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二云不想让他送了,因此留住了脚步,她抬了抬眉角,只轻声地嘱咐:“到订婚结婚的时候要叫我,还是打陈公馆的电话吧。”
她走了,背影不算强壮,因此在宽大的外衣裤里头,整个人都显得羸弱。
盛星觉得夜里风大,于是把窗户合上了,他刚回头,就看见了手臂上搭着西服外衣的江菱月。
“走了吧。”盛星说。
江菱月把外衣扔到沙发上去,他忽然露出脆弱与迫切掺杂的表情,有些深情,又有些忧愁;他要用眼睛描摹盛星的每一寸外貌,及每一分内心。
“已经走了。”江菱月轻蹙着眉毛,说。
盛星忽然就那样急切地上前,温柔箍住了江菱月的腰,笑着,眼睛弯成了拱形。
江菱月疼惜盛星,仿佛他珍贵而易碎,此时,忽然就侧埋着脸,将吻印在盛星的眉心,那一片肌肤触见了湿热的唇舌,要融化。
真的不知羞了,盛星想。
他们面颊温热着,将目光交织,然后便忘却了那些烦心的世事,甚至看淡了早前的快乐,像是丛林无人处舔吻的动物,亦或是山野中放0荡的溪流和鱼。
“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说着话,盛星躲开了炽热目光,他语气一贯地有些冰冷,轻飘飘,说,“过年在我家,你把我扛进屋里,从来没人这么爱我,我感动了。”
“这还感动啊……”
盛星往卧室走了,他忽然有些羞怯地,不想理会江菱月了,可江菱月跟着他;盛星坐到床沿儿上去,一颗颗剥开衣裳扣子。
“你是个姑娘就好了。”
盛星在讶异里,甚至没来得及回话,他收到了一个亲吻,有些蛮狠地,在脸颊上灼烫着。
“在台上的时候就是。”声如细丝,盛星唇边是抑制不了的笑,他缩着脖子,被坐在床上的江菱月揽住,被亲吻。
角儿就是角儿,江菱月记忆里,台上的盛星总青春俏丽,他有着天生不沉重的富贵模样,纤瘦又不羸弱,水红色的眼窝里头,是湖水和繁花。
在台下,他总那样高贵漠然地朝人一瞥,然后堆起成熟桃杏儿般的笑,温暖又真切。
可又高雅得令人近不了身。
江菱月有点疯狂了,他鼻尖戳在盛星肩膀脖颈的皮肤上,越来越深刻急促地喘气,脑子里头,是那么多野性自由的遐想,甚至露骨到连他自己也觉得淫0秽。
人在江湖上或是艺术里穿梭,遇见过许多奇怪的事,也经历了无常,因此,这样两个逃脱了死亡制裁的人,并不会把顾虑总挂在心上,到今日算是水到渠成,甚至满心抛却虚荣的爱,什么都在加热中,快沸腾了。
“忽然就有了盼头,有了希望,想拥有谁,又想被谁拥有。”盛星身上的衬衣还没褪完,便有些懒惰地随着江菱月躺下去。
衣领在骨感的颈肩四周,半遮半掩着。
江菱月使坏,手揉搓着盛星的头发,问:“‘谁’是谁呢?”
“我才回神……我,不知道‘谁’是谁。”他仍旧有些腼腆,又有些别扭,闲适躺在江菱月臂弯里,拽着他的手指玩儿。
江菱月就这样任他控制着,闭眼陷入了沉思,忽然有点严肃了。
他把盛星的脸扳过来,忽然睁开了眼,说:“还有很多该说的没跟你说……”
“说吧。”
平日里算是犀利又直接的江菱月,在此时忽然慌张到脸红,他密集的睫毛翻飞,薄眼皮上一层整齐的褶皱堆叠起来,露出了黑深的瞳仁。
他说:“喜欢你,喜欢你……如果我不是‘谁’的话,那我也认了。”
人被浸泡在电灯光晕里,瞬间有些恍惚;江菱月还未从慌张里脱身,忽然,被赐予一个冷淡美好的轻吻
盛星是那样乐于点到即止,可缠绵不少半分,他仿佛看过太多人的爱情那般,懂得如何避免生涩,如何撩拨心弦;一个花瓣似的亲吻,带着微抖的呼吸,绽开在江菱月嘴唇上。
“我需要的太少,一直是的。”盛星说道。
江菱月揽紧了他,并且伸手去拢他半遮半掩的衬衣,听他讲话。
“可现在不是了,我需要的很多,我像是越过戏台和观众,又活了一生。”
江菱月有些讶异,只能扳着盛星滚烫的脸蛋,去细细啄吻他的嘴巴;他想知道人为何是这样的:饱读诗书的自己太多时候会选择引用,可没上过学堂的盛星,却像是含着珍珠的蚌,吐出那样哲学华美的话来。
看过的杂志里说:生活最平静、最奇幻、最奔放,它在戏剧的定势波折里屈尊,而显得无趣了。
无论作者的话是否有据可依,可这一刻,江菱月相信他。
盛星下床去了,正背对着江菱月,站在柜子边儿上换睡衣,他回过头,冷冷说了句:“你快闭眼睛。”
“好。”
第十八章 五湖园夜幕
“这种天气,我能记起来小的时候,在院儿里晒太阳。”
她的声音混杂晨起的低哑,又清爽宜人,像是什么甜香的果茶,亦或是西餐厅里用银碗盛的冰淇淋。
陈岳敏受不住忽然射在眼皮上的阳光,他用了大力气,将西式条纹布的被子扯来,罩了整张脸,然后,有些恼怒地抱怨:“你这人有病吧……”
墙壁上是奶色的涂料,一张大框的结婚照里头,是西装和白纱裙。
凌莉润瘦削的膝盖跪在床尾上,她仅仅穿了件短小的棉线背心,弯起嘴角笑,说:“岳敏,而立之年的第一天就这么悲伤?”
女人的卷发,正用发卡松垮地别在头上,因此腮边淌下来零散的几缕,褐色雪茄在手上了,顺手拾起地上的洋火盒儿来;她柔白骨感的脚掌,陷在烟灰色的长毛地毯里头。
陈岳敏没有应声,显然是再次睡了;凌莉润只得吮吸着散开白烟的雪茄,去衣架上扯衣服,她素面的脸庞清秀,修饰过的眉,灵气而细长。
洋房一层的客厅里,酒味儿一夜没散。
粉红色的裙摆,随着人的步子轻晃,因此抚弄脚下地毯的方式是若即若离,光裸着一双纤白手臂的凌莉润,在沙发上坐下来。
昨儿夜里办了陈岳敏三十岁生辰的酒会,因此忙碌到凌晨,致使一向早睡的凌莉润失眠了。
愿没高大的身体从厨房里来,手中的托盘里头,是一杯添加了奶油的、酒香醇厚的爱尔兰咖啡。
“太太,盘糯先生来了。”年轻管家忽然来到门里,平静着颔首,说道。
愿没仍旧是一脸的肃静,她把蓝瓷的咖啡杯子放到桌上去,转过身回了厨房。
凌莉润握起小头儿的金属匙子,她忽然抬眼看陈盘糯,说:“等着吧,他还没起床呢……你够早的啊,昨儿那么晚才休息。”
“让我们家流云烧烟来着。”
“够滋润的哈,”凌莉润把咖啡端在嘴巴边儿上,弯着嘴角,说,“你是不是看上小寡妇了?”
“这没可能。”陈盘糯接了佣人拿来的咖啡,在凌莉润侧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此时的凌莉润,已经唇色艳丽,忽然就扯起喉咙笑了,她那张明艳的脸庞,像是贴着一片颜色正好的莲花叶子。
又说:“别轻瞧小寡妇,人家不一定觉得你有本事呢。”
凌莉润总是高傲轻挑,尤其是在鸯帮的人面前,她用眼角去瞟陈盘糯淡然的脸庞,忽然,眉头一簇。
“太太,您说的是。”他皱起浓黑的眉毛,眼睛在眼镜儿后头明亮,抬手,扯了扯中山服的领子。
凌莉润又要上楼去,大约由于不适应与陈岳敏交谈,她借着头疼的由头儿,喊了愿没来,说:“给我准备上月公司的帐,我要再看一看。”
她晃着曼妙的身子,顺宽敞的欧式楼梯上去了,然后是满室漫长的寂静,等陈盘糯喝完了咖啡,是上午十点了。
陈岳敏终于穿着衬衫和西裤,急匆匆下楼,他伸手捞了昨晚扔到沙发上去的外衣,也不在意是否熨烫过,就冲陈盘糯说:“我们现在出发,先去五湖园,再去城南。”
“‘虽是乡村地方,河边却也有几株桃花柳树,红红绿绿,间杂好看。看了一回,只见蒙蒙的……细两下将起来。周进见下雨,转入门内,望著雨下在河里,烟笼远树,景致更妙。这雨越下越大,却见河上流处一只船冒雨而来。那船本不甚大,又是芦席——’”盛星龇着牙,手指把书页搓出脆响,他回头去看江菱月,又惶惶不安,问,“芦席什么呀……”
“看我干嘛?也没在我脸上。”
盛星慌忙着,甚至坐得也不安稳了,他抬起手捋了捋头发,说:“你教教我吧。”
这是一种携带着屈服的恳求,他埋怨自己,因此丧气地将额头贴在红漆木桌上,夏天,所以感觉到了种舒适的冰凉。
“我看看……”事实上没一会儿,江菱月就真的靠上来了,他在方凳的另一边儿坐下,胳膊吸着盛星穿水衣子的肩,说,“ ‘芦席篷’,记好了,是‘篷’字儿。”
眼前头窗户是开着的,窗户外一棵巨大的、开着花儿的垂丝海棠,正泛着宜人的水红色,树冠像一朵巨大的、夺目的云。
风是温暖的,撒在脸上、手上、眉梢上……像带着新生滋味的、纤细的游丝,盛星忽然就犯懒了,他手杵着头,说:“你念吧,我听着。”
“是谁在认字儿呢……”江菱月无奈,可他还是往前趴着,将并排坐的盛星揽在怀中,一本正经地,将读新印的《儒林外史》。
“‘而来。那船本不甚大,又是芦席篷’。”盛星急忙提醒。
忽而,江菱月被逗笑了,他使坏伸一只手,蒙住盛星的眼睛,继续去读:“‘所以怕雨。将近河岸,只见舱中坐著一个人,船尾’——”
“我去开门。”江菱月将书扣在了桌上,他要起来。
可不知怎的,盛星忽然蹙眉扯着了他衬衣的袖子,一双黑眼睛里填满焦虑,轻着声音,说:“是陈岳敏来了吧,我在外头看着了车……他又来找你了。”
“你看错了吧。”
“他真的来了,到城南来。”
“没事儿,”江菱月还没站稳,又果断坐下了,他脸贴着盛星有些灼热的脸蛋,问,“要不要坐我腿上?”
再次,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像是在往水中央投石,砸得盛星心绪不稳,他摇了摇头。
说:“不。”
“相不相信我?”江菱月饮蜜般咂着盛星的嘴巴,然后,用柔和的语气询问。
花瓣儿,顺着风落到桌上来了,只有零星的几片,盛星眼角的红也是水红,他沉思半晌,终于深呼吸,嗡声应答:“相信。”
陈盘糯没进屋来,他看着盛星冰冷苍白的脸庞,说客套话:“盛先生好,又打搅了。”
几乎是一瞬间,盛星摆出了笑脸,是灿烂的,因此在窗外来的阳光里头,有着梦幻融合的错觉,他看着陈盘糯,问:“什么事儿?”
“陈先生邀请江先生去五湖园参加晚宴,所以我冒昧找一下江念微先生。”
可盛星没来得及回头,江菱月忽然上前来了,说:“我可能会带个人。”
“这没问题,是私人饭局,您随意携伴。”
陈盘糯没待多久,他临走,还是一副恭敬谦卑的表情,盛星忽然一言不发,他在妆台前头坐下去,握着粉盒儿的手,甚至在抖了。
额前头发散落在眉毛上头,盛星看着发雾的玻璃镜子,忽然,眼皮抖了一下,仿佛是钻进了什么顽皮的虫。
“我就是——”江菱月轻俯**,手撑在花了漆的妆台沿子上,他温柔地,去贴盛星的脸,在对方的抗拒之后皱了皱眉,说,“想找个赚钱的工作,好好在城里安家。”
盛星手攥蓝底绿纹的铁质粉盒儿,轻眨着眼,他瞧向镜子里头两人的脸,说:“你以前不这样儿。”
“可我不想漂泊了,想攒钱,所以得有个好工作,我确信陈岳敏能够帮到我,所以今天答应去晚宴;可又怕你担忧,所以就想带着你了。”
盛星埋下脸去,不解地嘟哝:“潇洒的生活不好么?”
“我得把自己活好了,我们才能长久,明不明白?”
江菱月转动着深色的眼珠,他那张脸,上头是期望和感慨,因此有些动情地凑上去,吻在盛星脸颊上。
“不明白。”
“别置气啊,人就是这样,我一个人的时候,觉得什么都能放弃,可到现在,就什么都想拥有了,那些我所想的洒脱和自由,忽然就比不上富足的生活重要。”
盛星再次抬起脸来,江菱月的话大约是带着缠绵过分的尾音,因此到了这时候也不绝,还在耳朵里头回播着,盛星没再和他争执什么,心里头五味陈杂,于是,又站起来,站在他眼前头。
“荍荍……”江菱月喜欢这样喊他。
光线被遮挡着了,因此显得两人间距离更为逼仄,忽然,那么多过往心酸与现时感慨,均化为了难以言表的亲近欲望。
盛星将眼睛阖着,他理不清自己此刻喜悦着还是悲伤着,只知道江菱月的怀抱很暖,也温柔,并且牢固;他不想再说什么,只得将手垂下,脸安静地埋在他肩上
又是一阵风,松散的海棠花瓣飞进屋里,是奇景又像梦境;午后的太阳,在江菱月背上投出耀眼的光晕,并且像是蜡烛或者雪化了,因此疲软地流动,拖在了地上。
前往五湖园的夜路漫长,盛星坐在汽车后排,他望向道路边或明或暗的灯,一言不发。
江菱月总攥着他的手,即使疲倦,也要痴缠又温柔地揉捏,他说:“你如果想睡了,可以靠着我。”
盛星的眼眸透亮,他看向自己的膝盖,继而去看江菱月的脸庞,然后,是更加漫长的沉默,唯一的表态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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