了拍沈通的肩,独自进了营帐。
沈孟带着手下的近万人火速赶往莲步,却看见定州方向一片火光冲天。
怎么回事?
“是定州吗?”沈孟停下行军的进度,有些两难。
“是。”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入她的耳中。
她的心如擂鼓一般——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情?
应该不会——
这地上有行军的痕迹,北夷的大军应该是往莲步方向去了。
严将军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仿佛察觉到了沈孟的犹豫,树影后面的人留下一句:“我去看看。”
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寒雨刺骨,四月初的北境竟然仍旧这般冷。
子时之后,天上落下来一粒一粒的冰,刮过她的脸,双手已经僵硬到没有半点知觉,
沈孟狠狠地一挥鞭。
带领手下的人赶往莲步。
她是主将,若她表现出一丝的懈怠,士气大减,那她拿什么和北夷正面较量呢!
碾冰踏雪,她骑在马上,一身红色的铠甲也被这夜色无情吞没,她感觉到身下的坐骑已经走得吃力,更何况是自己身后那些步兵。
直至卯时,天际方透出一丝白来。
这四月初的北境被一场大雪装点了,却没有一个人会去欣赏这血色,孤山旷野,呵气成冰,地上的足迹已经被大雪掩盖。
“将军——”
身后的副使上来道:“将军——歇一歇吧——已经走了一夜了。”
沈孟一忖,行军不易,若此时懈怠了,恐怕行军速度便难以再上来了。
“前面是虬龙谷,在这里休息太不安全了。过了虬龙谷,再让大家休整一下。”
虬龙谷本命囚龙谷,因犯晦,改称为虬龙谷,蜿蜒曲折,灌木丛生,瘴气弥漫。
确是从定州去往莲步的一个捷径,若要绕过虬龙谷,须多用上两日的时间才能到达莲步。
沈孟深知,若是手底下的人知道虬龙谷内何其难行,恐怕难以越谷,只有与他们说,过了虬龙谷便能稍作休整,方能提振士气,一鼓作气。
初入其中,便能觉得寒气逼人,沈孟走在队伍最前,暗忖着这山高谷深,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沟壑,若要是——
前方水声滔滔,这丘壑之中好像还有地下的暗河。
似近似远,连她自由习武,听力过于常人,都不能听出究竟距离几何。
是了!
正是这石壁能够回响的缘故。
只要一点声音,便能够层层交叠传递。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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