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面陈云旗也经历过,不仅经历过,还经历过很多次。他一时陷在了回忆里,突然被李辉一把拉起来推着往外走,“走走走,别让三三等久了。”
陈云旗闻言一头雾水,“啊?”
李辉一边推他一边朝他使劲挤眼睛,“你不是约了三三嘛,快走啊!”
陈云旗终于反应过来,“哦,是...那个,我们先走了。”
宋菲菲没好气地对李辉说:“陈老师约了三三,你跟着去做什么电灯泡?”
李辉顿住脚步愣在原地,挠着头想了半天措辞,然后指着门外说:“过节,我要去赏月。”
宋菲菲绷不住笑出了声。陈云旗刚拉开门,唐俞韬突然喊住他,黑着一张脸说:“那个...宋菲菲今晚住你房间。”
陈云旗“哦”了一声,紧接着唐俞韬又不耐烦地催促道:“要走快走,把门关上,冷!”
被撵出门的两个人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各有心事地你看我我看你。陈云旗想的是,我今晚该去哪?李辉想的却是,得,那货的新内/裤白穿了。
半晌,李辉先开了口,“要不你就去三三家睡吧,我可以去李汉强家对付一晚。看这形势估计今晚是一场恶战,我们还是躲远点,免得被殃及池鱼。”
陈云旗说自己要抽根烟,还要回屋去取牙刷毛巾,让李辉先走。看着他裹紧外衣缩着脖子一路小跑着消失在远处,陈云旗才绕到教室侧面,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
屋顶正中的水泥墩上竖着一面很小的国旗,旗杆被风吹的左摇右晃,旗子猎猎作响。每个周一唐俞韬都会带着学生们在这里举行升旗仪式,平时也有孩子偷偷爬上来玩。屋顶上碎石子和粉笔头散落一地,四处画得乱七八糟。
陈云旗捡了块纸皮在屋檐边坐下来,垂下一条腿轻轻晃荡着。他摸出烟盒看了看,里面只剩下三支烟。屋顶风大,他瑟缩着抽出一根点着。不远处的三三家屋里没有亮光,算算时间,这个点他应该已经睡了。
寒夜漫漫,陈云旗望着那屋子在黑夜里模糊的轮廓,一时间思绪纷飞,黯然神伤。
劳动了一天的三三疲惫地躺在床上。最近他的睡眠变得很差,无论白天有多累,夜晚总是难以入睡。他心里憋得慌,索性起身披着衣服轻手轻脚出了门到院子里透气。
他抬头望向学校的方向,忽然惊讶地发现,那屋顶上似有一点光亮,正在黑夜里忽明忽灭。
三三立刻想到那是陈云旗在抽烟。
夜幕中陈云旗夹着香烟的手指,含着烟雾的双唇,略显清冷的身影,瞬间就在他脑中形成了一幅画面。他在冷风中痴迷地盯着那光点,心中感到既甜蜜又痛苦,甘之如饴地偷窥着自己不为人知的隐秘。
三三不懂什么是圣诞节,那天在别人家遇到李军,他破天荒地主动找李军聊天,假装不经意地向他问起。李军在外面混的久了,什么都知道一点,他告诉三三这是个国外的节日,这一天亲戚朋友情侣之间都会互相送礼物。
三三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也没有钱去买。可即便有又能怎么样,他连自己究竟想怎么样都弄不清楚,又该用什么样的身份给陈云旗送礼物呢。
那闪烁的亮点过了很久才暗下去,三三的心里隐隐作痛,他猜不到陈云旗为什么要在屋顶待那么久。天那么冷,他那双修长好看的手都冻僵了吧。
直等那光点再也没有重新亮起,三三才怅然若失地回了屋。
陈云旗的三支烟都抽完了。他冷得浑身打颤,发愁今晚该何去何从。三三家他不好意思去,李老七家只有三娘一个人在也不方便。
思虑间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头一看,宋菲菲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屋顶,正径直向他走来。陈云旗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半纸皮,她便在一旁坐了下来。
宋菲菲的个子很小,目测也就是一米六左右的样子。她的五官不算漂亮但很精致,留着少女感十足的齐刘海,穿粉色的羽绒服和卡其色裤子,手表和耳饰都是低调简约的款式,十分素雅清爽,气质一如南方姑娘特有的小家碧玉。
陈云旗拿起烟盒朝她晃了晃,说:“没了。”
宋菲菲摆摆手示意不要紧,接着从口袋中掏出了一盒女士烟递向他:“我有,你还要吗?”
陈云旗是抽不惯女士烟的,但这会儿也顾不上不挑了,伸手抽出一根。
两人借抽烟掩饰着尴尬的气氛,良久,宋菲菲才开口:“小陈老师,你跟三三?”
陈云旗实在不想聊这个话题,便冷漠地敷衍道:“没有的事。”
宋菲菲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努了努嘴,没再问下去。
陈云旗见她识趣地不说话了,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又主动开口道:“唐俞韬心里有你,就是嘴硬不肯承认而已。”
闻言宋菲菲自嘲地笑了笑。她望着远处思虑片刻后,向陈云旗讲起了她跟唐俞韬的往事。
宋菲菲的老家在南方也属于一线城市,可她却选择做一个北漂,其中大部分原因在于她就职的公司是行业内的佼佼者,不仅待遇优厚,还有着广阔的发展空间。
半年前代表公司来天云小学献爱心的队伍中,有好几个高层领导,他们对负责接待工作的宋菲菲很有好感。这个八面玲珑的姑娘不仅把活动安排跟进地十分到位,在面对随行的媒体采访时她沉稳干练,气场十足,那股桀骜不驯的生猛劲和小小身体里蕴藏着的蓬勃野心,成功给领导留下了深刻印象,毫不犹豫地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那是多少同学都梦寐以求的就业机会,因此即便工作地点离家千里,她也没有过半点犹豫。她还借着机会向领导举荐了自己的师兄,但领导对她这个吊儿郎当的师兄并不看好,只说让唐俞韬把简历发给公司人事部门,看过后再酌情安排。
宋菲菲抱着对未来的憧憬,满心欢喜地告诉了唐俞韬,自觉为他铺就了走向成功的道路而沾沾自喜,谁知唐俞韬得知后大发脾气,责备她擅作主张。以她对唐俞韬的了解,他若不肯,便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动的。唐俞韬向来自恃清高自命不凡,什么高薪,什么前程,什么精英白领的人生,他统统不为所动。
他们俩从大学开始就一直不清不楚地暧昧着,该做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唐俞韬自诩是浪子,不愿意受缚于固定的关系,他虽然长相一般,一只眼睛还有残疾,但委实腹有乾坤才华横溢,又风流佻达,一张嘴很会讨人欢心,倒惹得不少女孩子为他倾慕,身边莺莺燕燕不曾间断。宋菲菲看在眼里心有不甘,但心高气傲的她不肯就此妥协失了主动。
唐俞韬要上山,宋菲菲终究还是放不下也跟着来了。她的执着打动了唐俞韬,上山后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可始终不明朗,只因谁也不肯先捅破那层纸。
上一次分别时因为工作的事情不欢而散,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宋菲菲在唐俞韬心中的分量已经无人能比,哪是说断就能轻易断掉的,分开没多久,又相思成疾。
分开的日子里,谁都没有再主动提起将来。但时间不等人,宋菲菲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能再一直耗下去。这次来,她是狠心锉去了傲骨,不成功便成仁,如果唐俞韬还是不肯给他们彼此一个说法,她便决心就此放弃。
陈云旗听着她的故事,再次想起了于小松。这些年,他和于小松虽不似唐俞韬和宋菲菲那样郎有情妾有意,但从宋菲菲身上,他还是看到了于小松的影子,他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去体会过于小松的心情,这么多年里,于小松也曾一度执着地守候,殊不知这是将自己的一番深情厚意付错了人。
终究他也放手了,哀莫大于心死,无人能敌时间的消磨。
陈云旗不知该如何安慰宋菲菲,起身扶了她一把说:“不早了,回去睡吧。”
唐俞韬屋里已经熄了灯。宋菲菲望了一眼黑漆漆窗户,眼神黯淡下去。陈云旗把自己的脸盆和洗漱品从屋里端出来,把房间让给宋菲菲,然后敲开了唐俞韬的门。
唐俞韬明显没睡,衣服都还没脱。他打开门先是装作被吵醒不耐烦的样子,继而发现门口只有陈云旗一个人,这才松懈下来,对端着脸盆的陈云旗说:“你怎么没去三三家?”
陈云旗没回答,飞快进了屋一屁股坐在李辉的床上,搓着冻僵的双手说:“我今晚在这睡。”
唐俞韬皱着眉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你要睡李辉的床?”
陈云旗冲手掌呵着气,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不睡他的床,”他指着唐俞韬的睡袋,“这个给我。”
唐俞韬闻言一把拉起睡袋,紧紧抱在怀里,一副坚决捍卫不容侵犯的模样紧张地说:“想都别想,他那床单都两个月没换了!我就是再糙,也不会睡李辉的床!”
作者有话说:
--- 最近家里事情有点多,没有存稿的我肝肠寸断,卡得一塌糊涂。接下来停更几天存存粮,最迟周三恢复日更! ps 之后再有一小段起伏,陈老师跟三三就会开始发糖了,到时就可以放心食用了!
第二十三章 圣诞
两个大男人背对背在床垫上挤着睡了一宿。
浪漫温馨的平安夜变成了这样,唐俞韬虽然一百个不情愿,却最终还是把睡袋让给了陈云旗,自己盖了李辉那床脏的发亮的被子。
床垫本来就不大,年头久了,轻轻一动还咯吱作响。唐俞韬长吁短叹翻来覆去大半宿,吵得陈云旗也没睡好。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跑去要了几个鸡蛋和一把蔬菜,亲自下厨做了一顿早餐。宋菲菲起得晚,起来的时候煮鸡蛋和炒青菜已经凉了,她也不讲究,盛了碗玉米面糊就着菜吃了个精光。
昨夜冷得厉害,今早倒是个和煦的好天气。唐俞韬心情恢复如常,哼着歌把那袋帽子放在兵乓球台上,来一个学生便发一顶。
宋菲菲吃过早饭后也去帮他发帽子。两人似乎已经忘了昨晚的不愉快,又或是类似的争执重复过太多次,他们已经习惯了每次都不了了之的结果。
陆续到来的孩子们见到宋菲菲都兴奋地手舞足蹈,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宋菲菲带了很多零食和糖果,也都一股脑倒在桌面上,任孩子们自己拿着吃。
李辉也回来了,他和陈云旗都分别得到了一顶小红帽。帽子太小,陈云旗还能勉强戴上,李辉却怎么都戴不进去,只好堪堪搭在头顶,堆成一小团,看着十分滑稽。
孩子们到齐了,你推我搡地按照事先排好的队形在板报前站立。唐俞韬费了一番功夫把队伍整理好,自己也站在了最左边,清了清喉咙说,“今天是圣诞节,是平安、喜乐的日子。愿主保佑每个人,愿我们铭记感恩。”
头戴小红帽的金刚芭比郑重其事地宣布:
“下面请欣赏天云小学圣诞合唱,表演曲目——《恩典之洋》。”
他话音一落,李辉便十分配合地打开手机里的伴奏,把音量调到最大。优美舒缓的前奏响起,唐俞韬起了头,孩子们便跟着唱了起来。
“你在水面上呼唤着我”
“跨入未知 深怕失落”
...
“水深之处 你恩典涌流”
“你手掌权 牵引着我”
“就在我深陷恐惧软弱”
“你永不失手 扶持着我”
...
稚气的童声在小学校里回荡着,孩子们都穿着同样破旧的校服,风把他们每个人的脸吹得像胸前的领巾一样红。很多年纪太小的孩子根本记不住歌词,只是傻傻地跟着胡乱张嘴。但也许是那音乐太神圣动人,也许是孩子们的笑脸太富有感染力,更也许是刺骨的冷风吹得人眼睛发痛,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唱着听着,莫名地红了眼眶。
原本在观看的宋菲菲第一个走过去加入,她站到了唐俞韬的旁边牵住他的手,跟他一起唱了起来。接着李辉也站进孩子们中间,他向陈云旗招招手,陈云旗便微笑着跟了过去。他原本不会唱这首歌,但耳濡目染了那么久,也学会了七八成。
他们忘我得唱了一遍又一遍,他们的听众只有风和群山。
“大海翻腾”
“我却安息 在你怀里”
“因你属我 而我属你”
...
这一刻,世间各种各样的爱恨情仇和生离死别,阴晴圆缺和悲欢离合,都在这巍峨群山面前变得微乎其微。那歌声参差不齐,却神奇地震颤着心灵,涤荡着魂魄。每个人都变得渺小又卑微,他们像迷途的羔羊一般感受着大山宽阔的怀抱,在这里寻找着救赎。
每一个孩子都是大山的儿女。这山无私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彝族人,山是他们的血脉,也是他们的魂。
唐俞韬情绪激动,越唱越大声,陈云旗看着他,看着同样激动的宋菲菲和李辉,还有队伍里站得笔直的黄业林,他想他永远都会记得,记得自己曾在这云山之巅,和一群淳朴的孩子、纯真的朋友一起,度过了这样一个特别的圣诞节。
泪水抑制不住地滑落,蜷紧的手掌被人轻轻握住了。
他太过情难自已,连三三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边都没有察觉。
陈云旗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少年俊秀的侧脸映入眼帘。三三没有看他,只是极轻地虚握着他的手,温暖着他指间的冰冷。
三三也微微湿了眼眶。早上唐俞韬来家里拿食材时邀请了他,他农闲在家,思忖很久才偷偷跑了过来。原本只想远远望一眼便好,却也被歌声和氛围打动,忍了又忍,还是靠近了陈云旗。
他们很久没有离得这样近了,温暖又熟悉的感觉让压抑的思念变得无以复加。
一曲终了,宋菲菲飞快地跑回屋里拿出相机,给所有人合了一张影。
孩子们一哄而散,留下几个心潮滂湃的成年人在原地默默平复着激动的心情。
三三松了手,仰起头对陈云旗腼腆地笑了笑,开口道:“哥。”
好久没有见过三三动人的笑容了,陈云旗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失而复得了。
他没有多想,伸手揉了揉三三的头顶,小声说:“怎么来了?”
三三还是笑:“来听你唱歌。”
“原来是专程来看我笑话啊,”陈云旗皱起眉头,心却舒展地无与伦比。
“我不太会唱歌,”他有些害羞地揉揉眼睛,“风好大,迷眼睛了。”
三三抿着唇,凑近他耳边小声说:“很好听呀。”
今天盛晓燕也要回来了。宋菲菲跟她感情很好,她申请资助转到镇上读书也是宋菲菲倾力相助。明早宋菲菲就要回去了,三三与他们约好晚上去家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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