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爷爷也不太会照顾人类的小孩，结果是史雷上吐下泻。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人类强悍的生命力，总之这家伙平安无事地熬过去了。没过三天功夫，史雷连自己不吃饭的事儿都忘了。人类这么脆弱为什么还要做不符合自己生存方式的事情啊？米库里欧想不明白，除了乖乖听泽恩莱的话去照顾他也没别的办法。
“有个朋友不是挺好的吗？”——泽恩莱这样问他的时候，米库里欧只是默默地看着远处在雨中奔跑打滚兴高采烈吆喝着“这种天居然有金龟子！”的史雷，他觉得爷爷上了年纪没什么必要听自己回答“比雨天的金龟子更罕见的朋友就在那里”。米库里欧不敢说自己是多么乖巧的孩子，至少在史雷上蹿下跳就差没上房揭瓦的时候他会把他从梯子上拉下来。
什么？你问史雷乱爬梯子以外的时间他们在干什么？
“呜哇米库里欧你快看！这片叶子好奇怪！”
“东边的树洞里有鸟下了个蛋！”
“麦森昨天带了一匹小马回来！”
……很多时候，米库里欧不得不佩服史雷的行动力：比如说谁提了一句话，只要是史雷感兴趣的话题，回个头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跟他相比较而言不怎么爱动的米库里欧，则是负责站在一边点头敷衍说“好好好是是是”的那个。
“要怎么跟人类共存？”年幼的米库里欧，粉嫩嫩得像个白色的小团子。他把《天遗见闻录》放在自己膝盖上打开，认真地看着讲述人类与天族共存的那一页。泽恩莱想起缪兹将他托付给自己时许下的心愿，走过去摸了摸小孩子软软的头发：“总会有办法的。”
“和史雷？”米库里欧抬起头，视线追着蹲在草地上观察起昆虫就没完的史雷，瘪了瘪嘴：“太难了，我根本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人类都是这样的吗？”
“或许你们有共同话题？”泽恩莱笑着决定出门把不听话的小鬼抓回来，“下次和他好好谈谈怎么样？”
米库里欧听着爷爷中气十足的吆喝和史雷后知后觉的道歉，怎么看都不觉得自己能跟这个人产生什么“纯洁长久的感情”。他摇摇头，起身去拿毛巾回来。
“能跟这么奇怪的人在一起的人，一定也很奇怪。”吧嗒吧嗒一路小跑的米库里欧，这样嘟哝了一句。“怎么看都像笨蛋，但愿只有史雷自己这样，其他人类正常一点……”
米库里欧抱着毛巾回来时，正撞见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盯着《天遗见闻录》的史雷。爷爷不知道去了哪里，那片从门口延续到书本旁边的泥脚印和水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米库里欧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家伙成天活蹦乱跳就算了，最起码别给人添麻烦啊！
“喂史雷！好好擦干了再进来！水都要滴到书上去——”
“呐米库里欧！”
从书上抬起头的小孩子的脸，被好奇和激动染红了，草绿色的眼睛十分好看——发现了新大陆的史雷跳了起来，抱住书冲到米库里欧旁边大叫道：“这个好有趣啊！你一直在看的就是这个吗！”
“不会给你的！”米库里欧一把把书抱回来，警惕地盯着史雷：“要是弄坏了我跟你没完——”
“我也想去啊！”史雷高兴地把米库里欧和书一起抱住了，声音大的连米库里欧的耳朵都在痛。“出地很有趣，观察植物和在这附近探险也不错，但是这世界除了出地还有更多的东西呢！”
咦？
米库里欧呆了呆，刚想说“我也是”，就被占据了整个视界的史雷的脸噎住了。
“话说这个图我看清楚了……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不管是谁，好像都没有什么史雷认真学习的记忆啊。
泽恩莱再踏进屋子时做好了说教史雷的准备。小孩子精力旺盛是好事，有好奇心也不差，但史雷过于精力充沛了。别说是好静不好动的米库里欧，连出地其他以优雅生活为基准的天族也抱怨过。虽说抱怨归抱怨，大家还是会好好教导这个孩子就是了……排除掉他太好动连书都不怎么爱看这点。
然而他推开门时，看到的是米库里欧摊开书本教史雷认字的画面。
“……史雷？你在干什么？”老人家还以为自己走错了路。他出门留下来的明明是个活蹦乱跳一身泥泞的熊孩子，这个老老实实一笔一划写字的家伙是谁？
米库里欧面无表情抱起胳膊：“认字。他知道的东西太少，想知道的又太多，才会到处乱跑。喂史雷，那个笔画错了。”
“唔你不要这么凶……呐说好的哦？写完这些你就要把那座有龙的山的故事说完！”
“是是是。……真是的，等你认字了自己看不好吗？咳咳……”
麦森家的狗新生了小狗，闹起来吵得人头疼。泽恩莱不想承认，不过从这天开始，他家里某个本来就很头疼有人聒噪的小小天族的身边，似乎也多了一只堪比吵嚷的小狗的……人类。
嘛，本身史雷也没什么玩伴，他们两个感情这么好也不是什么坏事吧？事后泽恩莱得到了米库里欧强烈的抗议和虚弱的抱怨，但在史雷大大的笑容面前，爷爷还是摸摸米库里欧的头把他丢给了史雷。
想着这不是坏事的泽恩莱，在几天之后被打脸了。
史雷老老实实坐在床边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麦森家的小狗。米库里欧头疼地把脸转向了另一边，他跟麦森家的狗合不来，现在还要加上一条，可能他跟史雷也合不来。
“我给你去熬粥喝吧？”过了半晌，史雷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米库里欧不抱希望地问：“你会熬粥吗……”
史雷干脆利落地摇摇头。米库里欧怀疑他不是来照顾自己而是来加重自己病情的。
说到底，为什么明明是这个人闯进遗迹里，自己冒着大雨去揪他回来练字……结果倒在床上头疼感冒的不是他而是自己啊？？？
“米库里欧……谢谢你帮我把刮破的衣服都补好啦。”史雷搔了搔脸颊，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会好好学着怎么补衣服和做饭的！下次，下次你再生病就交给我吧！”
还有下次啊！？还没跟你算上次把屋里弄得到处都是泥巴和雨水的账，这次不仅偷偷跑出门、刮烂了衣服淋成了落汤鸡，启动了遗迹的密道让我掉下去连伞都没带回来……如果不是因为没有伞我也不会被淋成这样子好不好？居然还想有下次？？？米库里欧一阵心塞，刚想反驳史雷，出口的不是话语而是一整串的咳嗽。
史雷手忙脚乱地给米库里欧递过水，又急急忙忙去拿了毛巾过来给他擦汗。制止了想要给自己做冰的米库里欧，史雷拍着胸脯保证会让他好过些就冲出了门。
米库里欧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孤独感越发强烈。如果史雷在人类的村落长大，应该会是大家喜欢的孩子吧？他就是那种让人忍不住去照顾他的类型。
可是自己是天族，还是生下来就没有爸爸妈妈的天族……这种时候爷爷不在，史雷又是个比起照顾别人更适合被照顾的家伙……
“要是妈妈在这里就好了……我也好想有人来照顾我啊……当天族还没有人类幸福，我怎么这么失败……”
米库里欧喃喃道。
六岁的小孩子不知道朋友的存在意义。
所以当米库里欧闻到粥的香味醒来时，看到坐在床边鼓着腮帮子拼命吹凉热粥的史雷，他内心受到的触动并不亚于突然发现自己有妈妈疼爱的感动。
……要是有史雷这种妈妈，我，可能连三岁都活不过去吧？米库里欧迅速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沙哑着声音问对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多久啦。米库里欧你很乖哦，一直都没起来呢。”史雷笑呵呵地捧了粥到他嘴边，“爷爷说生病的人不能乱动，这点米库里欧比我厉害多啦。”
是啦，这个人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床上的……米库里欧干笑了两声，盯着面前的粥。白米散发出很好闻的味道，不过边缘稍稍有点发黄……倒不像是爷爷会做出来的粥。
“我有找爷爷试味道，他说很不错可以给你喝！”史雷慌慌张张地补充着，“我第一次做……可能不是很好看……下次会更好的！”
所以为什么要有下次啦……米库里欧看着史雷沾着米汤的手指笑了起来。这个活蹦乱跳的青梅竹马，虽然性格有点麻烦，但还是个不错的家伙来的。
“……勺子呢？”米库里欧把毛巾递给史雷让他擦一下手指，心想我就不要求你喂我了。
“啊，哦！”
结果史雷还是笨手笨脚的，差点洒米库里欧一身粥，好在史雷及时扶住了碗。这小小的意外并不影响两个孩子的对话，不管是大人们都尚未踏足的遗迹、还是石碑后长出的不知名药草，史雷一五一十地讲给米库里欧听。挤成一团的小孩子的笑声，热闹得连病魔都得躲着走。米库里欧心情好多了，说到史雷提起的药草，他忽然想起《天遗见闻录》似乎有写到。燃起求知心的天族坐起身来，兴致勃勃地提议：“呐史雷，你去把我那本书拿过来！说不定我们能知道你看到的那药草是什么！”
小小的人类少年，呆愣三秒后，视线飘忽了起来：“……哪、哪本书？”
“就是《天遗见闻录》啊，就是你也很喜欢的那本。上次不是你拿去看还没给我吗？还在你那对不对？”
“啊……嗯。”史雷的绿色眸子，慢慢地转向了其他地方，偏偏没对上米库里欧的紫色眼睛。“那本啊……”
米库里欧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逼近自己的发小问道：“你丢了吗？！”
“嘿嘿嘿……没丢……”史雷按住他的肩膀，那傻笑让米库里欧有点绝望。“就是……没有了。”
等等，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你找到我之前我不是掉进水里了嘛……”
是啊拜你所赐那衣服我洗了一上午，上面沾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我掉进水里的时候它散架了……”
要怎么才能让一本书散架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不管怎么说我有努力去够它啊你看我衣服都被刮破了对不对！遗迹里的水池超深的啊还有奇怪的装置！啊，身上的伤口我都处理好啦，你不用担心哦米库里欧！”
你刮破的衣服还都是我补好的好吗！！！
说到底我才没有担心你受没受伤呢！！！
史雷伸出手，一脸愧疚地在呆滞的米库里欧的眼前晃了晃：“呐米库里欧，对不起，把你重要的书弄丢了……等你好了我们去找回来吧！一定能的！”
“还能找回来吗？”米库里欧重重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指了指床边的柜子。“把药拿出来啦，笨蛋史雷。”
“你受伤了吗？”
“我才不信你能处理好那些伤口。给我把绷带拿出来我再帮你弄一下。”
史雷呆了呆，最终还是咧嘴笑了起来。回答他的，只有米库里欧哭笑不得的一声叹息。
他真的没法生这个人的气。
……当然，接下来整整三天，在史雷不停地道歉声中，米库里欧不是没考虑过把他揍到失忆，也好过他这样絮絮叨叨。很久以后米库里欧回想起自己讨厌狗的原因，不得不说史雷的道歉频率和麦森家的狗的叫声几乎一致这点，让米库里欧除了夺门而逃别无选择。
史雷没能完成“下次我会把你照顾好”的承诺。
米库里欧刚好起来没多久，史雷就发烧了。
比起只是重感冒的米库里欧，史雷的病情要严重的多。本就没什么照顾人类小孩的经验的天族们除了翻书就是依靠泽恩莱，即使大家再怎样悉心照料，史雷的状况依然十分凶险。趴在门边束手无策的米库里欧，这时候才意识到为什么大家对史雷的态度和自己不一样。
天族是很难死去的。游离于时间和死神之外的他们有着近乎永恒的生命，但死神并不会眷顾脆弱的人类。
他看着连呼吸都很困难的史雷，除了抓紧那只和自己同样小小的手掌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我能够为你做些什么……”米库里欧带着哭腔，去揉着不断发着高热的史雷的脸。“快点好起来吧，只要你这次好起来，哪里我都陪你去！”
平日把笑容挂在脸上的青梅竹马，这次没有回答他。
“还是不要太靠近他比较好哦？”坐在一旁给史雷换毛巾的天族女子好心地劝着这个年幼的孩子：“泽恩莱大人也说过，他三岁之前身体不太好……这次可能，嗯，很难健康地长大吧？”
米库里欧知道死亡是什么。
但他不会承认史雷距离“那个东西”很近。
“虽说是个很烦人的家伙……”
背对着天族女性的小小身体，微微地抽动着。浓重的鼻音遮盖住了孩子原本天真无邪的本质，米库里欧最执着与倔强的一面展露无遗。他气得放开史雷，大声地吼了起来：
“你们根本不懂史雷！他可是自己跑去遗迹、掉进比你们还高的水池里、遇上机关都能跑回来的家伙哦！麦森家的屋顶我都不敢爬，他不仅敢爬还会拉着我一起上去！还有爷爷抓回来的野猪，即使它朝他冲过去，史雷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只会笑着迎过去！史雷他很厉害的！！！所以、所以这么厉害的家伙……人类什么的，他才不会因为是人类就那么容易死呢！”
米库里欧吼完了之后，才发现除了照顾史雷的天族女性，不知何时，屋里还来了其他人。
大家沉默半晌之后，只有麦森小心地问了一句：“这些，算是史雷的优点吗？”
2/1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