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道:“原来你这手臂还没废。”
戚少商道:“那天早上你要是手里有刀,我就真废了。”
顾惜朝皮笑肉不笑道:“戚大侠就算废了一只手,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戚少商沉思片刻,说道:“还是不了,若是下回你再坠个崖、跳个江,我还要拉着你的。”
顾惜朝跨过他横在门坎上的腿,走向一方小院,拢紧了衣领,低声道:“关外该下雪了。”
戚少商坐得低,只见他柔软的衣摆从自己腿上拂过去,脚尖不当心在自己小腿上轻轻带了一下,不禁想起甘鸿云那番关于洗脚不洗脚的担忧来,苦笑着摇了摇头,问顾惜朝:“你也要去关外?”
顾惜朝简短道:“青竹令是我发的。”
戚少商动作一停,猛然跳将起来:“什么?”
顾惜朝转身,拍了拍他硬邦邦的胸口,满意道:“身板不错;你这几天跟着我好好干,我自然什么都告诉你。”
戚少商却心里一沉:“要靠我的武功,是不是你的身体还没好?甘鸿云说你身上没有内力,我还当是伪装,原来是真的没有?”
顾惜朝不爱听他掰扯这些,瞪眼道:“你管我身体好不好,总归轻易死不了。”
戚少商去拉顾惜朝:“让我看看。”
谁知顾惜朝一被他碰到手腕,就反应激烈地倒退三步,整个人都退到了屋外,冷风扬得他的卷发凌乱一片,衣袖里都鼓了风,仿佛一头背毛倒竖的野豹,看戚少商的目光凌冽得如同刀刃。
戚少商却不是一个眼神就吓得退的,一刻不缓地欺身而上,使了个擒拿手法,就困住了顾惜朝一支胳膊。顾惜朝要与他争,只能去攻他的关节,一击虽中,却不料戚少商忍着痛也不抽手,更是顺势钳住了顾惜朝小臂,去扣他的肩背。
顾惜朝招式虽熟,却亏在内力,戚少商又一点不让他,几招过去就被抓得死死的,半个身体叫戚少商捉在怀里,一把拉进了屋内,破旧的木门被重重关上,木头缝隙里抖落下一层灰来。
顾惜朝被戚少商按在门上抵着,脸上身上都在发热;他喉咙干哑,目光动摇,闭了一下眼睛定过神才开口:“戚少商,你放开我。”
戚少商道:“待会儿就放。”
他已经捏住了顾惜朝脉门,内力细细探进去,只觉此人经脉比早先更乱上几分,显然是又动过那邪门功夫,心中大怒,凶狠地瞪了顾惜朝一眼,又去扯他的衣裳,生怕这人身上又有什么伤瞒着不给他说。
顾惜朝惊得一颤,伸了手死死拉住他手臂:“戚少商,我们分明已经说好,那一晚的事不过是不得已为之,都当一场大梦罢了!”
戚少商道:“谁跟你说好了?全是你自作主张拿的主意,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再者,既然你当作是做梦,那此刻慌什么?”
顾惜朝怒道:“你还要有话说?若不是你跑去吃那些稀奇古怪的淫药,哪里会有这种祸事!”
他一发怒,倒比冷冷淡淡端着时候生动不少,苍白的脸颊上都透出血色来,戚少商看得爱恨交加,捏着他的手僵在那里抖了少顷,才克制着放了手:“那时我不是叫你别管我了……罢了,你这一回是要作些什么,我跟你一道就是。”
顾惜朝衣袖一翻,方才被戚少商捏过的地方已经浮出一个红紫的指印来。他恨恨道:“我的事不是早就说了?辽国蠢动,战事在即,青竹令召了武林群雄去救萧峰,如此劳师动众,莫非只救一个人就完了?”
“你想借机生事?”戚少商皱眉,“我知道你这几年常在域外行走,但大宋一向贵和,若是因你与别国起了争端,不论是战还是不战,朝廷第一个就是要拿你去祭旗!”
顾惜朝挑眉道:“难道我怕么?”
戚少商道:“我怕。”
顾惜朝一时怔忪,哑口无言。
戚少商也觉得此话逾越了,但话已出口,又咽不回去,索性继续问他:“青竹令是丐帮的东西,如何会是你发的?”
顾惜朝正想说点别的将话题扯开,便顺势道:“我曾与萧峰有过一面之缘,颇为相投,他后来在大辽做了南院大王,我也曾拜访数次,不想这一回去找他,却遇上他被辽主算计囚禁,我救了他妻妹问出详情,便让她上丐帮求援,谁知那些老乞丐虽然拼死也肯救他们帮主,却碍于‘辽人’这种顾虑,不肯劳动武林同道,我就只能自己发了青竹令,想来丐帮内部也颇有纷争,疑心是他们自己人悄悄发的,倒也没不认。”
戚少商别的倒不疑心,只问他一桩事情:“萧峰磊落英雄,跟你能有什么投缘的?”
顾惜朝道:“我曾抱着我妻子尸身走过二十里,他也抱着他妻子尸身走了三天三夜,你说我们能有什么投缘的?”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苍白的脸色,喃喃道:“既然是这种缘分,那我还是不要了。”
顾惜朝推他一把:“磨剑去!”
戚少商拾回磨石,重新磨起雪亮的剑锋,顾惜朝在他背后挑起一盏油灯。
戚少商问:“你不歇息么?”
顾惜朝合衣卧在床板上:“这就歇息。”
戚少商解了外衣,连着披风一道压在顾惜朝身上,才坐回去重新按住了剑。
他手心的茧在发痒。
Tbc
戚大侠真的磨了一夜的剑!
第三章
甘鸿云愧疚难当,却架不住连日奔逃,白日里又受过浦泽老人一剑,着了床就沉沉睡了过去,等再睁眼已经天光大亮,晨起的鸟儿都叫过几轮不大吱声了。
他看了一眼日头,心想戚大侠赶着去白人岩寺,我起得这样迟,岂不是耽误他的事情?念头一转,又心中丧气:即便戚大侠肯等自己,那恶棍顾惜朝也必是不许他等的,只是不知顾惜朝昨天夜里都使了些什么手段磋磨人,昨天怎么就没能拦住戚大侠,让他就这样去了呢?
甘鸿云愁云满面,拾了剑就往外走,一瘸一拐穿了院子,一进驿站客堂,却一眼瞧见顾惜朝正襟危坐,岳峙渊渟,嘴角噙了一丝浅笑,正在看他那柄伞中剑;甘鸿云吓了一跳,定了神才看见戚少商亦横刀立马地与他同坐一条长凳,手里抱着一只沉重的酒坛,将清冽冽的酒水往缺了口的酒碗里倾。
看见他来,戚少商抬头招呼一声:“还当甘兄一早就走了,原来还在,那一道吃个饭罢。”
甘鸿云道:“我也是,只当戚大侠已经走了,还想要不要去白人岩寺寻你。”
顾惜朝也看他一眼,问戚少商:“你这江湖朋友也要去关外?看他路都走得艰难,还是免了罢。”
甘鸿云叫他看得身上一冷,硬着头皮道:“我与戚大侠相约,与你有什么相干?”
顾惜朝笑道:“他现今是我的下人,你说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甘鸿云脑子一热,将胸膛挺到顾惜朝面前:“倘若我让你杀呢!”
顾惜朝纹丝不动,缓缓收了剑:“我的手,要留着杀戚少商。”
戚少商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笑着摇了摇头。
甘鸿云顿时觉出一股说不出的气氛,他忍不住看了看戚少商,又望了望顾惜朝,忽然注意到顾惜朝长长的衣摆落在凳子上,叫戚少商的大腿给压住了。这并非什么大事情,也无甚不合常理,可甘鸿云也不晓得为什么,忍不住将那片被压住的衣摆看了又看,总觉得古怪,半晌都没再动作。
戚少商替他解围,将对面凳子一指:“甘兄随意,莫管顾惜朝,饭钱是我出的。”
既然是戚大侠做东,那自然无甚好推脱的。甘鸿云顶着顾惜朝似笑非笑的打量,略不自在地坐下,这才看清戚顾二人面容,只见顾惜朝气完神足,显然昨夜歇得不错;戚少商却胡茬发青,眼睛里隐隐透着血丝,要说受了辱,却也不像,可这也不是没事的样子——
甘鸿云心头一颤,牙关发出一声轻响。
他惯好南风,比起寻常侠士,涉猎多少有些偏颇,看眼下情状,忽然想起顾惜朝练的武功十分邪门,那九幽神君就是靠采补女子元阴堆的内功,这顾惜朝倒是没听说要女人,可他若是要男人呢?
这个念头一起,甘鸿云再看戚少商,怎么看怎么觉得确凿是亏了元阳的模样;他有心要问戚少商,又觉得戚少商仿佛不甚在意被人采补了,再一瞥顾惜朝,顿时了悟:难怪这魔头长这个俊俏模样,原来是用来迷惑人的,戚大侠怕是已经中了他的招,要不怎么能安安稳稳与顾惜朝一条凳子坐着!
想到此节,甘鸿云心中大骇,一双筷子未能拿稳,啪一声落在了地上。
顾惜朝瞬间拔了剑。
甘鸿云眼前青光一现,还道顾惜朝发觉已被识破,这就要杀人灭口,却听他剑身上叮叮咚咚几声乱响,几点亮光落在了酒碗里,再一看却是几枚细小的钢针,显然是淬了毒,清亮的酒水已成了蓝荧荧一片。
顾惜朝悠然道:“大当家,用你的时候到了。”
戚少商道:“好说。”
他一手按在顾惜朝肩上,另一手亮出剑锋,一个使力,就与顾惜朝互换了位置,剑气一振,只见一团黑水在半空中炸开,刺鼻的恶臭弥漫开,原来是一只毒蛛被斩成了两半,它体内的黏液淌了出来,烧得地砖滋滋冒烟。
甘鸿云头次见到如此阴毒之物,也拿了剑在手中,沉心以观,只觉驿站周围气息怪异,显然不是普通的埋伏。他自忖以自己的实力,只怕难以全身而退,正忧虑关口,忽然意识到这杀招是冲着顾惜朝去的,显然是他不知何处招惹来的仇家,正好叫他们互相残杀,他与戚大侠脱身就是。
想到此节,甘鸿云立时望向戚少商,却见顾惜朝泰然坐在桌前,长剑已收回了纸伞中,眼眸低垂,闲闲摆弄着方才戚少商喝酒的那只碗,指尖细细抚着碗沿上粗糙的缺口,吟道:“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戚少商则力满势当,神凝气贯,横剑拦在他身前,接连挡下毒箭共一十三发,扬声道:“原来是西夏一品堂的朋友,幸会。”
驿站中响起一把缥缈又沙哑的嗓音:“幸会。”
这声音如在耳畔,一辨不出方位远近,二辨不出男女老幼,戚少商愈发警醒,后退半步用剑气拢住顾惜朝要害,又向甘鸿云道:“甘兄且退。”
甘鸿云问:“你不走么?”
戚少商道:“不走。”
问答间风声大变,一声刺耳的长鸣骤然响起,顾惜朝搁了酒碗:“想来是嗔鬼。”
戚少商冷笑一声:“正好,连带着上回他大哥的账一起算了!”
只见门外黄土飞扬,地面瑟瑟震动起来,灰尘从屋粱上簌簌落下,忽然嚓一声轻响,堂中木柱从中现了一道裂痕,顾惜朝倒握纸伞,戚少商却一剑指天,直直向上劈去,甘鸿云叫道:“戚大侠,那是屋顶!”
轰隆一声,方才的长鸣化作凄厉怒吼,室内则光华大盛,屋顶果然破了一个大洞,甘鸿云挥开尘土重睁开眼,只见顾惜朝撑着纸伞立在沙尘中,伞面上一尾墨龙气吞日月,戚少商剑光如电,原来方才放毒之人就藏在屋顶上,叫他一剑劈了下来。
然而此人形容诡异,身高丈二有余,双目通红,须发倒数,手中持了一把青钢大刀,一面怒吼一面与戚少商对砍。
戚少商硬接几刀,只觉对方力气沉重,如山如岳,并非常人能及,应付起来竟十分吃力。好在这嗔鬼招式粗糙,戚少商以巧打力,倒也与之好生周旋起来,但他这是头一回在力气上吃亏,逐渐地心中生出烦躁来,如同一撮火苗灼烧肺腑,恨不能一剑劈了对手,将他的肉撕下来。
甘鸿云插不进战局,只见戚少商的剑招愈来愈快、愈来愈随心,双眼却逐渐如那大汉一般变得通红,正要出声警醒,却被顾惜朝拦住。
甘鸿云怒道:“他为你去打架,你分明看到他不好,却帮也不帮?”
顾惜朝道:“我已经帮了他一次,这次却要他自己悟。”
甘鸿云如坠云雾:“什么?”
顾惜朝却握紧了纸伞观战,手心汗水涔涔,将剑柄上那个“戚”字沾得湿滑无比。好在戚少商不负所望,尽管心境被嗔鬼的怒吼引动,手中剑招却仍旧漂亮凌厉,顾惜朝眼看他功法浑然,于凶险处使了几式新招,将嗔鬼的攻势一一化解,心知戚少商大约无碍,把甘鸿云往边上一推:“走开。”
甘鸿云一个踉跄,问他:“你干什么?”
顾惜朝不答他,只盯住了戚少商,却听他口中长啸一声,真气暴注,双臂上衣物尽成碎布,露出的胳膊上筋肉虬结,血管透出暗紫来,一剑斩出,方才撼动了整个驿站的嗔鬼居然不敌此剑威势,被压得略路低了身体,戚少商一鼓作气,剑锋一转,生生将嗔鬼拿刀的右手砍下,顿时鲜血飞溅,嗔鬼高大的身体居然如泄了气一般干瘪下来,那种奇异的吼声也再发不出,整个人匍匐在地上抽搐,眼看没了生机;戚少商却被他的血溅了一身,半个脸孔都染了血气,再加上双目赤红,回转身时竟如煞神凶鬼一般。
甘鸿云不由问顾惜朝:“戚大侠这是——”
他话没问完,就看见顾惜朝回伞出剑,迎面刺向戚少商,当即怒道:“顾惜朝!你这小人!”
好在戚少商反应灵敏,亦一剑回敬顾惜朝;甘鸿云再瞎也看得出来他们两个剑招竟然一模一样,心中惊疑不定:未听闻戚少商与顾惜朝曾同门学艺啊?
然而顾惜朝内力有亏,两把剑甫一相触,戚少商仍一往无前,顾惜朝手中长剑却寸寸断裂,他受戚少商内力所激,也不免喷出一口鲜血来,甘鸿云愣愣站在一旁,只见戚少商的剑即将没入顾惜朝心口,一时茫然:九现神龙戚少商手刃仇敌的这一幕居然叫我看见了?
然而顾惜朝并不那么好杀,他剑已断,手中却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无柄的斧头来,将将挡住了戚少商剑尖,甘鸿云心中焦急:再进几分就可杀了此恶人了!
戚少商却身形一顿,拿着剑的手臂停在那里,口中气喘如牛,手中剑居然顶着顾惜朝的小斧头嗡嗡铮鸣起来。
顾惜朝命悬一线,拿斧头的手被剑气割得鲜血淋漓,脸上却悠然自得地笑了:“戚少商,你这剑鸣得不是时候。”
戚少商眼中血色渐退,印出顾惜朝的影子来;他当得一声丢了剑,上去紧紧抱住顾惜朝,右手却捏住了顾惜朝的喉咙,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要徒手将他的脖子折断。
2/1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