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还掏出手机给黄少天看他拍下来的照片,黄少天一看就忍不住掩面,叫着要他删除。
“偷拍犯法的你知不知道啊喻文州同学!”
喻文州很干脆地把照片删除了,这让准备再戏精十五秒的他其实有点无所适从。
“反正都记住了。”微笑的青年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而他忽然听到了山川塌泻、碾冰为灰的轰鸣。
在进入反抗基地后,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很孤独。
他是被基地的老大从学校的废墟中捡回去的,本来只是想留他几天然后送到收容所,却没想到只是随便一做的精神监测成绩竟然拿到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可怕的分数,他之前就喜欢和人玩两招,武术也练得不错,于是就阴差阳错地留在了基地里。
“什么都说其实也是什么都不说。”那个负责监测的战地医生这样评价他,而他并没有否认。
这个反抗基地的前身其实是一支被打散的正规军,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之前都曾一起出生入死几年十几年,就算一群大男人再不排外,也总有些他没办法插进去的话题。这里的生活和之前他眼睁睁看着被毁灭的那种大不一样,他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习惯了,但是还忍不住有些怀念。
人总是感情动物。
后来他终于和那群人混成一片了,一起去给统治区捣乱,一起喝酒打牌吹牛到深夜,战场上磨牙吮血,战场下搭背勾肩,可就在他觉得那种崩塌的对于“活着”这件事的体验感终于要重建完成的时候,这个基地被发现了,那些人投下了炸弹。
又是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然后他被魏琛找到,进入了蓝雨。
然后感觉某种孤独的轨迹又开始重复。他并不害怕孤独,却对这种被迫的独身一人十分厌恶。
他不是没有把这所有的一切都归咎于为独裁者提供了技术的喻文州,所以他在那个夜里动手时没有半分犹豫。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从在花园餐厅里喻文州为他推荐定食口味的时候吗?还是从那段短暂到到雨都没来得及下下来的谈话开始?
又或者是在他在这条时间线上再遇见拖着箱子的喻文州,对方问他你也是来看房的吗要不要一起合租的时候……
他与一个人开始共同生活。
在嘈杂而忙乱的城市中。
在他知道会有何种未来的现在。
白天,黑夜,白天,黑夜,白天……夕阳再度笼罩所有的视野。
那只飞走的蜻蜓,似乎在梦中停回了他的指尖。
他终于又能陷入毫无防备的熟睡。
“记住了的事情就会永远存在了。”他对喻文州说,想用一个玩笑掩盖内心的某些动摇:“那我得找你要肖像使用费,反正你以后一定会拿这件事再嘲笑我。”
喻文州似乎认真地想了一下。
然后在他想再追加几句垃圾话的时候,对方的身子忽然前倾。
他们互相凝望着,嘴唇贴靠嘴唇。
第六章 泡沫之上的城堡
像是露水滴进了月光里,发出玻璃碰撞的声音。
他没有躲,喻文州也没有挪开,他们平静地互相对视,仿佛这样的触碰就和拉手拍肩没有什么分别。
黄少天觉得这样的感觉太诡异了,于是抬起手扶住了喻文州的肩膀。
他本来以为那个人会像他一样被惊醒,但是喻文州只是抬眼对他笑了笑,就又坐回了原本坐着的位置。
嘴唇上微弱的温度化开了,然后原本温暖满溢的春日下起了雪。
看着这样泰然自若的喻文州黄少天忽然气结,他不信在那个瞬间只有他自己心旌动摇——这样子太犯规了, 所以他想也没想地就扑了过去,把喻文州困在那个单人沙发座上。对方似乎终于露出一丝讶然,却很快又抬起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还没来得及拨开他的手时对方的嘴唇就又靠上来了,温热的舌尖拭过微干的唇片,他觉得呼吸不明所以地困难,下意识地张开嘴唇。
没问为什么没问什么时候也没想到要问,一切好像在这个忽然惊醒的夜里恰到好处地互相依偎。就好像暴雨中的流浪猫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在老旧的楼下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窝棚就连里面的布头棉絮都还没被打湿,一切都令人惊喜而满意。猫蜷在它意料之外的小天堂里懒洋洋地舔着爪子,觉得自己本来就应该住在这儿。
第二天早晨两个人都没什么变化,却又多了些彼此心知肚明的甜蜜与尴尬。喻文州今天连堂的课与实验,他也有整天的工要打,两个人在玄关道别,喻文州却忽然凑过来又亲了他一下。“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他炸着尾巴跳开,听见那个人的低笑与门被关上的声音。
然后黄少天眸子里的笑容就瞬间熄灭了。他无力地靠在门上,抬起手捂着眼睛。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一直在这条时间线上就这样生活下去——但是这不现实,不可能,他的臼齿后面还藏着一个遥远而沉重的未来,在这条线上的“现在”与那个未来并轨之前他必须给出答案。
昨夜那种甜蜜得连心脏都要麻木的鼓动消失后,他终于还是回到了现实。
整理房间的时候他翻看喻文州的房间里记录下来的那些字纸,有些看得懂大部分看不懂,还有些他记得是如何在他的那段未来里被使用的,他甚至看到了独裁者使用的那种监控系统——摩罗斯之眼的原型。
他的基地最终就是被升级过的摩罗斯之眼所发现,然后被进行了毁灭性打击。
那张字迹凌乱的纸被他紧紧攥成一团,掌心被锋利的纸缘划出细小的口子。
但是比那更深重的憋闷从胸口泛出来,将他整个人都拖进了丝毫光也不见的深海。
他忽然因为自己昨天晚上莽撞的举动觉得后悔,却又在下一个瞬间觉得自己竟然连后悔都舍不得——因为他拥有了一个鲜活的喻文州。
这样真的很可笑,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要杀死他,也真的杀死过他,但是重新体会到“活着”这件事,也是因为他。
黄少天慢慢地张开手,将那张被捏皱的纸慢慢地展开抹平,又将那些散落的字纸全部收拢在一起,期间无数次想干脆点起一把火把这些全都烧掉,却也知道那只是于事无补的徒劳发泄,那张被捏皱的纸角落里的一抹颜色引起了他的注意。是喻文州的笔迹,用深黄色的水笔写着他的名字。
那笔迹潦草而匆忙,似乎只是记录间偶然想起了什么便匆匆地涂了两笔,但是他似乎从中窥视到了字纸的主人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心事,一时间竟有些口干舌燥。
他也就罢了,但是喻文州是为什么喜欢他呢?
“你今天似乎经常发呆啊。“打工的时候他被便利店的老板敲了头,“昨天晚上没睡好?”
“算是吧。“他勉强地笑笑,仔细研究着货架上牛奶巧克力的价签:“我谈恋爱了。”
老板在惊讶之后露出了了然于胸的笑容:“漂不漂亮? ”
他想了下能不能用这个词形容喻文州:“还可以吧。”
“温柔吗?懂事吗?聪明吗?”
“嗯……都挺好的。“他终于发现自己找不出一个精确的词语来定义那个人的某种品性,因为带上了喻文州这个前缀,所有的词语就都变成了独一无二的意义:“所以我今天能不能早点下班啊?”
“可以,那你全勤奖就没了。”
“你和你女朋友怎么认识的?”
“……不是女朋友啊。”
晚上在家里他和喻文州说起这事,对方一边听一边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笑得乐不可支:“那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去那里买饮料?”
“趁我在的时候去买啊给你家属优惠价!”
“我发现你的话比刚认识你的时候多多了。”
“之前那是礼貌、拘谨,我们还不熟悉——怎么现在还想后悔?来不及啦。”
他笑闹着去呵喻文州,两个人在沙发上滚成一团,乱七八槽地又亲到一起去。
这种感觉真的特别奇妙,如果以这条时间线上的时间来算的话他们遇见不过只有四个多月,刚刚够窗外的琼花开了又谢,但是在那个现在回头看来稀松平常的夜晚过后第二天的现在,他们却再自然不过地拥抱亲吻,就仿佛已经这么甜甜腻腻地谈恋爱谈了一百年。
黄少天想,到底他了解这个人的所有,并且曾被他毁灭一切。
“将来会怎么样呢?”他忽然附在喻文州的耳边轻声问,自己也惶惶然,既期待又害怕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喻文州沉默了一下,“你想要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黄少天这样回答,“但我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话梗在喉咙口却又说不出来了,在这样耳鬓斯磨的亲密里,在那样日夜漂浮却又无处自处的不安里,眼神、体温、手指、轰鸣、鲜血、毁灭——
记忆。
“喻文州,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第七章 未及盛放的盛夏
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黄少天其实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你说。”喻文州似乎也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推着他坐直了身子。
这时候把这些都对喻文州合盘托出实在不是明智的举动,但是他没有办法。
他的讲述并不长,只挑了些最重要的,言简意赅地说明。喻文州在听这些的时候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乌黑的眼睛一眼望不见底。
“很不可思议吧?”黄少天最后这样结案陈词,“这样说出来,可能连我自己都不信……”
“我知道。”喻文州一口打断他,眸子一弯又笑了起来:“我知道,都是真的,毕竟我梦到的那些东西……”
他的声音在说到这里时戛然而止了,黄少天仔细地看他,他的神色依然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多了些如果不是十分了解就看不出来的动摇。
“那少天,现在这种状况,如果事态再一次无法挽回的时候——”喻文州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能杀掉我吗?”
“我能。”黄少天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会的。”
“那就好。”这是那天喻文州最后给他的回答。
他们平静的生活又持续了三个月,一直到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
这三个月他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黏糊而腻歪,通关了十个游戏,谈了一百种不同方式的恋爱,接了一千次吻……下雪的时候黄少天去给喻文州送伞,远远地看见他正站在学校的中庭里和一群人说话,然后就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喻文州将一把伞在他的头顶张开,拍去他肩上的雪花。
“回去了。”他简单地这么说。
他没问那些人是谁,他当然认识他们,被簇拥着的那个在他的未来里照片挂满了全城,要人把他当成世上唯一的神一般顶礼膜拜。回家的路上雪越下越大,喻文州试着去握他的手,他想要回握,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已经僵冷麻木。
回家的路上出现了一些平常没见过的人,他能察觉到他们的目光。
到了屋子里打开灯,却发现对面公寓空置已久的房间也同时亮起来。
黄少天想笑,这可真是他们的作风。
喻文州挂好外套问他:“你要不要先洗澡?”
黄少天说好,然后又说:“晚饭吃什么?”
“你先洗,我煮个汤。”
等他擦着头发,裹好浴袍热气腾腾地出来的时候,灶火上的鹅汤也冒起了咕噜咕噜的香气。
喻文州叮嘱他看着火,他就真的在那里,看着汤上泛起的泡沫发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整个城市都要白了。
像是他曾经经历过的那样僵冷死寂的冬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关掉了灶火。
他如梦初醒地去盛米饭,两菜一汤,两个人对坐在桌上,吃一顿和过去的每一次没有任何不同的晚餐。
根据值日是黄少天洗碗,他整理好出来的时候,喻文州正在整理那些他写下的字纸,三个月过去,又多了厚厚一叠。
“还是太晚了。”他抬起头,这样对黄少天说着,“你来得太晚了。”
黄少天抿着嘴不说话,心脏的地方像是空了,外面的雪在那个洞里疯狂肆虐。
“你该回去了。”喻文州将那些纸整理好,放进文件夹里收成一叠然后又对他笑:“下次早点找到我吧?别让他们把我带走,在那之前……”
他忽然用力咬住了嘴唇,像是接下来要说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堪承受的话语一般。黄少天抓住他的胳膊和他接吻,舌尖交缠时同时尝到铁锈与枯咸,窗前的琼花早就谢了,皑皑白雪覆盖了枯枝,明年春是明年春,一去不返的只有他们共同度过的整个夏日秋日。
喻文州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点困了。”
黄少天扭开头去不想看他,且不想和他说话。
“现在已经是你能抓住的最好的时机了。”喻文州牵着他的手,这样和他说:“少天,杀了我,我们再试一次。”
“你说过的,在你的时间线里你可以无数次地跳跃,所以,总有一次,你能找到我……”
“喻文州,你太狡猾了。”黄少天说,“你干脆就和他们走,我一气之下就干掉你了,可是你又回来。”
“你回来用软刀子逼我动手,你想没想过我究竟怎么想的?”
“我想过。”喻文州笑了:“可是在改变那样的未来和我之间,无论多少次你都不会选我吧?”
“……是。”
“所以既然你无论如何都要这么做,那么在照顾你的心情和让你省些力气两个选项里,我选后者。”喻文州耸了耸肩:“和他们走掉,你还不知道要有多麻烦。”
“现在这样,你快点回去,没准还能再碰见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声音渐渐地下去,却忽然又笑起来:“这样想想,竟然觉得有些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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