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吻,是冉遥的邀请,南汐觉得自己必须有所回应,他不想辜负冉遥,但他知道,就算给过去的结果模棱两可,冉遥也不会离开自己。
可真够贪心的啊。南汐将一捧热水扑在脸上,额发背头,眼神在模糊的水汽中变得越发深邃忧柔。
当他走出卫生间时,冉遥与他擦肩而过,进去里面洗了洗手。密闭的空间内弥散的全是南汐的味道,浓郁,惑人,冉遥深处其中,被它们严丝合缝的包裹,不想离开,其实是在拖延面对南汐的时间。
窗外的天空灰暗,正在酝酿夏末的最后一场暴雨,房间里没有开灯,南汐擦完头发,把湿毛巾晾在栏杆上。
冉遥出来的时候,闷雷由远及近,轰隆滚出震耳的一声,乌云彻底遮蔽了光亮,大雨一刹倾盆,玻璃上“啪嗒啪嗒”落着响,他走到南汐身边坐下来,靠着他的肩膀。
南汐揉揉他的头发:“作业写完了吗?”
“不会,太难了。”冉遥闭上眼睛。
“我教你。”南汐拿过桌子上的试卷,问,“哪道题不会?”
冉遥迷恋的嗅嗅南汐身上的柠檬香,摸黑随便一指:“这道吧。”
南汐就着微弱的亮光写完演算公式,对冉遥笑道:“去把灯打开。”
打开灯,所有隐秘的情绪都不再隐蔽,冉遥摇头,边拒绝边把自己往他怀里送。
南汐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放下纸笔,顺势躺在床上,揽过被子:“你是困了吗?”
“嗯。”冉遥蹬掉鞋子,冰凉的脚底贴在南汐的小腿上,抱着他,“我们睡觉吧。”
饭没吃,又拖着运动后过度疲乏的身体,闹铃响了也没能叫起两个依侬在一起的人,青禾一中的午休只有两个小时,上午旷了课,一而再再而三,不等两人慌慌张张的跑到班级门口,南汐就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狠狠一通批评。
冉遥第六次心不在焉的回过头去,看见南汐从后门回到座位上,掏出桌洞里的试卷很快进入学习状态,开始奋笔疾书。但是没过多久,后门的玻璃窗上晃过两个熟悉的身影,冉遥认出来了,是南汐的队长和学姐。
南汐偷瞄一眼讲台上的任课老师,找了个间隙,迅速从后门溜了出去。
让冉遥没想到的是,直到下午的课程全部结束,南汐都没有再回到班级。
走读的学生已经尽数离开教室,青禾一中没有硬性规定住宿生必须上晚自习,所以一过傍晚,教学楼内总是过分的安静。
南汐双手插兜,闷头走在黑黢黢的走廊上,融进浓墨似的夜色中。他在自己班门外立了半刻,用班长持有的备用钥匙拧开门,进去后立即反锁。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双腿用力往前一蹬,将椅子向后拉出一段距离,弓起背,双肘支在膝盖,对着一处虚空发愣。
耳边不停回放着队长找他谈话的内容。
“正因为是你,八卦性更强,所以论坛上的帖子才会迅速被顶到最醒目的位置。”
“虽说是空口无凭,没有证据,但只要给他们一个遐想的噱头和空间,你们的行为让他们有迹可循,这帮闲来无事的人就能给你捏造出无数的花边新闻来。”
“我已经联系学校网络部的相关负责人删除了帖子,但它的热度太高了,我们根本防不住那些跟帖的人,避免他们再有新动作,我会多注意,多留心。”
南汐捂住耳朵,觉得呼吸难耐,他想把手搓热,没成功,于是拉高拉链,掩住小半张脸,仰起身子靠向椅背。
“南汐,你告诉我。”队长站在教学楼天台的围栏前,弯起眼角看向他,脸上的表情察觉不出是理解还是失望,又或者介于这两者之间,“你和冉遥是什么关系,你们真的是‘亲兄弟’吗?”
雨后清爽的风徐徐吹拂在南汐身边,他迈着发软的步子,来到队长身侧,很用力的握紧栏杆,渴望能从中抓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心安来:“不是。”他顿了顿,像在犹豫,纠结,亦或是徘徊不定,“冉遥他……喜欢我。”
队长随和的笑了一下,从兜里摸出烟包,用嘴唇呷出一根,歪头点火,慢慢吐出一缕青灰色的烟雾。
南汐思忖着后面的话究竟该不该说,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冉遥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于是下意识张了张嘴:“我也喜……”
“南汐。”队长打断了他。
南汐木讷的转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发现队长的眼睛里像是蒙了层灰,即便火红的霞光映在他眼中,内里却是一片死寂的暗沉。
变换的天色将他们之间的沉默拉的更长,南汐的脑子很乱,他没有手机,不知道网上的议论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会怎样定性他和冉遥,可就在他无助、彷徨、痛苦的时候,队长忽然开了口:“我和你一样。”
气压鼓噪着耳道,南汐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说,是自己理解错了,但就在他猛地反应过来,诧异的看向队长时,队长轻轻点落了烟灰,眼角的笑意依旧明显:“不过,我选择了你学姐。”
“有些话,可以在心里想无数次,但说出口,意义就会变得不一样,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队长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回身冲等在天台门口的女生挥了挥手,继而对南汐说,“我也曾处在悬崖断壁上进退两难,沉进黑暗还是选择重新回到阳光下,往往就在一念之间,这种事,不会给你留有后悔和补救的余地。”
队长很自然的把手臂搭在南汐肩上,拉近与他的距离,捶了下他的脑袋:“我承认,我是个弱者,我佩服敢于活出自我的人,可你学姐却说,能够为了‘大局’而放弃和牺牲自我的人,谁说不勇敢呢?”
“我不过多干涉、引导你去做选择,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因此而受到伤害。”队长留下这句话,松开南汐,最后望一眼微亮的天际线,笑着走向一直在等他回去的女生身边。
教室内响起很轻的一声钟表走针音,南汐回头望了一眼,九点整。他背过手去拿座椅上挂着的书包,摸了个空,冉遥已经替他拿回宿舍了。
背着月光孤独的走完从教学楼到宿舍这段覆满泥泞的林荫路,南汐迈上楼梯,推开门,冉遥躺在他的床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南汐知道,就算自己再怎么放轻动作,还是会吵醒冉遥,他没回来,冉遥一个人不可能睡得安稳。
漫不经心的洗了把脸,也没擦,滴的短袖领口上全是水迹。南汐抉择了半天,坐在了冉遥床上,脱掉鞋,躺平身子,没有一点睡意。
冉遥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轻声唤,“南汐”,屋内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音。一颗心被南汐的沉默和无动于衷来回揪紧蹂/躏,冉遥抬手捂住眼睛,不必再问南汐究竟因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而唇上那抹还未散去的热度,实实在在将自己全部真心捧出去的那个吻,终于等来了回应。
漫长的夜晚,两个人各自在对方床上失眠,新的一天开始,南汐起早贪黑,第一个进班,第一个离开,教室和球场两点一线,偶尔和同班同学,或者和篮球队的队员们一起去食堂吃饭,总是踩着宿舍熄灯的点儿回来,进了门就钻卫生间,出来往床上一趴,抱着枕头催促自己尽快入眠。
时间以星期为单位迅疾的流逝,让南汐感到意外的是,冉遥没再叫过他的名字,只是一直缀在他身后很远的位置,回头就能看见,余光总能扫见,他们没在一起,却也没有真的分开。
深秋的某天,体育馆进行完最后一场篮球比赛,南汐收好水瓶,拎起书包,不自觉望了一眼看台最后一排阴影处的位子,冉遥低下头,合上作业本,拉好拉链,往脖子上一圈又一圈的绕着围巾。
队长拍拍他的肩膀,冲冉遥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南汐摇摇头,下定决心,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球场。
冉遥望着南汐渐渐远去的背影,失神的笑了笑,他在座位上安静的坐了一会儿,缓慢起身,走下看台。
他撩起有些过长的刘海,抹了抹眼角,想着,还是把头发剪了吧,南汐不会在意了。走出体育馆,迎面撞上冷冽的寒风,冉遥裹紧校服外套,在心里自嘲两声,到底还是赌输了自己的感情。
可他一点不生南汐的气,他好像学不会真的去跟这个人怄气,比起一个人躲起来伤心难过,南汐能做出有利于他的选择,冉遥甘之若饴。
细长的手指缩进袖口,天冷了,南汐不在身边,要靠自己扛过青禾县的冬天,似乎得多费些力气。
冉遥走到宿舍楼前那盏低矮的路灯下,抬头望向不久前才刚亮起灯光的房间,吸了吸鼻子,苦涩的想,关于那个吻,南汐没有责怪自己,大概就是他最后的温柔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九章]
正文009
摊开行李箱,冉遥把两个柜子里的衣服抱出来,放到床上,一件件整齐的叠好。
桌面上堆放着初三一整年的学习资料,南汐用塑料绳将它们捆实,拎到宿舍门外,等舍管老师统一回收。
中考在第二年盛夏的初端结束了,南汐站在屋门外,看着冉遥蹲在地上收拾箱子,两人的衣服挤成一团,塞了满满一箱。
南汐进到卫生间换好跟同学借来的一身西装,中规中矩的白衬衫,黑外套,直筒裤,还有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今天是初三毕业生的结业典礼,南汐作为学生代表,按照班主任的要求,需要穿正装上台演讲。
衣鞋都还算合身,袖筒略微长了一点,南汐向上挽起一截衣袖,走回屋内去拿领带,随意的抬了下眼,与冉遥的目光相撞。
即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太久没有这样对视过。南汐在看到冉遥的脸时心底微漾起一丝波澜,像柔软的毛刷不经意的扫过,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拿出发言稿坐回床上打算最后背诵一遍,还没起头,先听见了冉遥的声音:“哥,恭喜你啊。”
说不好在听到这句“哥”时心里是何种反应,挺复杂的,有欣慰和轻松,也不可避免的尝到了一点失落和沮丧,南汐没有接话,迅速顺两遍手里的稿子,食指一勾枕巾上的领带,刚要起身,却被冉遥挡住了去路。
冉遥的笑容很淡,嘴角扬起的弧度很浅,他向他伸手,说:“给我。”
南汐会意的把领带递过去,冉遥坐在木椅上向前倾身,先往他脖子上绕一圈,熟练的系好温莎结,再离的近些,细致的把领带掖进衬衫衣领下,整理妥帖。
南汐对冉遥会打领结有些诧异:“什么时候学的?”
冉遥冲他温和的笑:“听说你要穿正装,就上网试着学了学,打的不好,你别嫌弃。”
语气平静,却多了几分疏离感,这是他们在各自经历了初三这年的秋冬春之后,第一次面对面,坦诚相见,契机是冉遥的那一声“哥”,喊得懂事又体贴。
南汐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冉遥换好校服,打算先一步离开,南汐叫住他:“冉遥,一起走吧。”
静谧的林荫大道上落着浅淡的光影,两人并排慢悠悠的迈着步子,轻柔的风吹起南汐的领带,他转过头,这才发现冉遥的头发没再留了,始终维持着和小时候一样的长度。
“毕业典礼一结束,我们就回家吧。”南汐说。
冉遥没看他,一直在数道路两侧栽种了几棵梧桐,是十九棵:“好。”
青禾一中的礼堂内灯火通明,舞台上方拉起了红底白字的横幅,南汐与冉遥分开,走向第一排,坐在正中间的位子上,系好西服外套的扣子。
大拇指在沙白的纸面上来回摩挲,周遭的噪音在他耳畔处逐渐减弱,他该上台了,年级组长在叫他的名字。南汐起身,从侧面走去舞台中央,来到话筒前,先往冉遥那边望了一眼,而后背起早已烂熟于心的发言稿。
冉遥始终注视着站在聚光灯下耀眼明亮的南汐,时而与他的视线黏在一起,久了,冉遥默默离开座位,绕到后排,消失在礼堂东侧的入口处。
再次抬眼时,冉遥的位子空了,南汐磕巴了一下,不自觉加快语速,背完稿,迎着掌声,他随便找了个理由,迅速跑离礼堂。
回到宿舍,冉遥锁好门,把钥匙扔在桌子上,坐上了南汐的床铺。他光脚踩着面前的木椅,曲膝,枕着胳膊看向明晃晃的窗外,天色明媚。
很快就能回到良岘村,回到乡下的那间木屋里,冉遥怀念被阳光晒到发烫的蔺草席,怀念拥挤的床垫,怀念系在屋檐下的风铃,“叮呤——”,清脆动听,像南汐在他耳边说的那句,“以后都让你活在梦里”。
刘海被泪水打湿,冉遥抱着膝盖往右侧一歪,躺在了南汐的枕头上,他呜呜的哭,哭自己没出息,伸手在墙上描描画画,勾勒出南汐五官的轮廓。
他陷入短暂的梦境中,身上有南汐的气味和温度,是在孤儿院的时候,两人相拥睡在月光下,是逃跑的前一晚,在南汐脸上没完没了的吮吻,是躲在石洞里,依偎取暖的肌肤相贴……
稻田里的蛙声,低飞在芦苇丛中的红蜻蜓,冉遥迷迷糊糊的睁眼,摸摸发烫的心口,微微抬起身子,将松紧带勒在腰胯,咬紧后牙,手往盖在小腹上的薄被里伸了过去。
脸上狼藉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空气里有股鲜腥的味道,指间粘稠,目光涣散,冉遥攥紧南汐的被单,像抓着他的手,渴求着他能继续让自己活在梦中。
南汐吃力的爬上楼梯,身体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他站在宿舍门前,由于楼道里空无一人,门窗紧闭,安静的近乎落针可闻,在触到把手的那一刻,他清楚的听见冉遥颤颤巍巍的从齿缝中眷恋的呢喃出一声:“唔……南汐……”
他蓦然松开手,沉着脑袋,睁大眼睛,喉结在脖颈上艰涩的滑动两下。身上是烫的,是无关于夏天的那种热度,躁的五脏六腑都跟着发胀。他伫立在门边,慢慢走向楼道尽头的窗户,推开,让湿热的风灌进自己的身体里,涤荡着那股就快要盛不下,愈发满溢的感觉。
不去看冉遥,不与他接触,不同他来往,是怕自己失控。南汐轻靠在落灰的窗台,侧过身,将视线尽可能放远。
维持关系也是一种逃避,得到的多了,不再是一无所有,人也就变得更加犹豫和寡断,南汐笑了笑,怎么越来越觉得,自己反倒活的不如冉遥。
他在胡思乱想的间隙中听见开锁的响动,门却没开,冉遥也没有走出来。南汐站直身子,拍拍裤子上的灰,重新走回去,握住把手,推开门,冉遥若无其事的背好书包,双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朝南汐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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