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琢的精神状态一直没稳定,医疗团队就在别墅随时待命,此刻一名医生赶来,给裴琢扎了一针镇定。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她无奈道,“很煎熬,对吧,但又说不清楚为什么煎熬。”
裴琢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淌,但药物让他没有力气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看着陆悠,他真想歇斯底里地大喊他恨她,但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你根本就不恨我,”陆悠像是能通过裴琢的眼神读懂他想说什么,她走过去,站在儿子面前,睥睨又同情的看着,“你只是没活明白。”
“很多人都没活明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爱什么,然后被推着做出选择,最后潦草一生。但是你不一样,裴琢,你有我,”陆悠指着自己,语气终于有了些起伏,“你有我帮你规划,帮着你走最少的弯路,获得最大的利益化。而对于一个omega来说,还有什么,比婚姻更能改变命运和阶级的吗?所以我一定要你读书,要你的学历越高越高,这样你才能被明媒正娶,而不是像我……”
陆悠以前是裴琢生父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她当年只有一副皮囊,隐而不发不知多少年才上位,从一个小村花变成今天的裴太太。她自然是希望裴琢过得比她好,她在用自己的方式爱裴琢。
她凝视着裴琢那张像极了自己的脸,帮他把眼泪擦了擦。裴琢抵抗着药物,说他已经不爱叶瑞泽了,陆悠叹了口气,问:“那你爱迟梁骁吗?”
“他至少……没有把我当战利品。”裴琢艰难地摇头,“叶瑞泽也不爱我,他只是在报复、在……把以前失去的夺回来。”
“是啊,为了把你夺回来,愿意和你结婚,”在陆悠的认知里,这反而是好事,“alpha都这样的,曾经肖想过的就一定要得到,为此可以蛰伏十年,或者……八年?”
裴琢看着陆悠,眼睛一眨不眨。
“这两天我时常会想,如果你通知我你怀了个军官的孩子的时候,我不是跟你断了联络,而是亲眼过去看看这个迟梁骁到低是谁,说不定你就不会稀里糊涂地跟他结婚,也不需要承受现在的混乱。”陆悠笑了一下,“你记不记得八年前,老家村子里有场隆重的婚宴,设宴的人请所有在村子里住过的人都去。我当时就带你去了,你的性子这么多年就没变过,安静内敛,就一直规规矩矩地坐着。但我眼力好着呢,那个端菜打杂的小伙子从你一入座起,那眼神就不一样了。你呢,胃口也是老样子,宴席上的大鱼大肉吃几口就腻,那个小伙子见你好久没动筷子,还给你开小灶煮了碗蘑菇瘦肉粥。”
裴琢呆滞着,对那碗粥根本没有丝毫的印象。陆悠继续道:“记不得就对了,因为那碗粥,根本就没送到你手上。”
她停顿,还是那种居高不下的眼神,问:“还要听吗?”
裴琢僵僵地点头,陆悠点了支烟,边抽边说:“我当时去后厨,他刚好把粥端在手里,挺不好意思地笑,问我可不可以把粥送给你。我接过,把粥放在旁边的桌上,现在想想,当时应该直接倒了……”陆悠哼笑了一声,“不过没关系,倒不倒无所谓,因为我和他说,你只有今天才会来这个村子,过了今天,你就会回c市最好的大学讲课,那才是你的世界。”
陆悠到现在都记得十九岁的、连中城都没出过的迟梁骁的表情。她说得句句属实,但迟梁骁脸上的茫然,却像是实打实地被她羞辱了。
“所以你怎么知道……他迟梁骁,没把你当战利品。”陆悠轻飘飘道,“他也是个Alpha啊。”
“睡一觉吧,”他对眼眸空洞的裴琢说,“把那虚无缥缈的爱情的可能,忘了吧。”
裴琢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近半个月的时间,他都死气沉沉地呆在这栋精美绝伦的别墅里,除了出别墅的大门,没有其它的限制。他能感受到他们在磨他所剩无几的锐气,但他唯一一次再次出现明显的情绪波动,也只是叶瑞泽在某新闻发布会上被记者问及为什么要回国扩宽业务,他给出的回答是他与研究生时期的恋人重修于好。
新闻出来的那天晚上叶瑞泽来了,裴琢当着他的面,几乎把客厅所有的装饰品都砸碎,但叶瑞泽只是看着,无动于衷,像是明知两人都不是十年前的模样,他还是甘之如饴地满足于拥有一个陌生的裴琢,只要这个omega还叫裴琢。
而他又能轻巧地拿捏裴琢。只需告诉濒临失控的omega,那个叫迟晓的孩子有专门的育儿团队照顾,被安置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地方,裴琢就乖了。叶瑞泽都能看到他和裴琢的未来了,只要那个孩子在,裴琢再不愿意,也只能一步步地屈服妥协。
而且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冥冥之中,老天爷都在撮合他们的婚姻。在他的发布会结束后没几天,军方官微在最新发布的前线照片里加了张林棠和迟梁骁的。
林棠穿着白大褂,正在和其它三位他国不同肤色的医生交谈着什么,迟梁骁站在她边上,神色戒备,一双眼锐利的像俯瞰全局的鹰。
这让原本走严肃正经路线的官微瞬间被顶上热搜,不少网友留言官宣都等到了,动乱平息过后,他们俩可一定要在一起。裴琢并没有被禁网,能看到网友全都是祝福的,也有人头头是道的分析,说现在局势紧张,老百姓看到这种温馨柔情一点的照片,确实会心安些。
那天晚上裴琢没睡,一直在看留言,27643条全翻过去,一条都没点赞,就是看,一直看,然后在深夜突然亢然,给迟梁骁打不通的手机打电话,一刻都不停,卯足了劲似得要拨打27643次。拨到快一千次依旧是忙音后,天已经亮了,他坐在窗前,灵光乍现般想到另一个号码。
那是迟梁骁很早之前留给他的,说实在联系不上他,可以试试给这位权限很高的领导打。电话通了,对面的男声很厚重,听上去本人上了年纪,裴琢接通后身子就开始抖,边颤边问迟梁骁在哪里,那边沉默了片刻,说迟梁骁和林棠昨天晚上没回来,他有什么要跟迟梁骁说的,他可以帮忙转告。
裴琢听到了,很轻地说,不用麻烦了,然后挂了电话。他在那个早晨恢复了某种毫无生机的平静,后来边境动乱平息,他在新闻的播报声中终于见到了骁骁。他原本以为骁骁会哭会闹没精神,但他低估了育婴团队的专业性,骁骁显然比他和迟梁骁照顾时过得好。叶瑞泽的信息素和迟梁骁的又是一样的,骁骁在他怀里咯咯的笑,叶瑞泽抱着他,将他视若己出。
他的生活回到了正轨,从世俗的眼光和父母的期待来看,他现在的生活才是正常稳定有保障的,他身边的这个alpha才是更有可能给他带来幸福的。三十五岁的裴琢已经过了反抗叛逆的年纪,他姿态妥协,当叶瑞泽问他婚礼选什么日子好,裴琢没有多少犹豫,说夏至好不好。
“夏至?”叶瑞泽不解地蹙了蹙眉,然后舒展开,依旧温柔,“不止是夏至,秋分都已经过去了。”
“夏至已经过去了?”裴琢喃喃地重复,似乎是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现在都快十月了。”叶瑞泽的指腹划过裴琢的眼下,问,“怎么又哭了,就这么想在夏至办婚礼?”
“是啊,想在夏至结婚,领证,办婚礼。”裴琢落着泪,平静地像一个经历过脑叶白质切除术的病愈患者,驯良温顺。
第20章
20
十月底,囚了裴琢三个多月的别墅终于来了客。
不是和裴琢交好的任何一位,而是林言。叶瑞泽同他一起,与林言淡漠的神情不同,他嘴角虽没勾着,但眼底都有笑意。
“看看,谁来探望你呀。”叶瑞泽对已经坐在会客厅的裴琢轻松道。他坐了个“请”的姿势,但林言没坐下:“不用了,我说两句就走。”
叶瑞泽没有再客套。他原本以为三人之间的交谈需要做些铺垫,比如边境当初的战况到底如何,有多少是机密不能公开的,然后再循序渐进地说到林言今天来的目的,但林言直截了当地说:“我姐姐死了。”
裴琢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如今浑浊不清。林言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跟了个很精神的像是刚入伍的小伙子,林言示意那人把包里的手提电脑拿出来,给裴琢看一段机密视频。画面中,蒙面的恐怖分子枪指林棠的太阳穴,嘴里念念有词说着裴琢听不懂的语言,林言同步给他翻译,说那天林棠随团队出境救治盟国伤员,不幸被敌军掳获。
“然后他们发了这段视频给军方高层索要赎金,但他们不要钱,只要kc247 的合成方法。”
kc247是一种罕见矿藏的化学合成物,数十年前曾被某些极端组织用于人体改造,激发潜能,但因道德伦理等问题,国际组织严禁各个拥有该矿藏的国家再度进行kc247的相关实验。
这些边境国在发动战争那一刻起就跟国际组织撕破了脸,战况紧迫,他们节节败退,便把翻盘的希望寄托在kc247身上,但这些小国家科研本来就不发达,虽然拥有原料,并未掌握技术。当他们掳获了司令官的女儿,便想到用她交换技术。
“我们当然不会答应。司令官也没答应,同对方迂回,同时派了支小队去救林棠,但那支突击队在逃离时落入陷阱,所有人,包括医生和队员,全都没能逃脱。”
林言带来的那个小伙子说:“那支突击队的队长是迟少校。”
那个小伙给裴琢点开了另一个视频,蒙面的恐怖分子还是枪指俘虏的姿势,只是这次,他面前跪着的是突击队的一位成员,他身后跪着的还有六个穿z国军装的,以及林棠在内的医生。恐怖分子叽里呱啦,言辞激烈,林言这次没翻译了,因为恐怖分子没说多久,那位军人在一声枪响后倒地。
裴琢的身子随着那声枪响陡然一颤,随后他听到哀嚎声,来自迟梁骁的、撕心裂肺的呕哑。他是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是名狙击手,迟梁骁是他的观察手,出境前,迟梁骁像每次出任务前一样给所有人加油打气,打包票他们都会平平安安的回来。
“他们一天杀一个俘虏,军人和医生轮着来,”之后的视频林言就没给裴琢看了,“为什么第六天是林棠呢,因为他们等不及了,而为什么迟梁骁没有被提前杀掉呢,因为他们蠢,没了林棠,才意识到最有价值的俘虏只剩下一个少校。”
“那迟梁骁……现在在哪里”裴琢都听不出这是自己的声音了。
“迟梁骁没死,但是……也没人知道他是不是活着。”林言给他看第三段视频。画面里的背景变成了一个并不干净的实验室,戴着口罩的眼睛男对镜头说这是第几次记录,然后走到实验台前给迟梁骁注射了一篮管液体,随后视频被禁音,但从迟梁骁的表现来看,他很痛苦。裴琢看着,全程都没眨眼睛,好像这样,自己也能感同身受。镜头一晃,眼镜男又说这是第几次实验,可没等他走近实验台,被紧紧束缚的迟梁骁突然挣脱暴起,力量之迅猛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实验室里有荷枪实弹的三名地方军,但还没等他们上膛,迟梁骁就夺了其中一个人的枪迅速解决所有人,速度快得不知道是之前在部队训练出来的,还是那些篮管液体真的起了作用。
然后迟梁骁背对着记录镜头,一动不动地站了五六秒,走到实验室更远的地方。那里有几床覆着白布的尸体,从迟梁骁掀开后露出来的颜色看,他们穿着的是z国的军装。
实验室里有监控,出事后,实验室外远远地传来支援声。迟梁骁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待那些听不懂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把白布整理好,转过身走到镜头前,捡起地上的、被人顺手扔掉的属于自己的军帽,戴正,然后把国徽摘下来。
同样摘下来的还有他两肩的军衔——那对两杠一星和国徽一起被他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镜头拍得到的地方。他扶了扶镜头,手上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抑或是队友的血蹭上玻璃面,将画面覆上一层血色的朦胧。
在那模糊的血红之中,迟梁骁没震动声带,只是动嘴唇,说了八个字。
私人恩怨,血债血偿。
迟梁骁举枪射击,屏幕在尖锐的破裂声说陷入漆黑一片。
那位年轻小伙将手提电脑收起,重新站到林言身后。裴琢的目光落在空空的桌上,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人知道。”林言说,“但他确实在大部队到来前杀到了敌营。”
“新闻上……没报道过他。”
“新闻也不会告诉你,当我们的部队抵达中心根据地,那里所有的还活着的极端组织alpha都被割了后颈的腺体,如果是beta,割的就是一块皮,这些东西全部在首领的营帐里摆着——包括首领自己的。”林言让身后的年轻人介绍这个宗教性质的组织的规矩习俗,在他们统治的地区境内,所有omega在分化后都要按教义被割腺体,这对他们作为omega的生育能力不会产生影响,但他们从此无法有发情期,也很难享受性/爱,只是作为alpha的生育工具。攻坚部队抵达的时候迟梁骁应该刚离开,他把枪分给统治区的平民alpha,让他们看着被割了腺体暂时瘫软无力的恐怖分子,最后的营帐内,他们的首领被绑在椅子上,颈上血肉模糊,显然被人用刀抵过,但最终没下狠手。后来他们检点尸体,那些死了的恐怖分子,全都是曾经在威胁视频里出现过的。
“然后他就消失了,到现在为止,已经失踪了快两个月。”
“也可能是死了。”叶瑞泽叹了口气,那哀伤还真挺像一回事,“哪怕是研制成功的kc247,注射后也会急剧缩短被注射者的寿命,他们给迟梁骁用的不知道是什么劣质品,你们迟迟没找到他,不就证明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或许吧。”林言的声音并没有波动。他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理应按照之前和叶瑞泽说好的,潇潇洒洒地离开,但当他看到裴琢依旧呆滞的目光,他心中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
是的,他今天来,是想给即将订婚,幸福走上人生巅峰的裴琢一点打击的,想让他在看到前夫的遭遇后对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感到不安。
但裴琢从一开始就是不安的,他和叶瑞泽也没有林言设想中的那般亲密恩爱。
“我想单独和我的老同事说几句话,”林言问叶瑞泽,“可以吗?”
“当然可以。”叶瑞泽大大方方的,像是确信林言不管说什么都翻不出水花。,起身离开。林言让他身后的小战士也出去,然后才坐下,跟裴琢的距离并不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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