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天呢?”
“后天下午请了假,妈妈带我去检查身体。”
“那……”
“有时间的话我每天都会来。”喻文州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截断,“谢谢你的牛奶糖。”
“我还会带牛奶糖给你,你拿什么来和我交换?”
喻文州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他知道这对一个其实是在研究所里被当做实验体长大的孩子来说有点为难了,刚想说些什么岔过去的时候,喻文州却忽然打开了书包,从草稿本上撕下一张白纸。
他的手指左右翻折,最后递给黄少天一把纸叠的长剑。
“用这个行不行?”他笑着说,“是我的秘密武器,只有骑士才可以拥有剑呢。”
他捏着剑柄,又听到了自己胸腔里的鼓动。
“好啊。”黄少天这样说着:“交易成立。”
——“我来做你的骑士。”
第十章 于雨中摇曳的灯
Luminosa再次充能完成的时候,外面正在下着雨。
地下的防御工事能听见的雨声模糊而空洞,但他还是能想起水滴在玻璃上蜿蜒的形状,想起很多个温暖的夜晚或者湿润的清晨,推开窗子,风就迎面而来。
“这次不知道会不会有好运。”方世镜打趣他。
“就算这次不会,下一次也一定会的。”而他如此回答。
蓝色的光亮起,记忆和身体一起风化。
遥远的黑暗中,像是总能望见某个人的眼眸。
脚落在实地上的时候心跳忽然见加快,高鸣到身体几乎快要承受不住的地步——黄少天看着自己幼小而稚嫩的手掌,看着不远的地方有高大的梧桐树。
看见了树下站着的某个人。
“怎么不走了?”领着他的居民安置点工作人员问他,“只需要在这里住几天而已,你的爸爸妈妈很快就要来接你了。”
他下意识地对那位女性露出一个六岁孩子应该有的笑容,心里却想着该怎么快点挣开她的手。
——去那个人的身边。
所有的一切终于能够尘埃落定,他终于在最恰当的时候再一次与这个人重逢。
别在领角的黄铜小球沉甸甸的,把虚无缥缈的梦坠回有可能实现的现实。
不知道是不是把他的沉默当成了小孩子乍来陌生地方的恐惧,那位女性在叮嘱了他很多有的没的的话之后终于离开了。他环顾左右,太阳还是很大——他喜欢有喻文州在的那块树荫。
“你叫什么名字啊?”于是他很愉快地凑了过去,发现七岁的喻文州比他想象中更为秀气。,小小的,会眯起眼睛来看人,沉默得过分。
那个孩子望着他,眸子里有疑惑有不解有许许多多的神色变幻。
这些他之前都没发现过,依据经验他已经做好对方不理会他的准备并想好下一句话说什么了,却没想到那个孩子突然开了口:
“喻文州。”
“啊我是黄少天……”所以最终他只能这样赶鸭子上架地冒出一句话,这小鬼从小就这么会打乱人的安排了吗?
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名字终究在这段时间里碰撞,溅出的奇迹花火光彩熠熠,连深黑的夜空都被映照得一片晴明。
“我们逃跑吧?”他这样没头没脑地对喻文州说,“去谁都找不到你的地方。”
当然那只不过是个头脑一热的豪言壮语罢了。
逃跑的事情是要做的,但肯定不是我拉着手你拉着我的手我们翻墙出去这样的过家家,距离喻文州被找到并带走还有两天的时间,就算他本质二十八岁现在也被困在六岁的身体里,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
晚上的时候黄少天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听到屋子另一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撑起身子,看到睡在屋子最角落的小孩向他悄悄地招手。
黄少天看了看房门上的监视窗一眼,把枕头塞进被子里装作有人蒙头睡觉的样子,蹑手蹑脚地向那个冲他招手的人的床铺进发。
赤裸的脚底还没来得及彻底变凉就被罩进了更加温热的被窝里,秋天已经快要来了,但是这里却出人意料的温暖。
“你那里太容易被人发现了。”喻文州和他卷在同一张被子里低声说,“我们要跑到哪里去呢?”
他的声音清脆而稚嫩,却也已经能听出他所熟悉的、那个成年的喻文州说话的某种腔调来,这种奇怪的对比让他忍不住想笑,却也还是只握住了喻文州的手。
体温抵靠着体温,那些一直飘飘荡荡的东西忽然就奇异地安定下来。
“我想想。”他的声音渐渐地染上了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的倦意,“……去时光的尽头吧。”
他听见喻文州低声笑了,手上传来被另一个人握紧的感觉。
“好。”喻文州说,“你先睡。”
于是他就真的睡着了,半夜里迷迷糊糊地听见外面起了风。小小的单人被根本就盖不住两个人,但是挤在一起,就没有哪里是不暖和的。
一整夜都没有做梦。
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个清晨,喻文州对他挤眉弄眼地示意查房的要来了要他赶紧回去,一边思考自己昨天晚上到底是跑过来干什么的一边坐起身的黄少天狠狠地打了个哈欠。
“那边的被子是冷的。”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还没清醒才会嘟囔出这么没头没脑的话,回过神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
果然他听见喻文州又笑了。
“那这个给你。”还带着两个人体温的小被子被团到他怀里。
“我和你换。”
第十一章 逃学一样的逃亡
最后他还是没接受七岁小孩子的善意,说句实话,只是第一天而已,他就觉得这种相处方式诡异极了。
他是喜欢喻文州的,这个毋庸置疑。但是这种想法在面对一无所知的、童年的喻文州时,就变成了一种更加迷幻的东西。他当然想要他们两个人的未来,却又觉得,自己这样私心地插队到前面,是不是就剥夺了喻文州看着别人的权利?
他被这样的矛盾撕扯,浑然不觉现在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六岁的小屁孩在伤春悲秋地唉声叹气。
不过现在这种事情当然不重要,他问坐在旁边的喻文州:“你昨天晚上做梦了吗?”
“没有。”喻文州看他一眼,“前几天刚做过,最近应该都不会做。”
“哦……”至少刚开始跑路的那几天,他们可以好好休息了。
“下午的时候食堂那边会出门采购。”黄少天说出他刚才和阿姨卖萌混来的信息,“我在想能不能混出去。”
“食堂那边不让安置点的居民进去的。”喻文州说,“不过可以玩捉迷藏。”
小孩子的好处就是方便藏匿,而且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永远不会惹人怀疑。
“对了,你家里的人不来接你吗?“喻文州突然又问。
黄少天一时语塞,的确,确实有这么件事儿,但是在这条时间线上,显然这不是一个特别需要考虑的状况,可他要怎么和喻文州解释?
“我不知道啊。”他在心里诚恳地对自己的爹妈道歉,“他们说来接我,可是不一定会来吧。”
寂寞装得恰到好处,喻文州露出了然的神色。
“那为什么要选我一起逃走?”
——因为经历了这么多、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带你逃走啊。
“不知道。”他半真半假地说,“反正看见你站在梧桐树下的时候,就决定是你了。”
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不太能说得过去,但是喻文州没再追问。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和我一起逃走会很危险的。”
“我不怕。”黄少天认真地回答:“怕危险的话就没办法当英雄了。”
——没什么比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未来更危险、更让人恐惧的了。
“那我们逃走吧。”喻文州丢下用来写写画画的小木棍,拍了拍手上的土:“去时光的尽头。”
午休之后他们悄悄地溜进了食堂的工作区。
被用来采购的大货车货箱的门开着,他们窝进了货箱身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木排麻袋后面,这里的气味算不上好闻,但是狭小的空间里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门口没有红外线扫描设施的,我看过了。”黄少天小声说,“这辆车开出去就没事了。”
“货厢门会关上的,你有什么办法吗?”喻文州也压低了声音,并且又把他往里面挤了挤。
“有办法的。”黄少天一脸认真,“拐走我的那个人也是用的这样的车,门口我挂好磁铁了,放心的。”
“好。”
外面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轰隆一声,货箱的门关上了,最后一丝光也熄灭。“
车子发动的声音,他们握紧彼此的手。
黄少天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漆黑的宇宙蛋里,但是这一次,确确实实地有喻文州在身边。
车子开出去五分钟后有一个颠簸,应该是终于过了居民安置点的最外一道大门。
“等再开四五分钟的时候会过一个小巷子,那时候我们跳出去……你可以吗?”
黄少天从麻袋里蹭出来,开始往门的方向移动。
喻文州伸手过来,帮他摘掉他头发上挂着的一截塑料丝:“可以的。”
那个磁铁还是他在小摊上买零食开出来的,一直放在口袋里,上面印着最近流行的动画片里的那个圣盾。
就这样一枚小小的磁铁,刚好可以控制电子锁的锁舌不被卡死。
再然后,用小刀轻轻地拨一下——
“我们走了!”他抓起喻文州的手,耳边忽然呼啸过尖锐的风声。
车子在宽阔的街道上呼啸而去,他们两个狼狈地滚进旁边的巷子里,手臂和膝盖上都擦破了好几块,窝在一起疼得直吸气,吸着吸着,又彼此对视一眼笑起来。
午后的街道还不热闹,巷子顶上漏下一线明丽的天光。
“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道,但是往前走就是了……今天晚上总要找个睡觉的地方吧?”
“我们这样看起来好像走失的小孩子。”
“本来就是小孩子,没关系,就昂首挺胸地在街上走就好了!就算是小孩子……也要像逃学出来的小孩子一样!”
第十二章 故日堡垒
六岁幼童和七岁幼童的逃亡生涯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惨。
毕竟二十八岁的大哥哥还是做了某些准备的。
那时候他还在蓝雨,宇宙蛋里的超脑可以连接到政府几乎所有的资料库,在特定的城市里找到一座长久没人住的房子虽然不简单,但也不是那么难。
但就算是这样,在看到那栋房子的地址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有无数的奇迹存在的。
那个地址再熟悉不过了,他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十九岁的喻文州,并且和他相爱。
仔细想想房东好像是说过什么类似于这房子空了二十年了,最近正好从国外回来,于是打算收拾收拾再长租出去之类的话。
打开锁的时候,屋子里腾起一片烟尘。黄少天一边捂着脸咳嗽,一边贪婪地扫视着这间房子。
和他们住在这里的时候不太一样,有的地方少了些东西,有的地方又多了些,不过这都不重要,他们很快又要一起住在这里了。
不过令他比较遗憾的是喻文州似乎并没对“明明和他差不多大却无所不能”的他产生特别明显的惊叹,他进了屋子就很平静地在蒙着白布的沙发上坐下,从他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个掌上游戏机来。
黄少天当然知道那只不过是长了个游戏机的外壳罢了,这人这么小的时候就聪明得可怕,自己拼了个掌上电脑又接了个黑客系统,当然这中间的很多知识都来自于他的梦——在这件事上,他对黄少天没有任何隐瞒,虽然黄少天很想吐槽你对着一个小孩子说这些真的不怕他听不懂吗?
“之前我身体还不成熟,所以他们没敢给我装追踪系统,生怕电流扰乱我脑子里那个被种进去的频段。”喻文州笑着解释,“这大概是最方便我们的好事。”
“所以只要我们藏好,他们就找不到了是吗?”黄少天眼睛一亮。
“至少短时间内是这样。”喻文州拍拍他的手,“生活系统我处理好了,至少我们可以……先松口气……”
话音未落他已经靠在沙发上发出了小小的鼾声。
黄少天抓着他的手,忍不住就笑起来。
果然再怎么样也还是个孩子,从小长在研究院里,对外面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书本和电视。
大概是从外面照进来的光有些刺眼,喻文州的脸蛋鼓了鼓,嘟嘟囔囔了几个听不清的单字,像极了猫在说梦话。
黄少天动了动想去拉窗帘,手指却又被抓紧。
于是他也就放弃了,伸出空余的另一只手搭上喻文州的眼睛。
对方安静下来了,他就着那样别扭的姿势开始思考以后——可以遇见的,他将会在这条时间线上呆很长、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比之前所有加起来的都长,唯一的优势是他曾经在无数的过去堆积起来的对可能发生的未来与他们的敌人的了解,黄少天玩着那个黄铜小球,在跳脱了恋爱幻想之后觉得这样被禁锢在“现在的他”所在的时间里实在是有点不方便。
发着发着呆又想起喻文州,想起曾经失去无数次的现在正握在手心。
“你在想什么?”陷入迷思的他连喻文州醒过来都没有发觉,于是对方扯了扯他的手,“你表情好奇怪。”
“是吗?”黄少天随口道,“可能是在想晚上吃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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