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先生笑了几声,说道:“没有的事,北春寺能在您手上香火如此旺盛,您肯定有过人之处,只是….”
方才山下先生脸上本来爽朗的笑容一下子变了味,“岛津大人想要的不是北春寺,而是北春寺里的天神之子。”
小松主持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眼神低垂,声音里没有一丝波动,宛如潭水一般平静:“哪有什么天神之子,只是个长相秀丽的孩子罢了。”
山下先生又笑了:”既然如此,小松主持把孩子交给我们不是更好吗?呆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乡下,不如让他在京城长大成为一个有用之才不是更好吗?”
小松主持:“那孩子生性喜静,比起在京城那种热闹的地方,我想他更喜欢呆在这里。”
山下先生并有因此感到气恼,言辞上的恭敬丝毫没有减弱:“孩子根本没有去过京城主持怎么知道他会不喜欢呢?而且岛津大人也表示要收他为义子,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对北春寺的酬谢,两全其美不是吗?”
在一旁旁听着的徒弟没忍住在小松主持耳边低语道:“师傅,这是个不错的点子,雪君虽然懂事,十年没出过寺庙,但这不代表他不想出去看看啊。”
“是啊,师傅,雪君多好的孩子,虽然一出生便丧母,父亲也不在身边,但也不曾给寺庙添过一点麻烦,这次是多好的一个机会。”
徒弟们纷纷附和,但是小松主持还是不为所动,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在打什么主意,说是带出去一次见见世面,但是还不还就难说了。
现在的情形他真是骑虎难下,要是直接拒绝,不免伤了对方情面,惹了华族,还会在弟子面前显得没有人情味。
小松主持:“把孩子叫来吧。”
没过多久,一个徒弟便带着一个穿着素色和服的孩子进来了,孩子的黑色长发被高高的束在身后,手上拿着一顶大大的草帽,像是方才准备出去被带了回来。
小松主持也不含糊,直接发问:“孩子,想去京城看看吗?”
雪君一愣,“….可以去吗?”
完了。
山下一下子逮住了雪君显露出来的一点点好奇心,立马说道:“看啊,孩子也想去看看呢,小松主持你就把他放心地交给岛津大人吧。”
小松主持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一竹,你去收拾一下他的行李,孩子,同我去房里。”然后站了起来对山下先生行了个礼“山下先生请稍加等待。”便拉上了门。
回房的路途中很安静,小松主持就在前面慢慢走着,雪君则在后面跟着,他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刚刚方才的那句话犯了什么错。
等坐在小松主持的房里后,一向在他面前威严的主持眼底突然闪现一丝悲伤的神情,不过这神情转瞬即逝,更不会被一个才10岁的天真孩童捕捉到。
小松主持:“孩子,你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姓上杉而不姓小松吗?”
雪君摇了摇头,他虽然一直隐隐有感觉自己并非小松主持的亲生,但始终不敢提问。
小松主持:“我的祖父出门化缘时曾经差点被浪人所杀,当时正巧一位好心的武士路过救了他,不过那位武士当时身负重伤,时日不多,他把身上带着的孩子交给了我祖父并嘱咐他好好照顾,在告诉了祖父孩子的身世和使命就走了。”
雪君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小松主持继续往下说。
小松主持:“这位武士叫上杉诚三郎,孩子是当时被杀一族的长宗我部氏的最后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你的祖父,后来我的祖父遵照约定收养了孩子并告诉孩子复兴家族的使命,但是没想到这个使命本身就是一个诅咒,你的祖父因此而死,你的父亲至今都下落不明,所以在你出生的时候我决定不告诉你这件事,因此也就改了你的姓。”
雪君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对于一个才刚满十岁的孩童来说,复兴一个家族,还是曾经一个独霸一方的家族来说就像一块巨石压在了一棵小树苗上,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有些闷闷的,脑子也有些晕。
小松主持:“你是一个生性善良的孩子,聪慧,喜静,不爱表达,我也希望你就此这么长大,但如今你要去的世界里面不允许你这么做,那里面豺狼虎豹,你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块上好的肥肉,不论是你的身世也好外貌也好。”
说着,他从一个抽屉里面拿出了一个香囊,放在了雪君的手上:“这是平安符,家族复兴虽然重要,但终究不是必要的,他融在你的血肉里面但终究你还是你自己的,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
接着他又从抽屉里面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雪君:“我在京城有个友人,现在在教书,如果你以后有什么急事把这份信交给他,他一定会帮你的。”
雪君接过之后小心地把平安符和信放在了衣兜里面,向小松主持磕了一个头之后起身,他的眼直视着小松主持,才发现自己是第一次这么认认真真地看这个人。
他话不多,雪君也很少看见他,但记忆中他总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与记忆中有些不同,他脸上的皱纹比记忆中的要多,精神虽好但还是盖不住他逐渐变驼的身躯。
-
小松主持和一众徒弟把雪君送到了门口,目送载着他们的马车渐渐离去。
看着曾经生活的地方和熟悉的人在自己的眼前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这个时候雪君才有了一些自己真的离开了这个地方的实感,他坐在轿子里面,看着眼前这个笑容阴阴的人就觉得不舒服,他侧了侧身,想要用眼前的风景来打消自己有些因为离别而失落的情绪。
而山下先生突然出身道:“孩子叫什么名字呀?”
雪君:“上….”
还没说完,突然一股大风吹来,摇动了窗上的帘子。
「名字就像是你的灵魂,不可以轻易告诉别人」
「孩子,从今往后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小松主持的话一下子浮现在了脑海里,雪君收回了自己的话,他看见街边的一束束紫色的薰衣草,说道:“我叫熏,小松熏。”
第28章
人和动物的区别到底在于什么?
恶意,
无止境的恶意。
恶意来源于哪里?
欲望。
无止境的贪欲。
上杉雪永远没有想到岛津把他接到京城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一个可怜的孩子见见京城的繁华。
大概小松主持也没有猜到岛津的真正目的,即使他是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的。
或许谁也没想到,就连当时笑眯眯把上杉雪送到岛津手上的山下也是。
第一个月,岛津遵循他的承诺给了上杉雪一切最好的东西,最好的房间,衣服,饭菜。
他甚至得到的,比岛津的儿子岛津松瑞的还要好。
直到第二个月,当时雪君才从学校放学回来,就被岛津叫去了会客室里。
岛津:“小熏,认识一下,这位是俄国海军上将,阿历克塞先生。”
一个穿着昂贵西服的男人坐在那里,他虽然胡须花白,但是帽子下的那双眼睛却是闪闪发光,充满了斗志,可谓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上杉雪走上前微微敬了个礼就坐在了岛津旁边,岛津摸了摸上杉雪的头,就像在摸一个精美珍贵的珠宝一样,“阿历克塞先生,您觉得这个孩子怎么样?”
坐在岛津另一边的另一个男人立马就把刚刚的话翻译成俄语,只见那个男人听完之后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雪君,笑了笑,说了几句俄语。
翻译:“真是个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孩子。”
雪君感到一股寒意直透肺腑,让他的脸颊都起了鸡皮疙瘩。
虽然“漂亮”这个词他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但是唯独这一次,让他感到不舒服。
岛津笑了几下,笑声十分爽朗,他向那个俄国人伸出手“哈哈,那么把这个孩子送给您,以表示我们的诚意。”
阿历克塞回握了岛津,却是笑而不语。
在见证了他们建立友好“关系”之后,雪君就被仆人们带回了房,那天晚上,他以身体不适没有去餐厅里吃饭,他看着仆人们给他整理好的行李箱,不知为什么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由衷而生,这种不安感促使他决定今晚就必须逃走。
那天晚上,月亮皎洁得如同一把放在晶莹冰块上的刀。
雪君从盒子里面拿了平时存着的零花钱,什么都没带,就往街上跑。
他拦下了一辆的士,说了寺庙的位置,最开始对方嫌那里路太烂,不过当雪君把钱全部都拿给了司机后,对方也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当车行到一半的时候发现路窄得过不了,也就作罢下了车。
他借着月光看着前面黑漆漆的路,最开始还挺清楚地看见地上的石子儿和裂坑,不过越到后面,夜越深,云层遮住了月光,他只能摸瞎走,到最后终于到寺庙所在的山下时,他已经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原本白净的脸已经变得脏兮兮的了,昂贵的皮鞋也磨损了不少,裸露出来的膝盖上青一片紫一片的,有些在流血。
不过他一身疼都没有哼,只是在山脚下喘了几口气,他知道小松主持在山上等着他,等他到了之后那些哥哥们会帮他疗伤,会拿他喜欢吃的和果子给他。
想着想着他突然又有了力气,身上的伤也不怎么疼了,他一步一脚地跨上高高的梯坎,不断地对自己说“还剩一点了,就一点了”
夏日扰人的蝉鸣声不断在他耳边放大缩小,不知怎么的,眼前的路越来越亮,是月光又撒了下来了吗?
他抬头一看,眼前的那栋他熟悉的地方正被大火覆盖着着,木头被烧断的声音和人的尖叫呐喊声覆盖了刚刚的蝉鸣。
“啊——-”
“救命——-谁来救救我—”
雪君呆愣在那里,那表情不知是怒是惊,还是悲伤,像是假面一样。
他看着那寺庙,那火焰高得像是要把整个天空都烧了一般。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地狱,但是他想,如果地狱真的存在,大概就长这样。
但是为什么?这些住在寺庙里的人多好啊,他们这么虔诚地祀奉着那些神明,神明怎么忍心让他们死在地狱里呢?
他不懂。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模糊了眼眶,脸颊感觉凉凉的。
“你为什么要逃跑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去看,岛静正立在他身后看着他。
“你不逃跑的话他们也不会死了。”
他说道,眼睛里满是“责难”。
雪君呆住了。
是啊,我为什么要逃跑呢。
都怪我。
不对,是他胡说。
不,都怪我。
不是的,我没有错。
……
他懊恼地抱住自己的头,伏在地上,发出了出生以来最痛苦的叫声。
“啊—————-”
眼前的寺庙还在烧着,烧掉上杉雪的归宿,烧掉了上杉雪爱的人,还烧掉了上杉雪。
-
第二天,岛津把上杉雪送到了机场,他浑浑噩噩地跟在了那个俄国人后面,浑浑噩噩地离开了自己生活了10年的地方。
第29章
十年后,日俄交恶,当初接走上杉雪的俄国人在1904年的那场日俄战争中受伤,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上杉雪才有了逃出那栋囚禁了他十年的别墅,事不宜迟,逃出的当天凌晨他就坐上了离开俄国的飞机。
看着那片被大雪覆盖的森林逐渐消失在眼前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让他不知不觉就陷入了睡眠。
“excuse me, sir?”
带有美式口音的温柔女声猛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他一下子睁开眼睛,白色的光刺痛了他的眼。
他眯着眼四下看了看,发现一个穿着空姐制服的金发女人正蹲在他旁边。
“yes?”
“sir, sorry to interrupt, but we have arrived the destination.”
(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但是我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okay, I will get ready immediately, thank you for your notice.”
(好的,我马上就下去,谢谢你)
那位小姐微微一笑便离开了。
说起自己会英文这事,不得不感谢那恶趣味的老头子,虽然他不经常出现在别墅里来折磨他,但是却给他请了不少老师来折磨他,从礼仪到品味,从科学到人文皆有,更别说英语了。
上杉雪揉了揉眼睛看了看表,这才发现过来自己已经快睡了20个小时,他解下安全带,起身走出了飞机。
伴随着一望无际的裸露平原,一股属于美洲的热气扑面而来,他过去十年被关在西伯利亚森林里的一栋别墅里面,一年四季皆为冬,一眼望过去总是密密麻麻的大树,这种新鲜感混杂着的陌生感不仅让他有些愣神。
不过也没多久,他乘上了停在飞机外面的车出了飞机场。
他身上什么行李也没有,当时一心想着逃跑便只拿走了老头子留在别墅的所有钱,倒也不少就是了。
还有....
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各自一边都有一个针形的黑曜石耳钉,那是老头子强制给他钉上的,像是一种所有权的宣誓。
真是恶趣味啊。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在司机的推荐下去了一家性价比比较高的旅馆,办好住宿之后又去街上溜达,打算买几件衣服,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一个亚裔面孔的女孩正在街边乞讨,在那个年代能在美国西雅图这个地方看见亚裔实属罕见。
中国人?
他走了过去,蹲下来问道:“中国人?(中文)”
那女孩依旧低着头没反应。
看来不是。
上杉雪:“korean?”
看来也不是,他又问了越南人,泰国人之类的,那女孩还是没反应。
他正打没趣站了起来用日语嘟囔了几句后,女孩猛地抬起头来,脏脏的刘海有些遮住了她的眼睛,但是还是能看见她那充满期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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