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周围的环境很破,一眼看上去很难相信租界里还有这么个地方,草搭的棚子占据了过道,拂樱一路进去,转了几个弯到了一处院子,推开破旧的木门就走了进去,小院不大,三间房连着个小厨房,厨房里一名少年人正在做饭,拂樱走进去打了个招呼,“白尘子。”
“哥!”白尘子一回头看见拂樱就笑了,“你怎么有空过来?”
“过来替老板跑一批药品,正好给你们加菜。”拂樱拎在手里的油纸包递了过去,白尘子伸手接了,又听拂樱问,“无执相呢?”
“别提了,他自从病好了之后就跟着一群地痞流氓瞎混。”白尘子无奈,“不过每天还是回来吃晚饭的,等会儿就回来了。”
两个人正说这话,门第二次被人推开了,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人叼着草棍进来了,抬头看见拂樱就把嘴里的草棍吐了,本来吊儿郎当的样儿瞬间正经起来,“哥,你来了。”
拂樱看了他一眼,“干什么去了?”
“没……没什么。”无执相将手里的东西背到身后去。
拂樱早看清那是一个小荷包样的钱袋,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一看就是哪家有钱的小姐夫人手上的东西,拂樱脸色一沉,“偷东西去了?”
“没有,咳咳,捡的。”无执相连忙摆手,“我正准备吃过饭后出去等等失主呢。”
拂樱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身上剩的钱都拿出来放在了厨房门口的台子上,“别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缺钱的话,去药铺找我。”说完看了看天,转身走了。
“哎?哥你不吃饭……”白尘子发现拂樱要走连忙出声,可等他追出厨房去,哪里还看得到人影,“你怎么也不留一下,咱哥难得来一趟。”他瞪无执相。
无执相耸耸肩,“留什么留,他那个开药铺的老板对他好着呢,回去什么好吃的没有,还用来咱们这吃糠咽菜的。”他说着将手里的钱袋直接扔到了白尘子手里,“拿着拿着,往后十天二十天的都不用愁饭伙钱了。”
“你又干这种事,咱哥肯定是生气了。”白尘子接过钱袋来皱了皱眉头。
“我凭本事赚钱而已,他生什么气,说的好像他钱比我的干净一样。”无执相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吃饭,饿死了。”
“你胡说什么?”白尘子皱眉。
“我胡说什么了,他学了两年戏,让一个留过洋的老板看上了,买回去干什么谁不知道。”无执相冷哼一声,“一流戏子二流推,七娼八盗九吹灰,都是下九流,别摆脸子教训人了。”
“你当着哥面说,我保证腿给你打折了。”白尘子瞪他。
无执相听这话脸上表情僵硬了一下,哼了一声说,“吃饭吃饭。”
两兄弟端了盘子碗进了房间,院子门口抱着肩膀靠在门口的拂樱闭了闭眼睛,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来,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来走了,正逢日落,也许到码头上坐坐还能看到不错的风景。
……
殢无伤到码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穿了一套合身的黑色西装,擦得锃亮的皮鞋,下巴上粘了一圈胡子,配上金丝框的眼镜,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中年人。他走到距离码头最近的戏院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兜售门票的拂樱,他穿着破破烂烂的土布袄,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帽子,一张脸涂了个花,正在那四处问,“先生,买张票吗?”
殢无伤盯着拂樱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小子,来张票。”
拂樱抬头,两个人目光刚好对上,又是他!一个念头同时闪过两个人的脑子。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戏院门口,两个人的目光同时扫过去,车里下来的人正是他们的目标。拂樱很快收回目光转回到殢无伤身上,发现殢无伤一只手已经摸向西服的里襟。
“先生,你的票。”拂樱目光扫了一眼四周,伸手将一张票递了过去,直接按住了殢无伤的手。殢无伤原本是要摸枪,被莫名的打断顿时皱眉,其实有时候机会就那么一瞬间,拂樱递票的时候对方已经走进了戏院。“先生,十块现大洋。”拂樱看着殢无伤伸出手。
殢无伤气了个倒仰,他原本可以在戏院门口结束这一切,然而拂樱这么一拦破坏了他全部计划不说,他现在必须要进到戏院里才能继续任务,而且平时门票就算倒卖最多不过五块大洋,拂樱眼看戏要开场,直接狮子大开口翻了个倍。看样子无衣师尹说得对,虽然不知道拂樱什么来路,但是最好趁早杀了,以免以后耽误事儿。
不过眼下当然要以完成任务为第一要务,想到此殢无伤摸出钱来递了过去,拂樱收了才让开了路,“先生慢走。”
这家戏院并不是个传统的戏园子,唱的是法国的歌剧,殢无伤百无聊赖的坐在台上,他的目标距离他并不远,然而这里人不少,贸然动手,这里面地形又不熟,恐怕到时候不好走,正这么个时候他听见有人问,“先生,咖啡还是茶?”
殢无伤看着眼前这个好像有点驼背,声音沙哑的农村小媳妇一样打扮的人,盯着拂樱一大一小两只眼睛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这小子伪装技术真是不错,哪找这么一套衣服,干脆今天别去管那个目标了,把他杀了就完了。他这么打着主意忽然听拂樱用手在茶盘上写了四个字,“忧国忘家。”
“济难捐躯。”殢无伤几乎是本能的接了一句。这是无衣师尹告诉他的一句暗号,曾经提到过,只有自己人才知道每月一换的这句诗到底是什么。拂樱说的这句话是三国志里的名句,但也只有他们自己人会将二一句的“捐躯济难”倒过来,念成“济难捐躯。”殢无伤在念出这一句时看着拂樱的眼睛,心下暗惊,这个无衣师尹默许自己除掉的人竟然是自己人?
拂樱眼睛里透着了然,果然如此。这个每次目标都跟自己几乎一致的人是自己人。那么……枫岫是否知道?他递给殢无伤一杯咖啡转身往前排走去,目标很近,拂樱走到对方面前问了句,“先生,咖啡还是茶?”
等拂樱从殢无伤面前再度走过的时候,戏台上唱着茶花女的人突然动了,只不过她只来得及拔出枪,就被突然从四面八方出来的人打成了筛子,戏院里惊叫声和乱跑的人乱成了一团。
竟然有埋伏?殢无伤吃了一惊,对方显然是有准备的,那么刚刚在戏院门口拂樱拦他难道也是……他这么想着时被人拉了一把,“走!”是拂樱,两个人趁着乱一路跑了出去,毫不犹豫的进了旁边的窄巷连着跑了三条街才停下。
拂樱体力显然没有殢无伤好,跑了三条街后累的气喘吁吁,停下来休息时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问,“你……你跟无衣师尹,什么关系?”
“你认识无衣?你怎么知道我跟他有关系?”殢无伤警惕的看着拂樱。
拂樱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手腕,“你这件西装的袖扣,我见他戴过。所以才会以自己人的暗号试探你,目标今天是有备而来,他们带了几十人,方才你要是在戏院门口动手,下场就跟台上那位一样。”
“台上也是自己人?”殢无伤问。
“不是,是那边的。”拂樱站起身从旁边一个竹筐里摸出一件米色的长衫,在殢无伤有些惊讶的目光里一点点除去伪装,恢复了他出门时候的模样。
“所以你是……枫岫的人。”殢无伤看着拂樱换好衣服后脸色也平静了许多,“你身上这个药味……”
“所以枫岫也知道你,对不对?”拂樱靠着墙蹲在了地上,方才迅速的奔跑让他气息不稳。
殢无伤站着靠在了他旁边的墙上,伸手摸出颗烟来点上抽了一口,“你见过无衣这件西装,也就是说,无衣也是知道你的,可是为什么,我接到的命令却是可以杀了你。”
“是么?”拂樱低着头,他头上的刘海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过头来问殢无伤,“还有烟么?我刚杀了人,不太舒服。”强行控制着自己没吐出来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了。
“你是说……”殢无伤愣了一下,摸出一根烟递过去。
“目标我干掉了,刚才送咖啡的时候。”拂樱看了看那个烟,再度递到殢无伤手边,“借个火。”细小的火苗跳跃了一下,拂樱拿过来抽了一口,呛得连声咳嗽。
“你不会抽烟?那你凑什么热闹。”殢无伤看拂樱连眼泪都出来了,啧了一声。
拂樱咳了半天终于停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想不想知道那两个人在想什么?”
“你是说无衣师尹和枫岫?”殢无伤反问。
“嗯,两个老狐狸。”拂樱眼睛眯了眯,他没继续抽那根烟。
“你有什么想法?”殢无伤此刻已经完全没有杀拂樱的想法,就算这是无衣师尹给的任务,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抗命。
拂樱从脖子上扯下来一条黑色的细绳来,绳另一端坠的是一朵墨绿色的樱花,“这是我父母留给我唯一一样东西,枫岫知道这东西我从不离身,今晚无衣找枫岫两个在红宝石小聚,你拿着这个去给他们两个看,告诉他们你已经把我杀了。”
殢无伤从拂樱手里接过那枚吊坠,从对方晶亮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东西。他想起无衣师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人天生就是杀手,而有些人天生就是特工。
……
——未完待续
第九章 九、算计被算计
“找我到底什么事?”枫岫看着盘中半生不熟的牛排,右眼皮连跳了三下。
“这家牛排做的不错,你尝尝。”无衣师尹不答,他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透过窗子看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
枫岫看了一眼表,这个时间那家戏院应该还没开始演出,那么拂樱……对方会不会有所准备,拂樱会选择在哪里动手,门口还是戏院内?如果自己现在赶过去,他遇上危险说不定还能搭一把手。“你还是快点说重点。”
“你看那个卖烟的孩子,大概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跟拂樱差不多。”无衣师尹指了指外面。
枫岫将手中刀叉直接放在了桌上,目光盯着无衣师尹,“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拐弯抹角?”
“这么不放心?你真的确定以后你不会因为他而影响自己的决定?”无衣师尹哼了一声,“好吧,既然你着急,我就索性直说,你我拆伙的消息珥界主已经知道了,他对我们私招手下这种做法并不满意,虽然没直接阻止,但是下令说,一旦他们影响组织或者泄露机密,上面会怎么做,你清楚。”
枫岫哼了一声,“管的真宽。”
“这是我们的工作,在上海,你我只是一个行动组。”无衣师尹哼了一声,“放下你无谓的情感,对你,对他,对我们都有好处。”
枫岫静默了片刻,外面的天色已然黑了下来,枫岫看着那个卖烟的少年收了摊,哆哆嗦嗦的跑远了,这个年纪的孩子,看着半大不小,事实上只不过是个夜里还不大敢一个人睡觉的小家伙罢了。“你的做法我向来不认同,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也好,界主也好,只要我任务完成,你们无权干涉我如何用人。”
“我只是未雨绸缪而已。”无衣师尹没再争辩什么。
枫岫哼了一声准备起身走,红宝石餐厅的门被人推开了,一身西装的殢无伤走了进来,他看了一圈轻松找到了窗边的无衣师尹和枫岫二人,径直走到了两人面前,“任务完成。”他看着无衣师尹有些疑惑的目光低声道。无衣师尹刚要说什么,殢无伤将手里拎着的樱花吊坠直接拍在了无衣师尹和枫岫两人面前,“上次你说,这人再碍事可以直接杀,我杀了,这是他身上的东西。”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殢无伤看着无衣师尹微变的脸色和枫岫瞬间收缩的瞳孔,又加了一句,“尸体直接扔进了江里。”
枫岫手中的餐刀瞄准无衣师尹的脖子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殢无伤退了一步听见一声怒喝,“这就是你说的未雨绸缪!”
无衣师尹勉强躲开了枫岫毫不留情的一招慌忙起身,两个人的小餐桌被枫岫直接掀翻,旁边吃饭的人被杯盘碟碗落地的声音吓到,纷纷回头看,无衣师尹挡下枫岫的手怒道:“你疯了!”
很多人吓得跑了,老板和侍应生想要来劝,被殢无伤直接拦了出去。
“我受够了你的阴谋算计,他本不该被卷进来!”一拳打向无衣师尹的脸,枫岫的动作足够快,以至于这一下打的结结实实。
“能被殢无伤得手,只能说明他能力不足。”无衣师尹也没犹豫,反手回击,枫岫气急,没防备被他打在肚子上闷哼了一声。
“他只有十四岁!”枫岫左脚为支撑转身一个旋踢,无衣师尹被这一脚直接踹飞出去,整个人摔在了靠墙的一张桌上,店里的人早就吓得跑没了,他后背砸在桌上,砸落了一地的杯盘碟碗。
“那也只能怪他命不好,遇上了你我!枫岫,乱世求存,这个时代,你可以死我可以死,他有什么特殊?”无衣师尹抹了一把嘴角渗出来的血迹冷冷的看着枫岫。
“我可以死,但不是为这种荒唐的理由。”少年人清朗的声音在枫岫身后响起,枫岫愣了愣,回头,看见拂樱就站在自己正后方不远处。他的目光并不在枫岫身上,而是直视无衣师尹,毫无畏惧。
无衣师尹扶着旁边的桌子站起身看着拂樱,“你……”他看了一眼殢无伤,又看了看拂樱,“你们是商量好的?”
“是。”拂樱从容点头。
“为什么?”枫岫见到拂樱完好无损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疑惑起来。
“为了死得值一点。”拂樱看了枫岫一眼,“将士浴血,怕的是祸起萧墙,这是你教给我的。”
“确实,我也不想死在自己人手上。”殢无伤看着无衣师尹说。
无衣师尹没说话,他的目光在拂樱身上,“所以你故意挑拨离间,是想让我尝尝这种被自己人打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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