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哄哄的一上午过去,下午宋菲菲给孩子们上了两节课,她的课堂气氛比男老师们轻松愉快多了,久违的欢声笑语又萦绕在教室。
唐俞韬背靠在教室门外听着里面的嬉笑声。陈云旗见他一脸沉溺的样子,笑着对他说:“多好的姑娘,别辜负。”
唐俞韬摇摇头:“就是知道她好,不想辜负。”
陈云旗明白他的意思。越是深爱,越不敢靠近,因为知道自己没有能力给她幸福。
夜长梦会多,你还是不要想起我吧。
盛晓燕回到家放下东西就迫不及待地就来学校找宋菲菲。放学后她们亲昵地挽着手臂在前,三个男人跟在后,一路向三三家走去。
已过冬至,山里越来越冷。地里没有收成,很多人家都已经歇了农活。今年的春节来得早,家家都忙着整理屋子储备粮食,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不用下地劳动,三三妈早早做好了饭等着他们。陈云旗好久没来了,一进门三三妈就笑着对他说:“陈老师,我们是不是把你得罪了啊?多久都不见你来了!”
陈云旗赶忙帮着拿碗筷,连连解释:“怎么会!阿姨说笑了。我老来蹭饭被唐老师批评了,叫我别总占人民群众的便宜。”
唐俞韬知道陈云旗这是在用自己当借口搪塞,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陈云旗朝他眨眨眼,示意他帮忙解释,他才开口道:“是啊是啊,我叫他多下地去锻炼锻炼,别总白吃不干活,谁家要这样的女婿啊!”
三三妈哈哈大笑,连说就是多双筷子的事情,不差这几口,叫陈云旗千万别听唐俞韬的,往后还是要多来。三三听出这话的意思,想必是唐俞韬看出了他跟陈云旗之间的端倪,顿时感到有些难为情,抬腿就往外走,说要去看看院里的大公鸡是不是又飞过墙头去欺负别人家的母鸡了。
宋菲菲坐在草席上打开背包,把给盛晓燕带的礼物一件件往外拿,正打算挨个儿拆开包装给她展示,抬眼却瞧见小姑娘坐在那垂着头憋红了脸,顿时嗔怪道:“你跟我还不好意思什么呀!”
饭菜端上了桌,所有人热络地围坐在桌前。盛晓燕像是看不见陈云旗旁边的空位,绕了一圈坐到了宋菲菲身边。她瞥了一眼宋菲菲身旁喋喋不休的唐俞韬,心道这丑男人真是口无遮拦!竟然拿她跟陈老师开那样的玩笑!什么女婿不女婿的,她还小呢,还要好几年才能结婚呢!她又羞又恼,怕被人看出来,便低着头默默吃饭不言语。
三三最后一个上桌,很自然地坐在了陈云旗旁边。盛晓燕用余光偷偷看看他,又看看陈云旗,在心里暗暗把哥哥和陈老师做了一番比较。她觉得哥哥的好看还是太阴柔太秀美了,不够阳刚,不像陈老师,不仅高大帅气,还有种她不懂怎么形容的气质。
哥哥坐着都比陈老师矮了半截,他时不时给陈云旗夹菜,陈云旗说话的时候还侧过头看着他专注地听。从气场上比起来,她更是觉得哥哥像只小羊羔,陈云旗像只大狮子。
盛晓燕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着,二组的盛兰兰和五组的盛小慧不也都是十六岁就嫁人了,她们嫁的男人可比不上陈老师一根手指头呢。如果是陈老师的话...这书要不要读下去也没有关系吧,反正陈老师有文化,说不定会同意她一边嫁人一边读书呢...
一顿饭吃得心猿意马,大家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三三爸今晚没在家,他跟盛学利一起上山烧炭去了。
私自烧炭容易引发森林火灾,国家对此明令禁止,虽然天云村山高水远没办法监管,但火灾是不容忽视的重大隐患,村长家作为表率,是头一户花钱买炭烧的人家。他不遗余力地宣传防灾思想工作,道理大家都懂,可没钱买不起也是事实。烧炭屡禁不止,他势单力薄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敢大张旗鼓地烧,就闭起门各烧各的,或私交好的两家人一起去烧。烧炭是个辛苦又危险的活儿,不仅要忍受严寒,还要提防深山里野猪的袭击。
木炭的烧制有很多种方法,山里人用的是比较常见的“窑烧法”。先在山顶找个荒芜的位置伐掉树木露出空地,挖一个五六平方的深坑做火窑,再将伐好的木材放进窑中点燃焚烧,等木头烧至通红完成碳化后,用沙土封住火窑,阻断空气将火闷熄,冷却后扒出来的就是黑炭了。
陈云旗觉得听起来跟他小时候在柴灰里烧红薯是一个道理。
三三爸已经去了一个星期,算算时间也该烧完了,过两天三三要跟妈妈上山去把烧好的木炭背回来。陈云旗听闻自告奋勇要去帮忙,三三还没来得及劝阻,三三妈便说:“那太好了,正愁人不够。不然得好几天才能全部背回来。”
于是陈云旗便跟她约定三天后一起出发去背炭。
他瞧见三三欲言又止的样子,本想问,三三妈朝他敬酒,他只好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三三妈陪着喝了几杯就去休息了,盛晓燕还想跟他们多待一会儿,也被三三妈以小孩子没事少听大人说话为由撵去睡觉了,临睡前她依依不舍得跟宋菲菲抱成一团又哭又笑,宋菲菲不停向她保证自己只要有时间就会回来看她,等她中考结束就接她去北京玩,这才把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哄好去睡了。
宋菲菲喝起酒来丝毫没有了淑女形象,她难得畅饮,又与大家久别重逢,可惜不胜酒力很快便喝高了。在她的撺掇下,唐俞韬也喝了不少,搂着李辉兄弟长兄弟短地唤,那叫一个亲热。
陈云旗近来喝酒都很节制,无论去谁家,劝得再厉害,他都尽量推托。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不仅感悟良多,他跟三三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似乎也打破了,他一时有些忘形,跟宋菲菲连干了好几杯。
宋菲菲趴在桌上一手撑着下颌,歪头打量陈云旗,看着他爽快地灌下一杯酒,说:“小陈老师,喜欢这里吗?”
陈云旗想也没想便答:“喜欢啊。真想留下来。”
宋菲菲笑了,又给他倒满一杯,端起自己的酒杯跟他轻轻碰了碰,“喜欢就好,喜欢可千万不要错过啊。”
陈云旗端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他转过头皱起眉看着宋菲菲,脑中浑浑噩噩,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宋菲菲先干为敬,末了才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她转头看看身旁搂成一团的两个大龄青少年,已经醉得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了,便不再顾忌,又接着压低声音说:“我都听唐俞韬说了,你跟三三。”她挑挑眉毛,“三三也是个苦命孩子,你要是喜欢他,就勇敢一点。我知道这条路肯定会困难重重,但只要足够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云旗这下听懂了,他放下酒杯垂眸不语,过了很久,才有些苦恼地说:“我...我不知道...”
三三去烧开水了,宋菲菲喝了酒,性子也跟着急起来,她见陈云旗一副弄不清状况的模样,有些气恼地问:“你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恋?”宋菲菲似有些无法忍受陈云旗挤牙膏般吞吞吐吐,索性直言直语起来,“哪有人天生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不都是遇到了喜欢的人才发现!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啊!”她越说越气,“真是个棒槌!”
酒精上头,陈云旗也来气了,他揉搓了一把脸,努力让麻木的神经恢复知觉,有些恼怒地说:“是或不是又能怎么样?我不知道,我也不可以。从小养育我长大的人,不会接受也不允许我是!”
他平日里很少动怒,真的生起起来倒有几分唬人。宋菲菲不说话了,横眉怒目地跟他对视,眼神中丝毫没有畏惧。陈云旗被她看得心慌,转头望向别处,无奈地低声说:“如果我是...小松这些年,算什么...”
“什么小松小紧,我听不懂,”宋菲菲见他方才的气势全无,又不依不饶地说:“我最见不得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男人,自以为有原则有节操,其实就是懦夫一个!”
她把酒杯重重放桌上一放,站起身就走。与提着水壶刚回到屋里的三三擦肩而过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样,抛下一句“他不值得你喜欢!”便头也不回地径直去了盛晓燕屋里。
三三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再转头看看屋里醉得东倒西歪的三人,也来不及多想,赶紧打开暖瓶倒水给他们喝。
陈云旗还呆坐在那里,脑袋里翻来覆去地回味着宋菲菲对他说的话,觉得胸腔里堵着一口灼人的热气无处抒发。三三在一旁坐下来,把水杯轻轻推到他面前,试探着说:“哥?你还好吧?要不要喝点水?”
陈云旗突然转过头,通红的双眼直盯着他看,目光带着狠戾,像是恨不得一口把人吞下去。三三心里忐忑起来,一动不动地坐着,等陈云旗开口。
陈云旗嘴巴张了又张,还没来得及说话,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手机正对着三三,他下意识低头,清清楚楚地看见屏幕上一条发件人名为“小松”的短信提示。
信息内容很短,短得不需要点进去查看详情。
“圣诞快乐。我想你。”
作者有话说:
--- “夜长梦会多,你还是不要想起我吧。”出自歌曲《你就不要想起我》(田馥甄),原句是“夜长梦还多,你就不要想起我。” 《恩典之洋(即使我仍会软弱)》-约书亚乐团(Joshua Band)很好听的一首歌,大家可以搜来听听喔。 感冒了,头痛...
第二十四章 背炭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陈云旗倏地起身,踉跄着跑到了院门外,扶住一棵大树,俯身呕吐起来。
三三跟着追了出来,一手扶住他,一手捋着他后背。他心里还想着陈云旗手机里那条短信,那句暧/昧的问候,看起来不像是普通朋友。直觉告诉他这个小松跟陈云旗应该有着非比寻常的亲密关系。
他心头有些酸楚,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眼前的陈云旗醉得厉害,现在也不是问这些的时机。
可什么时候才是对的时机呢?他又凭什么要问。
陈云旗还保持着一丝清醒,他不想让三三看见他这幅窘迫的模样,耷拉着脑袋背过身去含糊不清地说:“三三你先回去...我没事...”
三三知道陈云旗要面子,但又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只好退后了几步站着看他。万一陈云旗站不稳摔倒,也好能及时过去扶一把。
陈云旗把胃里吐干净,才感觉舒服了一些,先前那口热气也消下去了。在三三的搀扶下他有气无力地走回屋里,坐在草席上缓缓地喝着水。
眼下的情形让三三有些不知所措,三个人都醉了,他没办法一个一个背回学校,只好把唐俞韬和李辉扶进屋,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两人乖乖睡下,又把陈云旗扶他的床上,打来热水替他洗手擦脸。
热毛巾轻柔地抚过脸颊,陈云旗觉得很舒服,他睁开眼对三三说:“三三,我给你准备了礼物,还在学校。我想去拿给你。”
三三坐在床边,闻言愣住了,攥着毛巾怔怔看着陈云旗。陈云旗顺势用食指刮了一下他鼻梁,继而疲惫地揉揉眉心,再度睁开眼努力做出轻松的表情地说:“本来想带过来给你,但今晚人多,没好意思。”
他这会儿实在晕得难受,只好说:“你等我休息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拿好吗?”
三三抿着唇,俯身把毛巾浸湿,拧干后又给他擦了擦耳后和脖颈,“不要紧,明天再拿也可以的,你现在躺着好好休息。”
陈云旗阖着眼皱起眉,“那怎么行,再晚圣诞节就要过了。”
三三看着他较真的模样像个孩子,没有再反驳,只是抬起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着气,说:“好。”
陈云旗像只大醉猫似的,被三三抚摸得舒坦极了,不知不觉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
昨晚所有人都留宿在了三三家。宋菲菲跟盛晓燕都还没起来。唐俞韬倒是醒了,醒来发现身边躺着的是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酒臭的李辉,他猛地跳了起来窜出屋,头痛欲裂地瘫倒在草席上哀嚎。
三三妈煮了挂面给大家醒酒。陈云旗一边吃,一边不住地偷瞄一旁也在吃面的三三,心里拼命地回忆着昨晚他是怎么睡着的,是不是跟三三一起睡的,为什么一整夜他都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有人,也不知道自己夜里有没有打鼾磨牙说梦话...如果有的话,三三发现了吗?会不会从此以后就开始嫌弃他了呢。
又模模糊糊想起睡前好像还答应要回学校取礼物给三三,这下彻底错过了时间,他感到沮丧极了。
吃过早饭他便赶着回去上课了。唐俞韬要送宋菲菲下山,李辉不到晚上是不会醒来了,今天上午的课就靠陈云旗和盛老师顶着了。
宋菲菲回学校收拾了东西。陈云旗站在教室门口看她跟孩子们依依不舍地道别,哭成了一个泪人。
唐俞韬背着她的包,她跟在唐俞韬的身后抹着眼泪,三步一回头五步一挥手,娇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午休时陈云旗回到他的屋里,发现宋菲菲把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书桌上放着一颗水果糖,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他拾起那颗糖剥开放进嘴里,坐在桌前默念起纸条上那几行娟秀的字。
“小陈老师,昨晚真是不好意思,酒后失言,还请见谅。我想代表山里的孩子感谢你的到来,衷心地希望善良勇敢的你能得偿所愿,多保重,我们有缘再见。”
陈云旗折起纸条夹进了一本书里。口中的橘子味糖果甜得发腻,想起昨晚跟宋菲菲酒后的争执,他兀自笑了起来,感叹着通透如宋菲菲,从初次见面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两天时间,却能犀利地看穿他,无情地揭露他,在宋菲菲面前,自己仿佛无所遁形。
他叹息着,宋菲菲说的没错,自己其实就是个道貌岸然的懦夫吧。
对亲情他一味逃避,对友情他一无所知,对爱情他不敢正视,对生活他毫无热情。他究竟有哪里值得三三爱慕,值得于小松付出,他想不明白。
于小松那条信息他没有回复。
昨晚喝多没留意到,早上醒来他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于小松的消息了,以他对于小松的了解,昨夜的于小松,应该是在酒吧、KTV或者夜店度过的,应该也喝了不少酒。
以往的每个圣诞节他都跟于小松在一起。于小松是个对生活热情洋溢的人,总是会拉着陈云旗变着花样的找乐子,安排各种各样的活动。陈云旗爱清静,他就定高级冷僻的餐厅;陈云旗喜欢音乐,他就提前买好圣诞音乐会VIP区的票。陈云旗也曾架不住他软磨硬泡陪着他去夜店,坐在沙发的角落陪他high到天亮;也曾帮他一起给公寓整层楼的邻居家门口偷偷放小礼物,留下写着Merry Christmas的小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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