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基本不做其余的事,工作、学习、自娱自乐式的表演占满了他的生活。
和祝拾肆通信的频率差不多是一个月一封,每当他看到祝拾肆在明信片里倾诉自己的明星生活,方听尘都会觉得他们走的是同一条路,只不过自己落在了后面,需要努力追赶才能和祝拾肆并轨。
这也是方听尘在出狱之后,乃至成名之后也迟迟不去见祝拾肆的原因。
他坚信着要将囚犯的烙印洗净,才有资格和祝拾肆并肩,为了督促自己早日拥有这份资格,方听尘设了个期限。
期限就是在他收到第一百张明信片的时候。
一年约十二张,从他十四岁收到第一张明信片开始,差不多需要九年。
方听尘在十七岁定下了这个计划,每天沉浸在书本和表演中,时间飞快流逝,在出狱后第二年的五月,机会来了。
那天,剧团在为即将去临市演出的《悲惨世界》做最后的排练,其中一个重要的角色叫马吕斯,饰演马吕斯的演员病了,替补演员又请了假,角色一下就空缺了出来。
团长本已打算略过这个角色的表演段落,在开演之前,方听尘自告奋勇,并当场表演了一小段,他想要试一试。
虽然他的身材和外形通过化妆能扮演马吕斯,但作为一个管道具的,没有任何登台表演的经验,大家都不看好他。然而,排练结束之后,在场的演员无一不为他鼓掌,他的表演超出大家预期太多了,有些唱段的表现甚至都盖过了主角的光环。
方听尘从道具管理员成为了马吕斯的替补演员,开始跟随着剧团在各地演出。
为了纪念首次登台,他把名字从“方听尘”改成了“方听”,和《悲惨世界》里的经典角色“芳汀”同音。
同年的九月份,团长将他推荐到了市里的话剧团。
团长在推荐信里写道:我见过很多有天赋的年轻演员,但他们的灵气往往在初现光彩之后就消失了。但他不一样,他拥有足以让我们团里最苛刻的老师惊叹的天赋,却始终保持着谦逊的态度,我想他是天生的演员。
方听在一番权衡后,决定听从团长的建议,从音乐剧转到话剧这条路,这样他离祝拾肆又更进了一步。
事实证明,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刚进剧团,方听就在二十位竞争者里脱颖而出,他不用再做别人的替补了,在这里,他成为了新剧的主演。
同时,在社区图书馆里夜以继日的学习也有了回报,方听成功申请到了大学。
就像命运终于开始垂爱这个饱受苦难的可怜小孩一样,紧接着还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方听的人生轨迹,直接让他超过了祝拾肆,把他送到了星路的顶端。
那是一个深秋的早上,一个留着U形胡子的国字脸男人在学校找到了正在写作业的方听。
他说:“我的电影需要你来做主演。”
方听不解:“为什么是我?”
男人直言:“因为我看中了你的经历,你坐过牢,我的角色也是个少年犯,我要的就是真实。”
方听接过了男人递来的剧本 ,封面写着四个字——
白色气球。
***
方书云消失了。
在离高考还有二十余天之前,在五月上旬的那个周日晚上,在在石膏上写下Serendipity之后。
祝拾肆是在电台放完那首《Close To You》后,穿着拖鞋跑出门的,他在楼下找了一圈,又晃荡了一会儿,最后带着一身蚊子包恍恍惚惚回到了家,在客厅里盯着墙上的夜光钟呆坐了很久。
客厅里没开灯,孟棠好像也出去了,天黑尽的时候,祝拾肆给逃走的方书云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接了的,但方书云没说话,听筒里有断断续续的吸气声和电锯一样的蝉叫。
只有背景音的通话维持了一分多钟,祝拾肆咽了下肿痛的喉咙:“那个……我是开玩笑的。”
他用脸和肩膀夹着手机,伸手挠了挠腿上的包,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神经兮兮地揭开桌上的炖盅,直接用手抓了两口,无意识地咀嚼了一会儿,又说:“我没开玩笑,不是玩笑。”
祝拾肆主动挂了电话。
再打过去的时候,方书云关机了,关机前他发来短信:对不起。
几天后,祝拾肆去上学,方书云的课桌已经被其他同学的杂务堆满,成了一个小小的废品山,他的书包还放在祝拾肆家里,他甚至连一本书都没有带走。
同学说方书云和他妈在周一来学校办了退学手续,原因很简单,他要出国了。
“出国?我从来没听说过他要出国。”
“不会吧,你们那么好的朋友,他没告诉你?”
问了一圈,大家都知道方书云要出国读书,只有祝拾肆这个最好的朋友不知道。
祝拾肆想不通方书云为什么不告诉他,也想不通既然已决定出国,为什么还要陪着他学习,还要在每天放学后来他家报道?然后因为一句表白就人间蒸发了。
想起这件事,祝拾肆有时候甚至会笑出声,不过是句“我喜欢你”,一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表白,换了个性别,就有了足以让一个人消失的杀伤力吗?被同性喜欢就像洪水猛兽一样可怕?
他不懂方书云了,方书云从来都应该是坦诚又勇敢的。
两年前祝明长去世的打击又重演了,不过那时候祝拾肆还有方书云,还有很长的时间来慢慢调整,而现在的他亲手断掉了和方书云的关系,送走了他最爱的最亲密的朋友。
六月就在眼前,没有了方书云的祝拾肆就像丢了魂一样,云里雾里地走上了考场,浑浑噩噩混了两天。第三天早上考完口语,大家都在对新出的高考|答案,祝拾肆看着各科考题,脑子一团糊,就像根本没做过一样。
孟棠也没有问祝拾肆考得如何,高考结束后给了他一些零花钱,又继续起早贪黑地经营起海棠小吃。
她也没有再提起过方书云。
祝拾肆一度怀疑孟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担心的同时他又渴望能对她倾诉自己难以消解的苦闷,但当母子眼神交汇的时候,他总是先把视线移开,他无法对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坦白,她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在家里睡了很多天,高考的分数下来了,祝拾肆比几次模拟考试少考了近一百分,分数过了重点线,但远远不够目标学校的天文专业。
他是打电话查的分数,听到总分的时候他有种破罐破摔的心情,甚至在想,还有什么都一起来,让我变得更惨,这样我就能哭出来了。
祝拾肆遭遇的滑铁卢在年级上制造了一波新闻,有人说他的答题卡又填错位了,有人说他语文和英语作文都写跑题了,还有人说他考试前吃东西食物中毒,连救护车都来了。
各种流言传得满天飞,祝拾肆没有否认它们,由它们掩盖住真相,至少要比把自己的狼狈暴露在外要好。
祝拾肆是清楚原因的,他失恋了。
人生的第一次单恋,以对方的消失和高考失败而告终。
*
别人忙着选学校报志愿的时候,祝拾肆不是在家一遍遍地翻读那本《似水柔情》,就是在岚遥城里的大街小巷上游荡,试图搜索出方书云的踪迹。
他去过方书云姥姥家很多次,五月没有人,六月没有人,七月没有人,八月也没有人。
他固执地从早到晚徘徊在两人的住所间,他要把方书云揪出来,不问别的,就问他自己的喜欢到底有多恶心,问他说好的一起高考为什么要逃跑。
他淋了两场暴雨,生了一段时间的病,病好之后收到了一所普通一本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他转头就把它扔进垃圾桶,扑在乱糟糟的床上干嚎,嚎完上网搜了一堆“如何自杀不痛苦的方法”,看了一圈,电脑中毒死机了,不了了之。
孟棠安慰祝拾肆,要不复读吧,不要有压力。
他是想复读的,但复读有风险,他害怕再次失败,而且孟棠维持生计的艰辛祝拾肆再清楚不过了,多上一年的学,她就要多辛苦一年。
祝拾肆非常矛盾。这个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太脆弱太矫情了,发誓要洗心革面不再胡闹,通常第二天醒来又会陷入低迷的情绪中。
八月底,班上举行毕业聚餐,地点定在岚遥市里的一家酒店。
祝拾肆本来不打算去,但想了想,也许方书云会在聚餐时出现,于是他抱着一丝希望去了。
这个决定,让他的人生走上了一条意料之外的路。
☆、第五十八章
成雅兰第一眼看到祝拾肆,就知道这是她想要找的人。
那天她刚好在岚遥,雷霆时代唱片部的一个厂牌设在这里,作为琉光娱乐的合作伙伴,负责人向成雅兰推荐了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叫穆笛。
“他的嗓音条件很好,也有两年的酒吧驻唱经验,包装下,走solo或组合都不错。”
负责人弹掉烟灰,穆笛轻轻抖着肩膀,隐隐地低头咳了两下。
成雅兰看着他,兴致乏乏,这种业内互推的新人大多是有后台的关系户或者被金主包养了,穆笛穿得朴素,体貌也跟营养不良似的,肯定不是前者。
不知道这么年轻的孩子被谁看上了,成雅兰见怪不怪,点了点头:“我去下洗手间。”
雅间在二楼,楼下是热闹的中庭,成雅兰往下扫了一眼,目光定在了一个垂着头的男孩脸上。
格格不入,这是祝拾肆给成雅兰的第一印象。
不仅是他安静的状态在又闹又笑的年轻人里显得格格不入,还有他的脸,五官,身材,气质,都过分出挑了,以至于看惯了美少年的成雅兰都倒吸了一口气,愣了一下,快步下了楼。
成雅兰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祝拾肆,而是将同席的老师请到了酒店里的茶座,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对祝拾肆的兴趣。
“说真的,不是我泼你冷水,他恐怕对演艺圈不感冒,”班主任放下了成雅兰的名片,“他文化课成绩很好,在市里能考前十的那种水平,这回他考砸了,我们都劝他复读。”
“成绩这么好?”成雅兰对祝拾肆更感兴趣了,“我还以为他是比较爱玩的类型,毕竟青春期的男孩嘛,他又那么好看。”
班主任摆手:“不不不,从不搞什么幺蛾子,很乖很刻苦的一个小孩,而且有一点我特别欣赏,他懂得体贴人,他爸在他高一的时候去世了,他妈一个人开餐馆养家,每晚下了课他都去店里帮忙,你说,现在的孩子,尤其是独生子,扫帚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哪有像他这么懂事的?”
班主任把祝拾肆的情况娓娓道来,成雅兰越听越欣喜,她挖到宝了!
*
“学……学委,我上次给你的同学录你带来了吗?”
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女生被她的几个死党推到祝拾肆面前,祝拾肆正郁闷地喝着可乐,扬起下巴看上去,从女生不太服帖的粉色眼影下认出了她是同班同学。
“什么同学录?”祝拾肆没兴趣地又垂下了头。
“就是上次……上次让你写好了还给我的呀,”女生被死党搡了一把,鼓鼓的胸脯差点撞到祝拾肆的脸,她回头打了两下,遮住衣领弯下腰,细声道,“你看到我写的那句话了吗?”
“……”祝拾肆盯着可乐里爆裂的小气泡愣了好一会儿,意识到身边还站了个人,茫然回头,“嗯?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死党们大笑,女生涂着腮红的脸变得更粉,同桌的男生起哄:“她说她爱你!”
男生抱着头滑稽地躲了几拳,更是夸张地叫道:“学委,她爱你!爱你!”
爱?祝拾肆听不得这个字眼,一听就烦,一听心口就疼。
女生追着男生打,死党们嘻嘻哈哈帮着围堵,祝拾肆趁乱走了。
爱?他对方书云都没说过爱,凭什么这些人敢说爱?腻歪!肉麻!恶心!
“学委跑了,新郎官跑了!”
身后玩得起劲的同学们在开心乱嚷,烦躁的同时,祝拾肆又有点庆幸,幸好今天方书云没有来,不然让他看到自己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多丢脸。
祝拾肆快要走到门口,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涂着黑色指甲油的五指张开,牢牢钳住祝拾肆的胳膊,一张名片递向了他。
“你好,我是琉光娱乐的经纪人成雅兰,我想跟你谈谈。”
*
晚上,孟棠忙到凌晨两点才稍微有空,夏天的夜宵店生意火爆,祝拾肆有时候会过来帮忙,一直到收摊才回去。
孟棠知道祝拾肆有心事,想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便由着他来店里做事。
今天晚上的祝拾肆有些反常,闷闷不乐之外还多了点欲言又止的犹豫。
“愿愿,你是不是有话想对妈妈说?”孟棠坐在了祝拾肆身边。
“我……”祝拾肆从裤袋里摸出成雅兰的名片,慢慢推到孟棠面前,“我觉得这个……”
“她说可以提供免费的培训和包装,而且,咳,而且培训期间还有工资……我觉得还挺好的。 ”祝拾肆边说边揉着脸,说完,脸都给揉红了。
孟棠看了看名片,没有说话。
“而且就算复读,也可能再次发挥失常,我觉得……”祝拾肆咽了下喉咙,轻声道,“没必要。”
“是你真的想进娱乐圈,还是想帮妈妈分忧?”
孟棠抬起了头,认真的目光让祝拾肆想躲。
“……我想进娱乐圈,”为了让自己显得坚定,祝拾肆把视线放在孟棠微蹙的眉毛上,假装在看她的眼睛,“我想通了,上学也是为了赚钱,当明星也是为了赚钱,既然能靠脸吃饭,我为什么不……不对,不仅是为了钱,我觉得这份职业也不错,我很感兴趣。”
噗嗤,孟棠笑出了声,嘴角却藏着苦涩:“愿愿,你还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以前叔叔阿姨说你好看,你不喜欢,还瞪他们……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祝拾肆的脸火辣辣的,不知道是被他无处安放的手揉成这样的,还是被孟棠看穿后的尴尬所致。
“这是你真正想做的事吗?”孟棠再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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