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是很高兴你们俩这么崇拜我啦,但这个反应让我有点受伤……扎比达装作没事的样子哈哈笑了几声,转而问起米库里欧:“莱拉她们呢?”
“好像在给人抽签。”米库里欧认命地塌下肩膀,“为什么现在的人都这么好骗……”
“……以前艾莉夏不也很好骗吗?”似乎有点冷了,史雷从腰间取出长烟管装上烟草,悠闲地吸了一口:“米库里欧也很好骗。”
“你当时知道的话就劝劝莱拉啊。”还有,我什么时候好骗了?
“不不不,莱拉的话根本不可能劝得住吧。”风之天族和中年导师异口同声道。要知道那可是莱拉,就算劝了也会被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米库里欧无语地看着他们:“自认为是我的人生前辈的两位,你们就是这么做表率的吗?”
向来记仇的水之天族,可不会忘记扎比达没完没了地拿“米宝”说事儿,也不会忘了史雷比他高大之后就无意识地拍肩——比史雷矮这条可真是要了米库里欧的命了,虽说史雷不是故意要炫耀自己再次比他高,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风水轮流转?总之,每次被迫意识到自己“再一次”比史雷“小了一圈”的这个事实时,都会让米库里欧气闷上半天。
这两个人的输赢还没分出个上下啊?这都多少年了……
时间暧昧又模糊:它看起来很长,连扎比达自己都不记得到底和导师们度过了多久的时光。它看起来也很短,每次扎比达刚刚觉得“啊,这个人也蛮有趣的”,就不得不去参加这个人类的葬礼……扎比达抓抓自己乱七八糟的长发,默默在心底许下愿望:喂,听一听啊,玛奥特拉斯也好随便哪个谁也好,别让我参加这家伙的葬礼。不管怎么说,这导师可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人类,能让他多活几天是几天好吗?
至于被定义为“最有趣的人类”的大叔导师,则是哼哼着吐起了槽:“呜哇米库里欧好差劲!这都记仇!”
“是是是我最差劲,拜托您将我净化掉吧。”
“至少说一句‘导师大人’!真没诚意。”
“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跟孩子一样,你好恶心啊史雷。”
“竟然说我恶心!给我站住——”
史雷还没来得及做出来一个雪球,就被水之天族的天响术砸了一脸的雪,连烟管都掉到了地上。米库里欧没得意几秒,就被雪球结结实实地砸了个正着。
这两个人倒是完全没变。扎比达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抓过手边的雪丢到了米库里欧的围巾里,冻得他一个哆嗦。
气急败坏的米库里欧大吼起来:“这不公平!你们两个打我一个!”
“米宝就该有个米宝的样子嘛。”风之天族耸了耸肩。虽然他不是艾多娜,但喜欢看米库里欧跳脚这个习惯,似乎不止是她一个人的爱好。
“哈哈哈,要认输吗米库里欧!”玩心大起的导师史雷还在捏雪球。
“才、不、要!”
果然米宝不会认输啊,小孩子就是这样才有趣嘛。等到莱拉她们回来的时候,大家好好地来一场童心未泯的打雪仗好了。扎比达这么想着,再次加入了那两人的战局之中。
“为什么天族会有眼泪?”
莱拉曾经这样问过玛奥特拉斯,龙型的神明没有回答,粗重的呼吸声宛如叹息般响了起来,像是在哀叹着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多半是觉得火之天族太过年轻,才会提出这样不成问题的疑问吧。
她曾以为自己不会有眼泪这种东西。生老病死本是人类常事,像德泽尔那样对人类执着的天族并不常见——
“哭出来也没关系哦,莱拉。”
罗伦斯帝国为了纪念导师康斯坦丁的死亡,缓缓地敲响了钟声。当送葬的人群渐渐散去,莱拉依然站在山坡上凝视着小小的墓碑,米库里欧则是站在她身后抱着胳膊。一时之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谁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下面的话。
“从以前开始,这孩子的身体就不怎么好……同样都是导师,那孩子要比他省心得多。”
起风了。格林伍德的初春远没有出地来的温暖。潘德拉贡的天空没有一朵云彩,明明早上起来的时候阳光依然明媚,现在却像是嘲笑着什么一样透出冷冷的橙色,连人们的影子边缘都是灰暗的蓝紫色。是因为太冷了吗,莱拉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那个家伙是强硬过度了,史雷的教育方式绝对有问题。”米库里欧走到墓碑前蹲了下来,伸手捋了一下旁边的野花。“况且莱拉从以前开始就格外疼爱乖巧的孩子。”
“哎呀,你的意思是史雷不乖吗?”
“史雷就是太乖了,才被你惯得无法无天。”
莱拉轻轻笑了一下。她想说我可不记得我宠过史雷,明明米库里欧要宠得更厉害……声音却卡在嗓子里,无法好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二十七年……”莱拉轻声说道。“从你发现康斯坦丁是下一任的导师人选到现在,也不过二十七年吧。”
她看着这个孩子从蹒跚学步的幼童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导师,作为主神,作为引导者,也作为见证——直到他三十岁因病死去的现在。
“嗯。”
“米库里欧,以前说不记得到底过了几百年……那是、骗人的吧。其实记得很清楚,是不是?”
导师史雷十七岁那年,少女主神的袖子和裙摆上还有不少鲜艳的朱色,如今减少到了可以称之为点缀的程度。而那时候的少年陪神,周身则是被清爽的青绿色覆盖——对天族而言,年龄越长,身上的白色部分会愈发增多。
米库里欧的衣服,已经到了青绿色和白色对半分的程度。除了相熟的艾多娜和扎比达,已经不再有人叫他“米宝”了。
“……史雷今年,”米库里欧回过头,笑容有些无奈,又有些温柔:“已经四十七岁了。”
四十七岁,绝对算不上年轻的年纪。不管是教导其他导师也好,还是净化污秽也好,长期的锻炼和旅行让导师史雷依然活得像个年轻人。只有米库里欧清楚,导师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小毛病——正因如此,米库里欧没有正面回答莱拉的问题,和当年的玛奥特拉斯一样。
有些事情并非说出答案就能面对。
对天族青年来说,那个人离开的每一天都会记得,在一起的每一天也会记得。它们都是无法取代的宝物,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
但是当把那个数字说出口的瞬间,心口宛如被什么人抓住一般绞痛起来——那个数字会让天族更加深刻地意识到,每一天都像是神的恩赐,每一天都是死神的倒计时。
未来是已经写好的小说结局。史雷曾笑着说“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地实现梦想”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一想到这里,米库里欧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明明是比任何事情都记得更为清楚的数字,只有对着重要的人类导师,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也吵过架。”米库里欧低着头,慢慢地抚摸着那片花瓣。夕阳沉沦,只有墓碑和花朵才能看清他的表情。“每次都会被他说服……史雷那个人啊。”
不如说,就算能打得过史雷,天族也不想再跟他因为这种事打起来了。
“我真是拿他没办法”,这样感慨着,米库里欧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这并不是以前的米库里欧会有的习惯,怎么看都像是被那位导师同化的……莱拉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水之天族伸过来的手上,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小小花朵。
“不知道德泽尔当时哭没哭出来,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好不、公平啊……”
莱拉接过野花,模糊的视线里,花朵的颜色氤氲成一团雾气。
“这不是少女的特权吗?就当是母亲离开孩子的悲伤,好好地接受它吧。”
曾经被莱拉当做孩子的米库里欧,不知不觉已经长得比她还高,高到足以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她苦笑了一下,不自觉地抱怨起来:“说什么母亲……还有,少女可不需要这样的花……”
“会觉得可怜?”米库里欧指指她手里的花。
“有一点。”不管是怎样的花,还是盛放的时候最美丽。
“会觉得可怜,是因为我们也和人类一样有着思念吧?”米库里欧低垂下眉眼,安静的神情让莱拉的泪水滑落下来。他说:“会想念别人,也会被别人想念……所以天族和人类一样需要眼泪。当无法用思念表达情感的时候,只能靠其他的东西了。”
不管是花还是人,哪怕仅仅是看到一眼,也会在记忆里留下影子。
更别提朝夕相处的伙伴。
不要惧怕离别,也不要拒绝眼泪,毕竟它们也是同等重要的、证明“某个人和你在一起”的存在——即使是,“某个人和你在一起过”的证明。
“史雷说的吗?”
米库里欧点点头,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沮丧:“其他的歪理还有不少,从十年前开始我就已经放弃跟他争辩了。”
莱拉忍不住笑出了声,仿佛能看到米库里欧一脸认命地推着史雷出门敷衍着“好好好,算你赢喔算你赢”的模样。
“史雷一定会活很久。”主神得出结论,“不是说心宽的孩子会活很久吗?”
“哦,你终于承认自己是他的母亲了吗?”
“真是的,米库里欧,至少也该说是姐姐吧?”
当史雷走上来的时候,莱拉还在抹着眼泪,但已经能好好地笑出来了。他呆了一呆,心想“这样真的好吗”,刚要开口就被米库里欧狠狠地瞪了一眼——经验之谈,这时候还是别吭声为妙。老老实实闭上嘴的中年导师,最终站在原地对着他们喊出了声:“喂——莱拉,米库里欧——”
“呐米库里欧。”莱拉冲着史雷挥挥手,平静下来的声音像静静燃烧的火焰般响了起来:“要是那个乖巧的孩子,有那么一天……你会哭出来吗?”
她没有明指,但米库里欧已经不是孩子,听得懂她的暗喻。
“我也不知道……应该不会。”
莱拉转过头的时候,正好看到米库里欧不知所措的笑容,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如果哭出来的话,很丢人不是吗?”天族青年如此回答,“我可不想输给他。”
这两个人的比赛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呢?莱拉理解地微笑起来,可以的话,她希望永远都不要结束。
没有污秽的雷迪雷克迎来了又一个冬天。米库里欧抱着纸袋快步走在路上时,还碰见从罗伦斯帝国前来的新任导师一行跟他打招呼。他挥挥手,继续急着往前走。对方这种连话都不说的时候很少见,该不会被讨厌了吧?不明所以的新任导师回头看看自己的主神,天族微微苦笑道:“史雷殿下……似乎滞留于此。”
这片大地的导师们,怕是没几个不知道导师史雷的。新任导师心底估算了一下时间,向着匆匆离去的水之天族投以同情的目光。那一位为格林伍德做出的贡献足以流芳千古,但沉睡上百年后还以人类之姿忙碌了这几十年,就算是铁打的身体……可怜了他的主神和陪神们,一定很担心吧?
与其说是滞留,不如说是暂住:史雷原本预定是和莱拉他们一同前往火之神殿,半路上咳嗽不止又发起高烧,不得不暂留在雷迪雷克。本以为只是小病,这一病就是两个月,饶是他想出发都不行。别说是米库里欧,连向来不爱多管闲事的乌诺都插了一句嘴:“导师,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啊哈哈……”
“你‘啊哈哈’个什么劲啊。”米库里欧推门进来,板着一张冷淡的脸。
刚刚坐起来跟乌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导师总算老实了,乖乖地缩回了被窝。米库里欧放下纸袋,点头向乌诺致意,就拿出冰袋和药走到床边,依然是那副气呼呼的样子。
史雷乖乖地吃了药,看到乌诺要走又要起身:“要走了吗,我——”
“不用送我了,导师还是好好休息吧。”乌诺微笑道,“你没好起来,要有不少人浑身不得劲。”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米库里欧,后者会意地站起身来,给史雷放好冰袋,和他一同走出了门。
雷迪雷克的冬风跟北方大地相比算不上冷。饶是如此,米库里欧推开门的时候,还是被一缕冷气窜进脖子,微微打了个哆嗦。乌诺站到门外,看着他把门关上才开口:“米库里欧,导师的身体已经不能再……”
“我知道,莱拉也知道。”这次劝她们离开的人也是米库里欧。
“我建议他这次好起来之后,你们就回去出地。”乌诺望向街道,孩子们追逐打闹的欢笑声映在眼底,若是没有当年的导师史雷,他怕是再也看不到这样干净的街道和纯粹的笑容。“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若是跟他提一句出地和卡姆兰也需要人手,他应该不会不同意。”
回到天族之社开始休养为主的日常生活,请让他尽可能的多休息,而不是劳累过度。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别哭啊?”
冷不丁蹦出来的话语让米库里欧呆了呆,旋即笑了起来:“怎么会。”
“当年的导师罗泽,差不多五六十岁的年纪,也不过十余年就……”乌诺斟酌着用词,“她最后一次大病也是在雷迪雷克。”
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米库里欧点点头,向对方道了谢后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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