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方听尘知道这件事会来,但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暑假前被打的那些人找来了学校里的其他混混,一个个全副武装,把方听尘堵在宿舍里。
“听说你有个宝贝,给我们看看如何?”上次在体育馆后面被打的那个男生翻找着方听尘的书柜。
有了帮手,他也不怕方听尘了,把书柜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地上扔,扔完了还踩上几脚。
方听尘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把东西捡起来,男生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搡到书桌上:“听见了吗聋子?!”
“出去。”
“什么?”
“不想被打到尿裤子就出去。”
男生的脸刷地变紫,身后有人在低声笑,他更是恼怒,朝方听尘一拳挥去,方听尘侧身轻巧闪开,男生撞到了桌沿上。
“蠢货。”方听尘冷笑。
男生眼睛一转,煽动道:“听见了吗兄弟们,他说我们是蠢货!”
“F”开头的脏句从男孩们口中纷纷冒出,他们有拿铁棍的,有玩指虎的,还有戴拳击手套的,一伙人气势汹汹,眼看着方听尘就要挨一顿毒打,其中一个带头的尖叫了起来。
他离方听尘最近,小拇指被方听尘率先出手给硬生生地掰折了,手里的铁饼被方听尘抢了过去,甩在旁边戴指虎的男孩鼻子上,打得他连转了两圈倒向人群。
后面有人偷袭,方听尘敏捷蹲下,捡起铁饼,反身把它砸向那人的膝盖,咔嚓一响,他抱膝痛叫起来。
群殴才刚刚开始,三个战斗力就退场了,而且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惨叫着退场,一群人汹涌的气势立马短了半截,没人敢直接朝方听尘攻上去,试探地打两下又退两步。
方听尘视线一扫,猛地揪住一个拿着钢尺的男孩,砰,铁饼闷声落向他的脑门,瞬间开瓢见血,方听尘再补上一脚,对方被踹到了墙根上,像死猫般哼了一声便垂着头不动了。
男孩们从一个进攻的大圈缩成了一个防守的小圆,没人敢再出头。
“我再提醒你们一遍,不要碰我的东西,”方听尘也没动手了,捡起散落的物品放回书桌,整理完后,回头道:“滚。”
一群人争先恐后涌出了宿舍。
因为是正当防卫,方听尘并没有受到太严厉的处分,停学一周,赔偿了医药费之后又继续回来上课了。
这次经历让他一战成名,成了学校里谁都不敢招惹的狠角色,都说他有个宝贝,谁打这个宝贝的主意,他就要谁的命。
传言流到方听尘耳中,他意识到一件事,银河方块对自己而言比想象中还要重要。
新的学期转眼就过去了大半,在平静的日子里,方听尘发现自己在变化。
比如个子在两个月里长高了整整一个尺码,脸上的肉少了,声音变低,心情总是莫名地烦躁,觉得身边的所有人都欠揍。
还有,他开始频频梦到十二岁的那个夏天,不过梦里的他不再是曾经的小孩,而是现在的自己。
梦中,少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们戴着同一副耳机,秋千椅在绿荫和清风下摇摇晃晃,少年睡着了,他低下头靠近少年,手心贴着他那段细瘦的腰,偷吻他的睫毛,他的鼻尖,他的嘴角……
早上醒来,裤子脏了。
那天之后,方听尘又梦见了少年很多次,甚至白天也会想他,想着他,去幻想、摸索那些难堪,隐秘,羞耻又甜蜜的事。
*
十一月下旬的一天,方书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方听尘主动打来的。
他问方书云知不知道“一力一竖”是谁,又问方书云认不认识眼里有红色斑点的人。
方书云说不认识,然后问方听尘的学校生活,问身体状况,再问他的学习,方听尘随便答了两句,方书云说了一堆。
挂了电话,开心的劲头过了之后,方书云才想起祝拾肆眼睛里有红痣,回拨过去,对方已欠费停机。
刚好第二天祝拾肆晕倒了,方书云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在海棠小吃帮工,等到他想起给方听尘回电,已经快到一月份了。
那天是十二月二十号,去掉时差,方听尘那边十九号,是他的生日。
课间,方书云拨打方听尘的号码,听筒里的提示音从欠费停机变成了关机。
方书云打了三次电话,三次都是关机,两天后,他再打过去,关机变成了空号,方听尘失联了。
家里人似乎早已知道了这件事,但没有一个人告诉方书云发生了什么,都让他不要担心。
直到第二年的夏天,方书云高中毕业后来到格登希尔,他才知道方听尘被关入少管所已有半年之久。
后来方书云回想,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那个冬天,姥姥姥爷总是满脸愁容,方笠文做了院长忙得脚不沾地,却在一个月内出了三次国,元旦节方书云跟着徐弦参加了两个饭局,局里的人有几个是律师。
方听尘在他十四岁生日的第二天,差点刺死一个成年人。
几年后,方书云问过已经是方听的方听尘,如果当时他没有口误把红痣说成红色斑点,或者自己反应够快理解了他提到的人是祝拾肆,他会不会走上另一条更平坦的路,方听说不知道。
*
十二月十九日是方听尘十四岁的生日,他逃了学,独自逛超市采购,回到家里烤了一个巧克力蛋糕,并把它打包好,带着它在天黑之前来到位于格登希尔市郊区的墓园。
雪馥的墓碑竖在园里的一颗大银杏树下,方听尘把蛋糕分成三大块,一块放在雪馥的墓前,一块放在银杏树边,和随身带来的银河方块并排在一起,另一块自己捧着吃。
扇子般的叶片缓缓飘落,方听尘一边吃蛋糕一边对着墓碑自言自语,无非是说想妈妈了,讲一些自己的近况,再抱着银河方块,倾诉自己对它原主人的青涩|爱慕和懵懂困惑。
三块蛋糕被方听尘一一吃完,天也黑了,小小的地灯映照着金黄的大银杏树,温暖干燥的叶片铺了一地,方听尘倚在妈妈的墓碑旁,夜里的墓园并不阴冷。
他在树下睡了一夜,怀抱着安宁的心情回学校上课,却在必经的巷子里遭到了两个流氓的围堵。
“听你们学校的人说,你有个好东西?”其中一个流氓的手里摆弄着一把锋利的折叠刀。
方听尘不理会,握紧手里的银河方块,贴着巷子里的垃圾桶,快步绕开他们往前走。
尽管有所防备,但成年人的力量是之前挑事的青少年的几倍,流氓抓住他的手,猛地将银河方块夺了过去,打量一番,甩手丢到地上。
银河方块摔掉了一个角。
“妈的,什么破烂东西?”流氓还嫌不够,布满污渍的皮鞋一下踩在了方块上,鞋底在上面碾来碾去,“把钱给我交出来!”
方听尘的脸色变了,垂头盯着流氓的脚,咬紧牙齿,拳头攥成一团,青筋暴起。
“怎么?有本事就反击啊。”另一个喽啰模样的人对着方听尘的书包踢了一脚。
刘海遮住了方听尘睁大的眼眶,流氓感觉到他在发抖,更加盛气得意,提起衣领,将刀口抵在他的脸上:“想要保住你这张女人一样的脸,每天在这里给我上交一千块,不然……”
“啊——!”流氓捂着嘴巴发出了凄厉的吼叫,方听尘突然出拳打在他的下巴,流氓上下牙齿猝然撞拢,差点将自己的舌尖咬下来。
他手里的折叠刀掉到了地上,比起刀子,方听尘更在意被他践踏在脚下的银河方块。
方听尘踢开流氓,慌张地捡起方块,在他起身的一瞬间,左边脖子倏地一凉,随后热乎乎的,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流下来了,他一摸,摸到了冰冷的刀子和一手的血。
他转过头,身后那个喽啰维持着握刀的手势,张着嘴,一副豁出去又后怕的表情看着方听尘,地上的流氓爬了起来,抢走方听尘另一只手里的方块,用力往墙上砸去。
银河方块撞到水泥墙,当当弹了两下,滚进了一旁恶臭的垃圾桶中。
“……”
方听尘连接着下颌的关节轻轻响了响,嘴皮无声地努动了一下,木然的焦点从垃圾桶缓缓移到流氓的脸上。
不要碰我的东西!
不要碰我的东西!
不要碰我的东西!
不要碰我的东西!
不要碰我的东西!
方听尘拔出脖子里的折叠刀,扑在流氓身上,刺了很多下。
*
第二天,方听尘出现在了格登希尔市日报的头条上。
新闻照片里的他穿着满身是血的校服,背着书包,冷静地站在路边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医院,叫救护车,第二个电话打向警局,自首。
流氓捡了一条命,但成了植物人,跟他一起的喽啰声称他们只是路过,一口咬定方听尘故意伤害。
巷子里没有监控,而方听尘只受了轻伤,尽管徐弦请了律师从中周旋,方听尘最终还是被判了四年监|禁,也就是说,成年之前的日子,他都要在少管所里度过。
第二年的二月,方听尘开始服刑,本来就安静的他,变得更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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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在少管所里,方听尘开始领悟方书云曾经说过的话。
“你想象得不错,但实际情况可能会很糟糕。”
方听尘本以为自己会过上平静的生活,却不知不觉受到环境的影响,被外界推着走上了最极端的一条路。
这就是没有约束的生活的代价,的确非常糟糕,方听尘并不后悔选择了回到格登希尔,但四年的牢狱生活对于一个想要安守本分的小孩而言还是太沉重了。
司法的不公正、颠倒是非的诬告和对自我的否定怀疑让方听尘受到了深深的打击,刚入狱的两个月,他每天都在问自己为什么和凭什么,吃不下饭,整夜失眠,一度陷入抑郁和狂躁之中。
后来这种不甘的愤懑在日渐萎靡的身体状态下变得麻木,他慢慢接受了现实,没有母亲的地方,不管哪里都一样,不管哪里都不可能成为他的家,只要能徘徊在离雪馥不远的土地上,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因此对其余一切丧失了兴趣,也感受不到日升日落时间的流逝。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只是肉|体日复一日地在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
训导员Eric观察到了方听尘的特别,他几乎不说话,从来不和其他的少年犯交流,经常在图书室里静坐一整天,从早到晚,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书本,不会翻动一页。
Eric找他谈话,告诉他只要积极配合改造,会有很多减刑的机会。
方听尘表示无所谓减不减刑,反正在里面还是在外面,没差别。
Eric问他的梦想,告诉他人生很长,四年很短,就算在少管所里也要为梦想做准备。
方听尘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我想把入狱前被收走的银河方块带在身边。
Eric再问,你难道没有其他的想法吗?你还不到十五岁,我已经五十八岁了,我依然计划着在退休之后成为一个业余的冲浪运动员。
方听尘面无表情:那祝你梦想成真。
谈话走进了死路,自暴自弃的生活继续着。
方听尘不像别的少年犯,叛逆乖戾、桀骜不驯和自怨自艾都尚有可攻破的地方,而方听尘就如一个放弃了治疗,等死却死不了的患者,四年的刑期对他而言像漫长的无期徒刑。
整整半年,Eric几乎每周都会和方听尘谈心,所谓谈心不过是Eric一个人讲,方听尘偶尔回答两句,有时候甚至一句话也不说,只呆呆地把弄着归还给他的缺角银河方块。
毫无希望的状况在十月的一天有了变化,转机发生在一张从少管所外送来的明信片上。
那天下午,Eric在图书室里找到了正在看书的方听尘。
“方,这是你的邻居带来的,”Eric将明信片放在桌上,“她说邮差送信的时候,你的家里没有人,她代收了之后就送过来了。”
方听尘敷衍地扫了一眼明信片的封面,是一张天文馆的仰拍照片,普通且无聊,方听尘的视线回到了书本上:“应该是广告,没有人会给我寄明信片,你把它处理了吧。”
“不,”Eric将明信片翻过来,点了点上面的汉字,“这是用中文写的,我想它很重要。”
方听尘叹了口气,木然地看向硬纸片上因为对着Eric而上下颠倒的文字——
“书云,上一张明信片收到了吗?你没有给我回信,我想可能是寄漏了,那是我第一次寄跨洋明信片,以防万一再寄一次给你。收到你的来信很开心,我在国内很好,加入了琉光娱乐,想不到吧,我居然会选择艺人这条路,我妈让我复读,但是我不想她再那么辛苦了,就算考上了首府大学的天文专业,也无法在短期内减轻她的经济负担,我想我的选择并没有错,你觉得呢?我很想你,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放心,是以朋友的身份见面。”
方听尘耷拉的眼睛慢慢睁大,懒散的视线渐渐凝聚起来,定在明信片的一角,双瞳像要流泪了一般颤抖着,Eric顺着他奇异的目光看去,看到了落款上的1和4。
从方听尘的角度来看,1和4颠倒成了一个“力”和一竖。
一力和一竖。指尖在他手臂上书写的微痒触感,堵塞的鼻子总也呼吸不够的橙子香,洒落着揉碎的阳光的发丝和眼睛,以及撩拨着湿润幻想的那几点红和一抹白……
一汩一汩热流,从方听尘干裂的胸口深处向外奔涌。
他霍然扑到了Eric的手边,踢开凳子举起明信片冲到窗前,把它对准秋天的阳光,擦去热泪,反复查看,反复确认,反复观摩。
“我等到他了!我还有他!我还有他……”
*
那天过后,方听尘消沉了几日。
不过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训导员,Eric能察觉到方听尘的消沉并不是以往的自暴自弃而是一种躁动的苦恼。
他并没有问方听尘在焦虑什么,他等着对方主动来寻求帮助,果然,过了四天,方听尘在入狱之后首次走进了Eric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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