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毁山洞?不太可能,这里并没有□□一类的物事。
将尸体烧毁?手中并无火石,也不见其他易燃物品。
凌涯子心念电转,对了,还有大水。
铺天盖地的潮水足以掩盖掉一切痕迹。
叶轻离开的那处机关机括已然用死,此时想出去只有一个遥遥无期的出口。待他终于穿过十八个洞口,又来到被叶轻冲动按下的机关,已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怒涨的潮水仍在嘶吼咆哮。
他猜得没错。
还是得从这里出去。
经由叶轻逃脱的那处机关可知,这断龙石并非真正古墓所用的断龙石,可以开启多次,并非一旦落下便会封死。山洞虽被封住,但连接断龙石的机括并未断裂,也就是说,只要能抬起巨石到一定高度,便可以重新触动机关,使内里机括重新运作,而如何抬动重逾千斤的断龙石,只能借助汹涌袭来的大水了。
两个时辰之后,潮水再度大涨,凌涯子成功重见天日。
咆哮之潮如千军万马,气吞山河,瞬间吞没了那片迷宫一般的山道。
☆、第 36 章
叶轻听得入神,急忙追问:“后来呢?”
“我身受重伤,意识本就昏昏沉沉,出去后又一个不慎,被大水冲走,随奔涌的江河一路逐流,浮浮沉沉,无力挣扎,在水中泡了一日一夜之后终于被甩上了岸,趴在岸边昏死过去。后来一个心善的山中猎户经过,不仅收留了我,又帮我抓药煎药,我便顺势在猎户家住下,养伤养了几个月。”
凌涯子将死里逃生的经过描绘得轻轻巧巧,大有传奇色彩,叶轻却听得心中一片心酸悲痛,忍不住把人抱得更紧。师父这半年来必定是受了很重的伤,才一直迟迟没有出现,否则寻常伤势哪需要将养半年之久?
“我既一心打算诈死,便一直掩藏自己的身份与面容,藏匿在北武林中,伺机而动,后来与北上的廖兄众人通信合谋,打算以谢半泓身份邀方秋鸿出席云香楼,作一出‘鸿门宴’引诱其露出陷阱,却不料方秋鸿来是来了,却始终谨慎到未露出半分马脚,更打算先一步下手为强,想当场杀人灭口,幸好有慕紫澜慕谷主在旁相助,方能助我拿下此人。”
叶轻怔道:“原来那个男子果然是策略谷的慕紫澜,我曾听闻此人武功独步天下,没想到竟然长得如此年轻。”
凌涯子笑道:“二十年前他就已经是这幅模样了,我初出江湖时亦曾受他指点,若是算一下他的年纪,只怕得吓死你。”
叶轻也笑了:“我瞧他性格倒是很好相处,不像其他高高在上的武林前辈。”
凌涯子道:“大谷主慕紫澜,二谷主罗越,都是策略谷中深藏不露的高手,南武林中现今就数这二人最强,哪怕谢半泓与这二人对战也无法保证全身而退……大昭皇室偏偏拿这二人开刀,恐怕是捅了马蜂窝了……”
“师父打算如何处置方秋鸿,”叶轻有些担心,“我怕一旦牵扯到朝廷,这事没那么容易解决。”
“朝廷向来忌惮武林势力,方秋鸿更是借机铲除异己,二者有着共同的目的,自然达成合作契机,然则二者本因利益纠葛才勉强达成共识,方秋鸿真若出事,朝廷那边也未必会多加维护。”
“大昭天子体弱多病,一切事端赖由你的父王谋划决策,此事应与他脱不了关系。”
叶轻想到自己为了跟随师父,抛弃父兄,心中不由得一阵愧疚:“若是将来——”
“这件事交给为师,你无须为此烦恼,更不要参与进来,”凌涯子看出他的困扰,温声道,“我会将一切都解决好,绝不叫你左右为难。”
叶轻想起过去几次生死离别,心中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等这阵风波过去了,我们就远离一切纷扰,再也不分离了好不好师父……”
“好,我们再也不分离了,”凌涯子撑在他身上,深深凝望着他,“你想回去当世子我亦会陪你左右,你想行走江湖,远离朝政,我也会跟随到底,以后师父的未来就交到你手中了。”
他昨夜得了一个承诺,此番也是投桃报李,给了徒弟一个相守一世的诺言。
“师父……”叶轻在他脸上不断磨蹭,又引得对方不断垂下面容,与他耳鬓厮磨,下腹处抵在一起互相慰藉,两人方经历一番鸾凤和鸣,裸裎相对,此刻相处间便多了些亲密缱绻的意味……
二人昨夜被翻红浪直到破晓,此时睡意袭来,眼皮又有些睁不开了,凌涯子好容易把人哄睡着了,正欲来个回笼觉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地大作,好似催命夺魂。
廖准把门敲得“砰砰”作响,在门外扯着嗓子大喊:“梦舟,梦舟,快起来!不好了,那个姓方的贼人逃走了!”
叶轻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二人眼中俱是一派意外之色。
……
一个时辰之后,凌涯子师徒二人、策略谷三人齐齐出现在城中酒馆大厅。
个个神色凝重。
慕紫澜把手中杯子捏得咔咔作响,咬牙切齿道:“昨夜不慎,竟被这厮跑了!真是可恶至极!”
凌涯子不解:“方秋鸿被大谷主点了几处大穴,行动受制,是如何逃脱的呢?”
一向淡然的罗越也皱起眉:“我与大谷主将人带回来后直接关进客栈后厨,本以为身上加了几处封穴就万无一失,也没有防备些什么,没想到方秋鸿竟然还留了后招。”
“是有人协助他逃脱。”凌涯子道,“依他的本事,还不够足以在二位谷主的眼皮底下无声无息消失。”
二位谷主并未对此发表看法,反而是廖准听了只言片语,开始胡乱猜测:“那姓方的贼人定然是深藏不露,看到我们人多势众,先是假意投降,蒙骗过关,接着趁着我们不备,再深夜溜走,可谓居心叵测。”
眼见自己武功与智慧被贬得一无是处,罗越闭口不谈,神色不善,慕紫澜也不自在地挪动身子,轻咳几声:“我们昨晚不在客栈。”
凌涯子与叶轻一起望了过来。
廖准疑惑:“不对啊,大谷主你不是一回来就睡下了吗?二谷主还叫我们不要弄出什么动静吵你休息呢。”说罢,看了罗越一眼,又看了凌涯子一眼,眨了眨眼,意思不言而喻:“你们瞧瞧我没说错吧?”
罗越没理会他,眼观鼻鼻观心坐在一旁,凌涯子则是心中有了主意,干脆当没看到。
慕紫澜这下更不自在了:“沧州城的夜色很美,烟花也美,我们就,就随便出去逛了一圈。”
“我们?”廖准呆头呆脑,“大谷主你跟谁一起逛?我记得你在沧州城没朋友啊。”
慕紫澜一脸不悦:“你少岔开话题,现在在谈方秋鸿的事情,”他又转向凌涯子与叶轻,“你们觉得方贼人会逃到哪里去?”
廖准腹诽明明是大谷主你先岔开话题的,可他万万不敢当着慕紫澜的面说,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瞬间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
叶轻望着凌涯子:“师父觉得呢?”
凌涯子斩钉截铁:“他会回太玄宗去。”
叶轻问:“何以见得?”
凌涯子道:“方秋鸿先前说他为的并非自己的功名前途,那时我就应该懂了,他所谋划的种种不过是为了太玄宗的基业,一心为了这个门派着想。一个人在受到委屈时,总是要回到自己的地方,才有归宿感。”
慕紫澜扯开一抹冷笑:“残害武林同辈,背信弃义,他受了哪门子的委屈?”
“对于任何过分遵循自身信仰的人而言,与自身背道而驰的想法都是在与自己作对,况且我们也无法设身处地站在他的角度,人之通病罢了,”凌涯子感叹道,“方秋鸿虽然性子温和,不爱争端,但他的固执己见也是在门中出了名的……”
慕紫澜听得不耐烦,冷冷喝断:“既然你的方法不管用,那还是按照我的来,”他站了起来,“我们即刻出发,杀上太玄宗,拿下狗贼的命!”
廖准应了一句好就下去准备了,罗越也点点头表赞同。
叶轻也正好有此想法,打算呼应时,却被凌涯子阻止:“阿雪,你不要去,留在客栈里等我们。”
慕紫澜不待叶轻开口,随口回了一句:“他也要去。”
“方秋鸿想必已在山上做好了万全准备等我们,此次攻打太玄宗恐有变故,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凌涯子牵起他的手,“我已经叫人前去传唤你那批家臣来客栈守护你,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叶轻不愿:“师父!”
凌涯子温声道:“听话!”
叶轻气得挣开他的手:“师父!”
凌涯子将人揽进怀里:“师父会尽快回来的,听话好不好?”
叶轻最受不了他低声下气的安抚,心都快融化了。然而他还是坚定地从师父怀抱中挣脱,定定望着师父,脸上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不是那个需要师父抱在怀里的孩子了,我也不想再看着你消失在我面前,不管前路几多艰辛苦难,我都想跟师父站在一起,我们并肩作战。这样好吗,师父?”
凌涯子莫可奈何,只好妥协,无言一笑:“你啊。”
他笑着把徒弟按进怀里,爱怜地亲吻叶轻的鬓角,全然不顾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的四只眼睛。
慕紫澜在一旁看得牙酸,左顾右盼之际,刚好对上罗越耐人寻味的眼神,对方还若无其事地冲着他眨了眨眼。
☆、第 37 章
当天下午,一行五人便策马扬鞭、拖着马车往沧州城外急速奔去。
叶轻留下那队护卫在城中,一个都没有带在身边。
叶宸叶安本来听闻叶轻要上太玄宗,心急如焚,一心想跟上来,却被慕紫澜冷笑着轻飘飘一掌打退,两人怵得脸色发白,面面相觑,再不敢提保护世子之类的话,待看到跟在叶轻身边的凌涯子,总算是落下一块心头大石。
主子的心上人跟在身边,自然没他们这些煞风景的属下什么事了。
慕紫澜不爱吹风沙,又催着廖准置办了一辆宽敞高大的马车,一个人半躺着占据了整片车厢,其他四人没他那么身娇肉贵,都是骑马而行,廖准与罗越贴在马车左右两端,不时与马车里的人商议谷中事务,叶轻与凌涯子并辔齐驱,缀在最后。
……
城外风景正好,凌涯子已经抛却伦理,与徒弟相知相爱,便再无所顾忌,自然而然地牵起叶轻的手,笑意舒朗。
“师父在笑什么?”叶轻看着他笑,自己也忍不住扬起嘴角,反手握得更紧。
“我在笑,若我当年接受你的心意,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这许多事了。”没想到兜兜转转,逃避多年之后还是落到徒弟手中了。
叶轻昨夜方尝得□□滋味,此时正是食髓知味之时,恨不得整个人都黏在师父身上,手心黏糊糊的,哭哑的嗓音也带了股娇嗔的味道:“那可不,师父老说我念书念傻了,其实根本不懂徒弟心思;自诩疏狂豪爽,动辄情爱出口,实际上是天下最老实最迂腐的人,而且胆子也小,害得我们白白错过了多年时光。”
凌涯子挑眉眯眼:“造反了你,敢编排为师。”他平日里懒散惯了,一旦真正生气便是如此威压逼人,每每都会把跟在身边的小南吓得半死。
谁料叶轻早不吃他这一套,只是凝笑着看着他,眼神戏谑意味十足。
凌涯子装模作样半晌,不见徒弟畏惧惊惶,自己先败下阵来,低低笑开。
马儿跑得飞快,转过一片山林,前方不远处明晃晃地立着几块残破墓碑,东倒西歪,荒烟野蔓,好不凄凉。
乌鸦低空盘旋,慕紫澜低叫一声“晦气”,命令罗越赶快一些。
人总是这样,哪怕刀口舔血过活,生死边缘徘徊,一旦感受到那股死亡的压抑感,心情也会莫名受到影响。
这是一处乱葬岗。
生与死的界限,在这里将不再泾渭分明,他们是埋骨者的过去,残碑下是他们的未来。
凌涯子眼神微变,笑意收敛,不一会儿又舒展眉目,眼神中有着释然之意,历经重生之后,再回首往事,心态已然平和许多。
叶轻也被勾起了往日记忆,那一年,自他走后,师父是靠什么熬过来的呢?是不是也曾这么直历生死?
但他不会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心底的秘密,对方不说,他便不问。
……
急冲冲过了那片乱葬岗,慕紫澜长舒一口气,难得撩起马车布帘,感受一下北方景观,他盯着后面牵手而行的师徒俩,脸上表情很是玩味,随后伸手招呼叶轻:“小孩儿,你过来。”
旁边罗越与廖准二人默默无闻为叶轻让开一条道。
凌涯子放开叶轻的手:“去吧,大谷主有话想跟你说。”
叶轻有些忐忑,他与这位前辈其实不怎么熟,但是对方既然叫了他,他也不好当做视而不见。
看到叶轻骑着马缓缓越过来,慕紫澜放下布帘:“我是让你上车。”
叶轻只好弃马上车,吹惯了风沙,一时进入到温暖安静的马车,晃神间有些不太适应。
马车里,慕紫澜半躺着,美目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马车外,凌涯子一个人孤零零地跟在最后,身后远去的乱葬岗唤起某些深藏的记忆。
他当年,是真的想死的。
……
生不见来路,死不见归途。在被方秋鸿打了三掌后,他浑浑噩噩走到一片山间坟地,双腿一软,睡倒在一片墓碑当中。
呕血不止,心头已近麻木。
当夜,山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大雨,斗大雨点将土地砸出一个个小坑,也将他砸醒,幽深昏暗中,目之所及,天地一片茫茫无依,脚下土地连通生死。
他突然想将自己埋起来,他这么想着,于是也这么做了。
挖出一个仅容一人的土坑,沈梦舟躺了进去,任由泥土流动,任由雨水扑打,全身脏污,闭上眼睛,心中却一片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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