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了几声,段誉才反应过来,歉然道:“我还当你叫我伯父呢——顾公子芝兰玉树,恶又能恶到何处去?”
蒋高寒一时语塞,真真是没想到他们段家的家学不单用在宽容美貌姑娘上,连长得好的男子也是有优待的,顿时也再说不下去。可这里头有身份、能说得上话的,统共就他们几个,这些人都不甚在意顾惜朝,余下那些小门小派的又能讲些什么呢?
“蒋少门主,怎么如此发愁?”
蒋高寒背后一凛,这才发觉戚少商不知何时放慢了马与他并行,顾惜朝不用操心赶路的事,正似笑非笑地盯住了他,把一只凝满了血的手闲闲搭在戚少商胳膊上,哪怕知道那血是他自己的,也叫人看得一惊。
顾惜朝也不要他答话,自顾自道:“我劝蒋少门主早日将蒋温的事讲出来,否则要应付的可就不是三五个江湖上的乌合之众了。”
蒋高寒脸色不定,戚少商安慰他:“过去的事朝廷且管不了那么多,只是凤王门不可再牵扯那些了。”
蒋高寒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我也不是一定要给蒋温出头,但有一句话我须得问清:即便蒋温听信了奸细的哄骗去掘傅小姐的坟墓,又何必废了他武功?”
顾惜朝不理他,仍旧是戚少商好言答道:“蒋温没与你们说?他们两个为了九幽的魔功去惊扰顾夫人,当场练得走火入魔,若是顾惜朝不废了他武功,他就要与明心道人一样身死当场了。”
蒋高寒闻言又惊又惧:“顾惜朝竟有这么好的心肠?”
顾惜朝却冷着脸看戚少商:“原来你不信我说的,又去查了落蛟峰那件事。”
戚少商再不管蒋高寒了,促着马走出几步,轻轻地在顾惜朝耳边问:“你作了恶总是爱来与我炫耀,心肠好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顾惜朝叫他的气息弄得心中烦躁,扯了一下他的马鞭:“——他们必然已经进了南京,日落之前不赶到,就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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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辽军已整备完毕,不几日就要开拨南下,耶律洪基不免长长叹息,心中暗想,若是萧峰再不肯吐口,恐怕留不得他的性命了。
穆贵妃知他所想,劝道:“陛下若实在看重与萧峰的情谊,不如就废了他的武功,即便他心中向着南人,也坏不了陛下的大计。”
耶律洪基肃容道:“阿穆想茬了,我看中的正是萧峰的本领,若他没了武功,与死何异?”
穆贵妃想与君王分忧,蹙眉道:“既然如此,换个法子劝劝他呢;阿紫曾说他一心挂念那个死去的妻子,不如……”
耶律洪基道:“我如何没给他赐过美人?不行,不行。”
穆贵妃道:“寻常的美人自然不行,可臣妾这里有一味药,能叫他将美人误认作心心念念之人,岂不就能劝得动他了?”
耶律洪基眉头紧皱:“这也是你的旧友给你的?”
穆贵妃额上不禁渗了一点冷汗:“是……是臣妾的家人寻来的。”
耶律洪基正在犹疑要不要再用她的药,忽然他的亲兵闯到了门口,呼道:“陛下!萧,萧大王跑了!”
耶律洪基勃然色变:“甚么!”他瞪了一眼穆贵妃:“你那药不是能封住他内力,如何能叫他跑了!”
亲兵在外答道:“是阿紫姑——是她去宋人那里找来了帮手,那些人会契丹话,一面放火一面嚷嚷着陛下您被擒……竟有不少愚笨的信了他们,如今军心不稳,城中大乱!”
耶律洪基咬牙道:“萧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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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垂,萧峰自地道中走出,回首便望见身后的南院大王府中火光熊熊、呼喝声声,一队队兵士来回奔走,渐渐地叫号角唤去了一处。
阿紫甩脱亲兵跟上来,喜悦道:“姊夫,和尚们打了东门,这些辽兵都吓坏啦,我们正好出城!”
事已至此,萧峰也不迟疑,与众人一道向城门奔去,不多久就听见刀枪马鸣之声,远远只见一座高台四周战旗猎猎,台下一群和尚正持刀持杖与辽兵力战,又有许多丐帮子弟、江湖游侠陆续而来,双方厮杀不休,俱是血染衣袍,无一时没有人倒下了再爬不起来,沙地上红彤彤一片,分不清是映了霞光还是渗了血。
忽然有一青衫人拔身越起,足尖在高台上轻轻一点,所过处瞬间燃起一簇火焰;他身形不停,仿佛借着风势扶摇而上,鹰隼一般落在高耸的旗杆上,手心一翻,落下一朵火花来,那战旗在风中呜咽一声,顿时燃成了火把,与整个高台上的烈焰熊熊呼应,火光一时间照遍北门,只有那青衫人依旧稳稳立在旗杆顶端,脚下踏着冲天的烈火。
萧峰已然认出他来,喊道:“顾兄弟,你怎么在此!”
阿紫道:“我从河中浮上来就遇见了他,可他明明不能用武功——”
萧峰眼见顾惜朝困于火中,攥拳道:“莫非又是为了救我?”
这一瞬天光乍灭,南京城中只有这烈火的光辉,一名高大剑客却迎着火光而上,手中一柄长剑宛若游龙,所过之处辽兵横尸满地;他仰面向着那青衫人喊道:“顾惜朝,这边!”
阿紫见了此人,立刻编排道:“这九现神龙戚少商也不过如此,连一个武功不济的仇人都杀不掉,天下称得上英雄的,到底只有我姊夫一个!”
旗杆顶端的顾惜朝见了戚少商,分毫也不犹豫,身形一晃就跃了下来;他的衣角已被火焰引燃,在混沌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金红的轨迹,仿佛九天外坠落的火凤,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
戚少商知道他内力不畅,这一跃是连性命都托付,顿时通身蓄力,盯住了那一道光,张开手臂一把将顾惜朝抱住,身体因这股大力连退三步,一只脚已然陷入了沙地中。
顾惜朝眼看自己衣摆上的火焰蜿蜿蜒蜒引着了戚少商的衣裳,笑道:“大当家,你又引火烧身了。”
戚少商不以为意,沉沉地道:“我怕甚么烈火焚身?”
说归说,他还是抱住了顾惜朝就地一滚,熄了两人身上火焰,就这个当口,吴长风越众而来拦下了欲上前的萧峰,双手高举打狗棒,呼道:“吴长风受兄弟之托迎帮主回归!只请帮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计较我们听信奸邪、冤枉了帮主!”
萧峰如何不牵念丐帮?他许久未听得有人喊他帮主,眼眶发热,口中却道:“吴长老言重,萧峰的确是契丹人,丐帮帮主的位置却是担不起了。”
吴长风不意他推辞,当场就是一愣,就这一息间,只听战鼓声隆隆响起,南京城中兵马之声大盛!
只听戚少商的声音悠悠扬扬传开:“这是辽国的点将台,帅旗被焚,意味不祥,近年内辽国未必敢兴兵!我等已救出萧大侠,这就合力突围,回中原!”
群雄应道:“回中原!”
然而南京毕竟是耶律洪基的地盘,众人不久就被辽军冲杀,分作两半,萧峰与段誉、丐帮众人将将出了城门,戚顾二人却与少林众僧、灵鹫宫人一并困在城内;辽兵亦是骁勇善战、浑不怕死,武功不如他们高深,就拿尸骨来堆,不多久城里城外就一片尸山血海。
顾惜朝内力受陷,点帅旗已是吃力,好在戚少商还记着他们的七日之约,一柄长剑将他护得滴水不漏;顾惜朝难得在如此局面中受人回护周全,心中倒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来,但这个当口却容不得他多想——辽兵披坚执锐、结阵而来了!
萧峰亦极为焦急,虽然宋人这边人人武艺高强,但终究是只惯各自为战、不晓兵法计谋的,眼看吴长风使丐帮弟子摆出打狗阵法要与辽兵一战,当即就要上前,宁可拿自己的胸膛挡住双方的刀枪。
一只手稳稳按住了他的肩膀。
戚少商笑道:“在下戚少商,久仰萧大侠之名,终于得见。”
萧峰见了他却立时想到此人曾带过的连云义军:“此刻中原群雄中,正缺一名主将!”
戚少商目光一转,落在城头上久久收不回来,萧峰顺着他的目光,却见顾惜朝正袖着手点兵布将,整个人森然如霜。
戚少商道:“叫萧大侠笑话,戚某刚刚把自己输给了顾惜朝,如今他要作主将,我只有替他扬刀立马、冲锋陷阵了。”
顾惜朝似有所感,骤然回眸,火光映得他卷发韶韶。
人面桃花相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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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点想看小顾跟阿紫对着吹自己大当家/姊夫天下第一大英雄(′?_?`)
第九章
数万辽兵奔马而来,巴天石劝段誉:“陛下,辽军来势汹汹,此地不可久留!”
段誉大大摇头:“且不说我们这群人能不能跑赢耶律洪基的马,玄寂方丈去东门声东击西还没回来,岂能置他们于不顾?”
萧峰道:“三弟,你已当大任,不必为愚兄如此。”
段誉踮着脚将他肩膀一搭,又指了指不远处的虚竹:“我们兄弟三个齐聚之日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小弟我怎好独个儿先走?昔日刘关张立誓同年同月同日死,我自比不输于先贤,况且此时我们这边有这许多武功高手,又占了城墙,怕是辽军要输呢!”
萧峰长长叹息:“武功与战场却不是一回事。”
段誉道:“总是有用处的,你看戚大侠,他武功好,仗也打得好——他就一点儿不慌!”
萧峰一眼望去,只见戚少商与顾惜朝并肩立于城头,衣袂临风,面向着南京城内的憧憧火光。
顾惜朝右臂的刀伤在烧点将台时已然崩裂,血浸了半个袖子,此时在冷风中又渐渐冻住,寒意从骨缝中翻上来,半个身体都有些僵硬;戚少商挪了挪身体,暗暗地替他挡了挡城头的风,顾惜朝又似乎小声向他问了什么,两人挨在一处说了半天,最后戚少商拍拍顾惜朝的肩膀,倏地越下城墙隐在了夜色里。
萧峰问段誉:“你们一路过来,他们两个一直是这样?”
段誉初见他们二人,就是戚少商与顾惜朝联手对付痴鬼,当得是默契无间,之后又是戚少商唤醒的顾惜朝,两人一路上马都是用的同一匹,他看多了也不觉得有异,此时萧峰问起,才恍然惊觉:“是啊,他们两个这样子,竟把我们兄弟都给比下去了,这可不行,咱们也得多亲热些!”
萧峰皱眉道:“我与小顾相识后,他每每讲起戚大侠,言语间都多有怨怼,常说些‘戚少商是我大患’、‘我与戚少商只能你死我活’,我早看出小顾心思偏激,极力开解,就是担心他再走歪路,弄得戚大侠不愿再饶他性命——可此时看起来,怎么不像他说的那回事呢?”
顾惜朝遣了戚少商,孤身驻镇城头,高声道:“结阵!”
丐帮弟子令行禁止,不多久就依言守好城墙,顾惜朝又使各门派好手驻于薄弱处,不多久阵前就传来喊杀声,定然已与辽军交锋。
蒋高寒问:“你怎么不派我们去?”
顾惜朝总瞰战局:“你们要杀辽军就杀,何必非得我派遣?”
蒋高寒一愣,这才意识到不知什么缘故,随青竹令而来的群雄此时竟然都听顾惜朝的,仿佛忘了之前还私下议论过这人有多么穷凶极恶。
战鼓轰鸣,辽兵舍身入阵,宋人喋血以拒,双方一路抛下无数尸身,不多久就于北门内混战;顾惜朝使人守住了箭台,将灵鹫宫的药粉一一洒下,又有丐帮擅弄蛇者驱蛇惊马,渐渐地将靠近城门的辽兵逼退一里有余,将将在点将台周遭僵持。
那高台被顾惜朝放了一把火,已经烧得焦黑一片,只有几处余烬里还有火光,巨大的帅旗早已跌落,绣在旗帜上的金线被烧成了一团糊糊,竟连个“辽”字都认不出来。
顾惜朝大笑,换了契丹话放声道:“帅旗焚毁、战鼓失护,老天注定大辽不该打这一仗!”
众辽兵听得他喊话,又见点将台被烧,尽管无人退缩,却有一个念头滋长起来:此战不祥!
辽兵气势一弱,中原群雄便愈加振奋,此消彼长,战局渐渐倾向宋人;萧峰心知顾惜朝此言并非不愿见战火、而是为了动摇大辽军心,眼看许多曾与他一同驰马的契丹武士身死,又有不知多少中原好手陨命,险些要上前去阻拦。
阿紫一把拉住他:“姊夫,你别去!”
萧峰道:“我不能坐视这么多人为了萧峰一人丧命!”
顾惜朝森然道:“就算没有一个萧峰,宋辽之间也必有一战!”
萧峰与他对视,心头竟然一凛;此时的顾惜朝手无寸铁却指点千军,全身镇着厚重的血气与战意,与那个常受他指点的潦倒书生判若两人,使萧峰头脑里没来由地闪过一句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
吴长风道:“顾公子,西南守不住了!”
顾惜朝沉静道:“收阵,左后翼起往城外撤,尚能一战者与我断后。”
夜色里,丐帮的队伍逐渐收缩,诸高手却依旧从城墙上放下火把,远远望去倒好似仍在混战;顾惜朝守在瓮城,从尸堆中拾了一柄长刀备战,眉间隐隐有忧色:戚少商去寻玄寂方丈,怎么还不回来?
一支羽剪擦过他耳边。
辽兵终于到了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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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前去接引少林诸僧,一路血迹斑斑、横尸遍地,耶律洪基竟是带了亲卫来此,又因武僧们武功非凡,军中不断增援,最终玄寂等人被围在了一块绝地。
耶律洪基道:“活捉那个领头的和尚,不信萧峰不会为了他回来!”
玄寂内功高深,已经听得辽军中报萧峰等人开了北门,决意宁死不落敌手,眼看两位师弟被马刀拦腰斩断,心中悲愤已极,正要舍命一击耶律洪基,忽然听得一声清啸,只见戚少商仗剑入阵,倒是打得与自己一般主意,直直刺向耶律洪基。
他剑气如龙,诸卫将惊呼道:“护驾!”
少林这边战况顿时一缓,玄寂手持禅杖,震开一众辽兵,与其余大师们结作罗汉阵。
戚少商一剑已出,粉身碎骨而不回,在耶律洪基心口重重一击;可惜此人毕竟是皇帝,身上软甲十分坚固,此剑不过穿得一分,倒是戚少商自己身上添了数道血痕。
耶律洪基捂着伤口,惊问:“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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