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元想了想,很诚实地回答:“贫道不能经常下山去山下蹭吃蹭喝,但是你师兄经常会带肉回来。”
“……”
好真实的原因。颜许扭头看他:“那道长为何偏心于我们两个外人呢?得罪浩气盟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甘元摆摆手,说:“知其白,守其黑,此为天下式。”
颜许给他鼓掌:“道长,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儿没有其他人,咱们说话可以通俗点。”
甘元:“……”
甘元轻咳一声,说:“贫道曾私下算过一卦,你们身上有些许功德,但气运似乎都不怎么好。贫道原以为自己算错了,万花弟子声名在外,怎么也不至于落魄,但前尘往事一一揭晓,这事怕是不能善了。多年前师叔就因不曾插手那一辈的红尘事而为世人所为痛惜无比,甚至怀疑起了自己的道,贫道道行尚浅,可不敢让自己生此心魔。”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因果,看来对修道之人来说,道心真的很重要啊,怪不得师兄喜欢杀人诛心,诛心什么的可真是太狠了。
颜许歇了半天,精神总算恢复了一些,又与甘元商议起写书的事情。
那本记述蒙山茶的书已经接近尾声了,等修改定稿后,他就可以收拾收拾回谷,再也不用在这个天天下雨的蒙山长蘑菇了。
可是师兄的事儿似乎还没处理完,这一别,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分道扬镳后可就再也享受不到师兄的厨艺了!
怎么办,我还没找到娶了他的办法,这么贤惠的人怎么可以放跑啊!
颜许很愁,这一愁就又开始头疼。
甘元也不继续打扰他,确认了他身上的异常后就离开了,顺便吩咐了师兄弟们平时多注意一些客人那边的动静,千万保护好他。
天色渐晚,谭雨还是没回来。
颜许倒不担心他,期间甘元给他盛了粥和菜,但因为头太疼了,他实在吃不下,就没动过。
昏昏沉沉中,他似乎看见了一只黑猫。
那只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靠近他的,它静静地蜷在石桌上,兽类特有的竖瞳如同一金色的条线,无端有些瘆人。
感受到他的目光,它似乎愣了一下,随后抖了一下耳朵,站了起来。
因为头晕,颜许眯着眼看了那只猫很久,总感觉见过它。
颜夫人曾喂养过一只一模一样的黑猫,那只猫总是偷吃阿姐给他做的鱼,颜许揍过它不止一次,以至于那只猫看见他就警惕地跳到高处,除非用吃的才能把它哄下来。
后来的某一天,黑猫突然消失了,他还以为是它被自己吓跑了,谁知颜夫人去世的前一晚,他又看到了那只黑猫。
他对那一晚印象很深,不仅因为黑猫有异常,连颜夫人也似乎有些意识不清醒。
那晚无星亦无月,他实在睡不着,又在辗转反侧中听到了猫叫,于是便好奇地起来准备去看看。
猫再小也是肉,当时那种情境,能抓到也算运气。
毕竟是夜晚,他不抱希望地走出去,心想就算抓不到出去走一走说不定也更容易入睡。
只是他一推开门就被天空中一轮明月给震撼到了,那天明明是初一,怎么可能会出现满月?
颜夫人坐在院中那棵红木棉树下,与往常不同,总是温柔的她神色冷淡疏离,怀里则抱着一只黑猫。
她似乎在自言自语,怎样才算不再受苦?
黑猫一动不动,她也一动不动,颜许意识到不对,正想偷偷回去时,颜夫人突然看向他的方向,问,怎样才算不再受苦?
虽然年幼,但颜许还是冷静了下来,他常听吴先生讲经义,颜夫人诵佛经,这点问题还是答得上的。
夫人是佛家信女,他便挑了佛家的说法,答,众生皆苦,来世或有可能。
颜夫人怔怔地看着他,长叹一声。
她说,好,今日某欠下一段因。
她放下怀里的黑猫,那只猫却像死去一般,软软地瘫了下去,眨眼就消失不见。
她走到他的身边,抬手揉揉他的头发,喃喃自语,说,没想到那猫鬼贪食,竟舍了吴先生寄在你身上,若非夫人日日念经……
她沉默了下来,转身离开了。
黑猫警觉地竖起尾巴,口中发出一阵低吼。
颜许意识稍稍回笼,他握住自己的武器,打量着这只黑猫。
……天下黑猫一般黑,还真看不出到底是不是那只。
他还在猜测时,黑猫凄厉地叫了一声,身体迅速膨胀了起来,转眼间就足有一只成年虎大小,它身上布满了可怖的伤痕,伤口处的皮肉都翻卷了起来,隐约看得到白森森的骨头,它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也失去了光泽,枯槁如杂草一样披在身上,眼睛也不见了,空洞洞的,随后它吼了一声,猛地朝颜许扑过去。
这下基本可以确定了。
颜许一个迎风回浪躲过它的第一爪,咬牙切齿:“原来是你!”
这只猫到底是不是小时候那只他不确定,但绝对是他年少时见过的那只。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他和吴悦因为杀虫药配得太重不得不灰溜溜地出谷寻找五毒弟子帮忙授粉,那时候正是初春,他们在路过长蛇谷歇脚,路过一堆穿着浩气盟制式服饰的人。
其中有个看起来年纪与他差不多的纯阳,长啥样他也记不清了,隐约听到他们说要找什么为祸一方的妖怪。
颜许听着他们的话觉得好笑,妖怪跑到这种荒凉的地方做什么,连个可以祸害的人都没有。
休息过后他们就继续上路了,他正在听吴悦头疼地说徒弟有多不好带,什么教她的明明是花间游,她却非要自学离经易道啊,什么最近又有奇奇怪怪的人调戏徒弟啊,好担心啊徒弟弟不会被人骗走吧……
听得他只想翻白眼,你徒弟精着呢,根本听不懂你在担心什么。
他这一走神,无意中抬头发现陡壁之上有一簇很眼熟的绿叶。
那是一株与他入谷前心心念念很久的优昙有着相同的叶片的昙花。
颜许顿时就走不动路了,这优昙长得有点不大对劲啊,明明过不了冬,若是自然生长,应当生于南方,为什么会有一株看似天生天养的出现在长安?
他让吴悦等一等,自己运功几个起落跃上陡壁,小心翼翼地将它挖了出来,他是芳主门下弟子,可以尽量避免伤到根系,再捧了一把土壤,又用布包兜住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落了下来。
吴悦看到那株优昙,也有些惊讶,正与他商讨为何它可以撑得过长安的寒冬时,那队浩气盟的人也赶了过来,嘴里似乎嘀咕着什么妖怪明明就在这里的话。
颜许原本没把妖怪当回事,但他正想拖着吴悦离开时,他们背后突然出现了一只老虎大小的怪猫。
浩气盟的人却没立刻过来帮忙,他们似乎出现了分歧,他听到那个纯阳有些慌乱地劝他们别动手,这是猫鬼,并非普通妖怪,何况他们追杀的并不是这只妖怪。
没等浩气盟的人商量出结果,那只猫鬼就已经被他们两个花间打得嗷地一声溜了。
大概是因为气氛太尴尬了,他们离开时浩气盟的人都没上前盘问他们,就这么看着他们离开。
等走远了,吴悦才打趣地问他,万一他怀里这株真是个花妖怎么办,岂不是得以身相许。
他答,吴悦你话本看多了吧,都说了少看点师兄师姐写的乱七八糟的传奇。
那只猫鬼,与眼前这只是一模一样的。
颜许又躲过猫鬼的一爪,心中的郁气似乎都有了发泄的渠道。
他转了一下笔,冷笑一声。
“毫无长进。”
谭雨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夜晚了,他把带着一碟麻油鸡匆忙赶到颜许常待着的亭子里,一进去就看见颜许撑着额头闭着眼睛,眉心紧皱,似乎做了噩梦。
他急忙把食盒里那碟麻油鸡拿出来,然后咬破指尖,符咒才在他眉心画出第一笔,就听见颜许好奇的声音。
“师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谭雨愣愣地放下手,又听他继续说道:
“我好像梦到了一只猫……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被明教偷袭多了,不过不管是我遇见的明教还是梦里的猫,都好不经打啊。咦,今晚的夜宵是麻油鸡?嘶——”
大概是觉得他们之间距离太近了,颜许极为罕见地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别这么近啊,否则我会忍不住想把你摁在我身边的好吗?
他一边说着今天的事儿,一边试图站起来拉开距离,但之前他在梦中与猫鬼搏斗时身体已经维持这个状态很久,突然动一下经脉都有些发麻,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跌了一下,这一跌直接就跌到了对方怀里。
他还来不及反应一下发生了啥,今日身心都已经到了极限的他就如此不争气地,眼前一黑。
晕过去了。
谭雨接住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见过命硬的,没见过这么硬的,居然跟那种邪灵正面决战,而且还给打赢了。
真是……可惜这次猫鬼也受了伤,准备的麻油鸡估计也引不出那东西了。
真奇怪,明明十八年前那只猫鬼就应该已经死了的,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每个远程都有一颗近战的心
那个穿得跟快递小哥一样的家伙根本就不是快递员,他手里的快递也不是任何一家快递公司的单子。
昙华带着豆腐回来后就下起了雨,颜许本来打算报警的,但昙华黑进小区的监控后却发现,一些重要的摄像头通通都被人提前破坏掉了,门和快递上都没有留下指纹,那个神经病戴了手套,虽然神经,但他反侦查意识倒是不低,再加上下雨天——怕是报了警也无法更进一步。
收拾完了快递盒,把线稿发过去后,最近精神都不怎么好的颜许又窝在沙发上打了个盹。
梦里的剧情依旧复杂得令人发指,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看来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我花小间都是如此的帅气呢!
说起来……最后好像还被师兄抱抱了?
好像还是那种埋胸的抱抱!
老脸一红JPG.
他在沙发上打了个滚,差点掉下去,悻悻地抱起枕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厨房里飘来一阵饭香,光闻着味道都能让人口齿生津,豆腐扒在厨房的门框边,纠结又害怕地盯着正在做饭的那位。
颜许一看到它就想起来梦里的黑猫。
那段猫鬼科普、梦里的黑猫、奇怪的猫尸……
还有情和刷屏的那句诅咒。
说这些都是巧合,谁信啊?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豆腐许久,突然想起来,昨晚昙华应当是杀了一只鸡的,且血腥味很重。但是夜宵里除了那碗血豆腐粉丝汤外,似乎就剩一碗红油抄手是带肉的,那其他肉呢?冰箱里也没有剩下的鸡肉啊。
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他也知道昙华口味更偏向素菜,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几乎不碰带荤的。
既然剩下的鸡肉不是被他吃了,那还能是去了哪儿呢?
他翻开手边那本《雨城旧事》,目光落在猫鬼最喜欢的食物上。
麻油鸡。
……啧。
豆腐正纠结着要不要进厨房偷吃点啥的时候,它突然感到身体一轻,回过头正对上自己主人探究的眼神。
“看起来还是幼崽啊,这么小就会觅食?”
它小声地喵嗷一声,举起爪子以示卖萌。
颜许无动于衷地撸着猫,甚至想把它解剖一下瞅瞅它到底是啥。
那只快递盒里装的动物尸体,由于正在腐烂,只看皮毛和轮廓一时间压根分不清到底是猫还是狗,但他直觉是猫。
毕竟大家都觉得黑猫通灵不是?
但如果盒子里的才是猫鬼,那豆腐又是怎么回事,同样是黑猫,为什么它出现时间这么凑巧?
大概是因为之前处理了猫的尸体,为了避免产生什么糟糕的联想,除了砂锅鱼外昙华并没有做其他荤菜,颜许咬着筷子走神盯了豆腐半天,忽而说道:“说起来,昙华你有没有听过那个电车难题?救一人还是救五人那个。”
“听过。”
“那你会怎么选?”
昙华顺手把鱼肚子上的肉放到他碗里,毫不犹豫地说:“离开,不选。”
“……必须做选择呢?”
他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了他一眼,说:“救五人。”
哎。果然如此,要么不想管,要管就直接选综合损失最小的方案,什么对错是非法律道德,压根不带关心的。
颜许把吴悦拖出来顶锅:“我之前看吴悦写的书,他说吐谷浑掳掠边民,还要俘虏的家人用大量茶叶换人。但吐谷浑自己都吃不饱,是不可能给俘虏东西吃的。那些俘虏活了两个多月,死伤无数,活下来的估计十不存一——这种情况,师兄以为,最好的解决方式是?”
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昙华愣了一下神,然后才答道:“对俘虏的家人来说,负担过重,但如果不去换回家人,他们会受到自己内心和世俗双重道德谴责。对俘虏来说,吐谷浑不给他们粮食,他们这两个月是怎么活下来的?当时人食人并非不可能,乱世没有无辜的人。何况此时俘虏十不存一,也就是说牢中尸体无数,而尸体腐烂会招来蚊虫,古代卫生条件差,很大可能会爆发疫病,既然如此,还不如送剩下的俘虏一程,免去他们痛苦,也省得他们连累家庭,免得疫病扩散开。”
顿了顿,他继续说下去:“茶马古道价值非凡,反而不能对吐谷浑吐蕃等罪魁祸首下杀手,但当时的游牧民族视茶如命,烧了茶叶足够他们生不如死很久了。”
听听,这莫得感情的调调。
吐谷浑吐蕃当时就像下金蛋的毒蛇,它咬了雅州一口,除了将那块腐肉忍痛剜出防止毒素蔓延外,最多也只能暴揍它一顿,再饿上一饿。朝廷怎么想那是朝廷的事,反正作为一个孤身一人的普通妖,谭雨只能为一部分人去掉留着伤口等溃烂的选项。
这熟悉的,抛却感性的思考方式,确实可以跟梦里那位传说中的府君对上号。
怎么形容来着,嗯,冷血无情。
这要是进了基三剧情,怕是完全没得洗哦,即使是为了颜夫人的遗愿不得不做出选择,但不管做出什么选择都有错处。
大概也就天天喊着为了正义的人才会觉得世上非黑即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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