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爷爷早就死了,是谁用他的笔法描了这些图纸给自己?还是说,这些图纸都是当年解九爷一批画的,只是少部分由霍仙姑保管,其余的都流失了?如果是老九门的集体行动,能拿到图纸的必然也是九门内的人。既然他拿到了图纸的大半,为什么不索性把霍仙姑这里剩下的也拿走……不,他为什么要把保存多年的宝藏拱手送给自己呢?
解语花脑中一片混乱,暂时理不出个头绪来。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招来这样的大手。解家今时不同往日,早就没有九爷当年的威风,有什么值得别人拉拢的呢?除非他觉得这些东西放在解家,会比留在身边更安全。
解语花打了个寒颤。这人跟解家,必然是有莫大的渊源。自己身为当家的,居然对这段往事一无所知?
霍仙姑看解语花对着那些东西发愣,只是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继续道:“那次夹喇嘛,九门元气大伤……其实在那之前,新中国成立,对老九门的冲击已经很大了……剩下的就只有这些东西,我多少次想一把火烧了,可是这些图案邪门的很,你看着它,就会不自觉陷进去入了迷,因为这上面的设计,机关技巧,实在是世间罕有,做我们这一行的,只要稍稍有点常识,都会对它叹为观止的。”
解语花索性装糊涂到底:“那您把它给我看,是为了……”
“小九爷,你虽然没赶上那场浩劫,可现在你是解家唯一的当家。这老九门的恩恩怨怨,总和你是脱不了干系的。太平日子,怕是过不了几天了。”霍仙姑冷笑道,“你要知道,自己的担子有多重,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复杂的局面。我既然收到了这些带子,就证明当年那件事并没有结束。与其坐等灾难降临,不如先发制人。我想把这桩陈年旧事做个了断,趁我还有口气,脑袋还清醒,毕竟当年下斗的那帮人里,只剩我一个还在这世上。我们惹下的麻烦,就在这一辈了了罢,不要让灾难再降临到你们这帮奶娃娃头上,我也不忍心……”
霍仙姑说着,轻轻捏着秀秀的手,眼神颇为不舍。
霍秀秀眼眶儿红红的,对奶奶的话,好像懂又不是很懂。
解语花吸了口气:“——所以说,您是想着找到图纸上这个地方,就能解开当年那场事的谜了?”
霍仙姑点点头:“这只是一个猜测,也许那里其实一无所有,也许是有去无回,但是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有时候人跟天命比起来,真的非常渺小。”
解语花沉默不语。霍仙姑的决定就像一个意气之举,完全是盲人过河。解家现在虽然大不如前,但是自己在这里,总还能撑得下去,要是贸贸然趟过几十年前那滩深水,恐怕就生死未卜了。而且霍仙姑向自己求援,明显是因为这件事单靠霍家无法完成。可是以解家现在单薄的实力,真的能复制当年老九门鼎盛时期的壮举么?
解语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事情的利害,可是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阴阳怪气地扰乱他的思绪,那是自己的好奇心。困扰多年的谜,终于有解开的一天了,光冲着这一点,解语花就难以自制地跃跃欲试。
他站起来,正色道:“霍当家的,您要是信得过我,能不能把这些图纸交给我,我保证一定查出来龙去脉。您知道,资料搜集情报分析这类工作,向来都是我解家的专长。”
霍仙姑端详着解语花的脸色,秀秀不安地在一旁观察着,许久许久,霍仙姑终于点点头,笑道:“好,我就赌这一把。解子,不要让我失望,不要给你解家、给九爷丢脸。”
解语花将那些图纸小心翼翼装进大信封,道:“您放心,北京城就这么大,我跑不了。”
霍仙姑闭上眼,挥挥手,像是累了:“秀秀,送客。”
第二十七章
两人一路无语,解语花脸色凝重,像是在思考什么。秀秀送解语花走到大门,看他还是没看自己,终于忍不住了,叫了声:“——解哥哥!”
解语花吓了一跳:“——什么事?你吓死我了。”
秀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踟蹰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其实奶奶那些带子,我看过的。”
解语花怔了怔,笑道:“怪不得看你刚刚表情那么怪。你奶奶知道不?”
秀秀眼神往一边瞥:“……我偷偷看的,不过后来被奶奶发现了。”她顿了顿,抬起头很急切地说:“解哥哥,那带子里的东西很可怕,你绝对想象不到!里面是我的姨妈,还有几个没见过的人,他们在一个很恶心的地方,像动物一样在地上爬!!”
秀秀很快地说完,脸都白了。
解语花皱起眉头,第一反应是——“这是谁做的恶作剧啊?”
秀秀拼命摇头:“不是恶作剧!我第一次看到也怕得要死,后来忍住了仔细看,里面那个人确实是我姨妈!可是那个时候我姨妈就在北京啊!我都快疯了!”
解语花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别慌,你慢慢说。”
秀秀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说:“解哥哥,这事太邪门,你和奶奶要去的一定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我……我想……我担心……以后都再也……”
“你想一起去,是不是?”
“哎?可以吗??”
解语花笑着拍一下她的脑袋:“你这丫头,想去就说,还在那儿装模作样。”
秀秀吐舌头:“谁装了?我说的都是真的!解哥哥,我虽然比你小几岁,可是我们俩是平辈,凭什么你就能参与老九门的事儿,我就要待在家里写暑假作业?这不公平!你一定要跟奶奶说说。”
解语花无奈地笑:“这事儿我还真做不了主。你说的那些带子的内容,如果不是恶作剧,真相也许会很可怕,不知道也许反而是好事。”
秀秀不高兴地扁起小嘴:“总之你们都看不起我就是了。”
解语花头疼地笑:“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好吧,我答应你跟你奶奶说说,但我说的话,也没什么用。”
秀秀开心地跳起来:“太好了!解哥哥你最好了!”
解语花一边笑一边摇头,他走下台阶,回头对秀秀道:“回去吧,我把事情弄明白了再来找你奶奶,这段时间你表现要好,不然谁说都没用。”
“嗯!”秀秀很乖巧地点头,看伙计给解语花开车门,突然问道:“——哎,解哥哥,那个瞎子呢?”
解语花顿了一下:“……谁?”
“就是那个每次我去你家,都躲在柱子后面笑得很贱的那个啊。”秀秀左顾右盼,“每次我一过去,他就装模作样躲起来,其实躲得可糟糕了,我一眼就看见了。今天人呢?你终于把他赶走啦?”
“噢,他啊,”解语花垂下眼,淡淡道,“……嗯,走了很久了。”
黑眼镜一个人走在荒凉的戈壁滩上,风声乱石,这样一个孤寂的死亡世界,和方才危机四伏的原始丛林,完全是两个天地。
就在不久前,他亲手埋葬了解连环。
最后一刻,解连环中毒已深,身边半个亲信知己都没有,只有黑眼镜看着他慢慢短气。解连环已经不能说话了,他祈求地看着黑眼镜,眼神想要说些什么似的。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一只手,反复做着一个动作,像是在写字或是画画。但是黑眼镜都懒得去猜,因为他已经搞不清被蛇咬死的那个究竟是解家老爷,还是吴家三叔(我多想直接写南派三叔啊……)。怕是那人死之前,连自己都搞不清了吧。真正的解连环,解九爷的儿子,或许早在多年以前就死了。因为活下来的那个人,只能是“吴三省”,不管他曾经是谁。
直到解连环的手僵在半空,嘴唇嚅动着,嘴型看着是两个字:
雨臣。
黑眼镜的心稍稍动了动,走过去把他僵硬的手摁下来,道:“老爷,您放心地去吧,花儿爷好着呢。”
解连环的表情并没有因此松懈,反而陷入一种更深的绝望,他就带着这样一种深深的绝望,去了。
黑眼镜把他的眼睛合上,站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四下空无一人,他呵呵一笑:“……真是个鬼地方。”
阿宁死了,半路冒出的奇怪女人消失了,哑巴张爬进陨石坑后再无音讯,吴家小子和那胖子就在那天坑下眼巴巴苦等。黑眼镜陪了他们一会儿,突然想到换作爬上去的是他,花儿爷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吧?这么想想,黑眼镜拍拍那小子的肩,示意他清醒点,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结果当然是换来无视和白眼。黑眼镜苦笑着摇摇头,混在残余的队伍里出来了。说到底,他是解连环叫来的,解连环都不在了,他也没有任何义务再留在那里。然后就看见解连环躺在那里,已是离死不远。
黑眼镜出来以后,就看见先出来的那帮人在外面闹成一片,完全没个头绪,于是冷笑一声,这种时候还不知道节省体力。他悄悄从那群人中间顺走一个水壶,从后面溜走了。他才懒得理这帮乌合之众的死活。
离开西王母的宫殿才几个小时,黑眼镜发现自己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刚才的一场场大仗绝对是惊心动魄,足以值回过去好多年的安稳日子,但是认真回忆起来,又觉得索然无味。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和那么多素昧平生的人在一起,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旁观一场场一惊一咤的好戏,究竟是为了什么?
到头来,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走在茫茫的戈壁上,天大地大,身无长物,只有半壶水,一把枪。一阵狂风吹过,竟有些站立不稳。黑眼镜这才发现,原来那根束缚自己的线没了。
这么多年,他早就不再是疯狂的行尸走肉一般的黑瞎子。原本空无一物的人生,已经有了一点光,像一颗干瘪的种子终于找到可以扎根的土地。这点温暖,让他恋恋不舍,却又迷惑抗拒。离开解家的时候,以为找回了曾经的自由,但真的相隔这么远,才发现切断了自己的根,竟会如此疼痛。
黑眼睛抬头,大漠的澄净天空碧蓝如洗,那种神圣令人心碎,当空的烈日,隔着墨镜的镜片,依然叫人睁不开眼,再度低下头时不禁有些眩晕,白花花的大地,裸露的岩石间,突然掠过一抹娇嫩的艳色。
再仔细一看,一块大石头下有一个浅浅的凹槽,大概这里可以积蓄一点水分,温度又不会太高,居然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黑眼睛饶有兴趣地蹲下来凑近了看:那朵小花看不出颜色,只有五片花瓣,叶片也残缺不全,和雨水丰饶地带万紫千红的鲜花比起来,丑陋又不起眼。但是在这片灰白的死亡荒漠上,它就像皇后一样惊艳。只是它太脆弱了,只靠着这一点微弱的湿气和荫蔽生存,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大漠吞噬殆尽。
看着那朵花,黑眼镜不知为什么嘴角弯了起来,他拿起水壶晃了晃,里面剩的水不多,不知道够不够坚持走出这片沙漠。他拧开盖子,浇了一点在花瓣上,花瓣微微抖动着,水淋在沙地,很快渗了进去,留下一块浅浅的渍。
“花儿爷,对不住。”黑眼镜温柔地笑道,“我要回去了。”
第二十八章
从霍家回来的路上,解语花坐在车里,手支着脑袋,膝盖上放着霍仙姑的交付。这些东西和自己手上的那些能不能拼在一起,有没有联系,现在都不清楚。只是图纸既然交到了自己手上,解家必然已经成为霍家关注的目标。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己的一举一动说不定都会在霍仙姑的监视之下,要找出图纸里的秘密,又不打草惊蛇,真是千难万难。
这么想着,解语花瞥了一眼后视镜,已经看到一辆陌生的车,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不近不远的地方。他冷笑一声,这也太明显了,看来霍仙姑连掩饰都懒得,真是看自己太嫩了么?
“东家,要不要甩掉他们?”司机也看出苗头,问道。
“不用,”解语花摆摆手,重新把胳膊支在车窗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爱跟就让他们跟。对了,我突然想去北海公园了,掉头,不用开太快。”
于是解语花一路走马观花过了北海公园天坛公园开过十里长安街路过天安门广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用后备箱的小汽油桶加了个油直奔八达岭,结果开到半途,后面跟踪的那辆车就没油了,不得不停在路边打电话。解语花这才吩咐掉头回家,淡定地路过那辆抛锚的车,扬起一路沙尘。
解语花回头看看被甩在后面的那辆车,得意之下居然笑起来,然后才觉得不大对劲,这般明显耍霍家人的行为,本来不是自己的作风,什么时候开始会逞这种一时之快了呢?
虽然嘴上不说,实际上……还是有些近墨者黑了啊。
解语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那又怎么样呢,走都走了,少了他,自己还是独当一面的解当家,正好少了个人捣乱,也能更加理智和冷静地制定计划。
他木然地望着窗外的景色,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开快点吧,我想回去了。”解语花淡淡道。
解语花躲进书房里,将霍仙姑给的图和自己收藏的那些一张张铺开,自己就半跪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霍仙姑说得没错,这些图纸,真的会让任何一个懂点门道的人身险其中欲罢不能。解语花发现不对的时候,自己已经处在一种异常的亢奋中了,饶是他本身那种三心二意的性子,双手也开始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不知道若是落在野心家的手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图纸很多很碎,大大小小近百张,有些图案已经模糊不清或残缺不全。解语花将门反锁,一个人在里面,整整三天没有合眼,翻遍了九爷留下的资料和书籍,终于将那幅艰深的拼图逐渐拼出一个明朗的图案……
清晨,解家的伙计正在大门外扫地,突然看见一个脏兮兮、灰头土脸的乞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看那样子就像在外面流浪一年没洗过澡,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破破烂烂的墨镜。
伙计下意识地举起扫帚就要赶人——等等,墨镜?
再定睛一看,那人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春风得意,看见那伙计原地发愣,就打了个招呼:“哟,早起干活啊,小朋友。”
伙计丢了扫帚,几乎扑过去喜极而泣——“先生哟你可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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