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夏弥点了点头,“我跟你说过没,我要结婚了。”
路明非吃了一惊:“这么突然?和谁?”
夏弥没有回应,她寻了一把街边长椅坐好,继续沉默了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们班以前一个,追我很久的男生。”
“你的混蛋前男友?”
“不是。”夏弥翻了个白眼,“另一个男生。我也是最近才和他联系上。本来毕业后就各奔东西了,结果人家最近突然找上我,给了我一张票。”她睨了眼路明非的表情,并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是什么票子。可路明非心里清清楚楚的明白,那是去兰州的机票。
“他用这个威胁你嫁给他?”路明非难以置信地说道,“他找死啊?”
夏弥摇了摇头:“恰恰相反,他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非亲非故送你一张票?怎么听都觉得诡异。”
“路师兄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啊。”夏弥吐槽道,“真没有。一个男人有没有在骗人我还看不出吗?而且那张机票我也拿去鉴过,是真的机票。起飞日期在一周后。”
“那你……”
“看到他我就知道,他喜欢我。也不知道这人费了多大的劲搞来了两张票子,送了一张给我,却没有向我提任何条件。只是说希望我活下去,能看到我活下去将是他最宽慰的事情。”夏弥歪着脑袋盯着路明非瞧,“路师兄,你说说,这人是不是比你还傻蛋?”
“呸,拐弯抹角骂老子,别以为老子听不出!”
“不逗你了,说正经的。”夏弥说道,“你说,这是爱情吗?”
路明非怔在了原地。
是爱情吗?他仔细想了想,或许是的。
这个时代考验爱情的真伪太直白了。能不能为心爱的人弄来一张代表生存希望的机票,成了许多人衡量爱情的标准、甚至是唯一标准。飞去兰州的航班上,不知有多少人是依附另一个人而存在,又有多少人为了自己活下去而舍弃了另一座城。
也有的像他和楚子航这样,开始就坦白地说不会为对方搞来去兰州的机票。结果还不是该求婚就求婚,该结婚就结婚。这样转念一想,能不能弄来机票,倒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是的……吧。”他含含糊糊地答道,自己心里也没有个底。
只是夏弥也没有在意答案的质量高低,轻轻“嗯”了一声:“路师兄,我想被人爱着,而不是爱别人了。”
路明非不太理解她说的话。
“那家伙特别有意思,给我机票的时候还一个劲地解释不是在要求我什么。我也没什么想感激他的意思,他要给我,我就收下,末了逗他一句‘要不要我以身相许’,结果他红着脸,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她顿了顿。
“说什么?”
“他说:‘你不用爱我。’”夏弥低声道,“‘你只需要爱自己。到了兰州就不会这样拘束地过日子了,你大可以放松地去寻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事。’你说他这个人,其实也挺居心叵测的。我从小到大听了那么多情话,偏偏就栽到了这么一句上。”
夏弥拨弄了一下手里的戒指盒:“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师兄。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呀?”她再度抬头,映入路明非眼中的,是红了一圈的眼眶。
路明非无言,只是轻轻抱住她,如兄长般给予她一点温暖的安抚。
这个女孩一直孑然一身在城市里生存打拼,现在不仅物资愈加紧缺,局势也仍不见好转的迹象。对于她这样无亲无靠的年轻女孩来说,实在过于残酷。她甚至不能像路明非那样,晚班回家后还可以窝在楚子航怀里汲取安慰和力量。
其实不只是夏弥,还有许多相仿的年轻人,大多如同长在废墟城市中的玫瑰花,饱受风沙摧残,日复一日地枯萎下去。
可是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楚子航也回答不了,任何人都回答不了,没人知道。要拯救这朵玫瑰,只有将它移植到远离这座城市的肥沃土壤上。
“战争会结束的。”路明非低声说着连自己都不太确信的谎话,而夏弥却如释重负地笑了。
她并不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只需要一个暗示。人本质还是很强大的生物,仅凭一句单薄的诺言和暗示就可以激发无限英勇。
这次与夏弥道别,她不再是一个人。之前提到过的那个男生竟跑来接她,一路风尘仆仆,却在接过一堆购物袋之时,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啊,您是路中尉吧。”男孩腼腆地笑了笑。看得出他的家境还不错,行为举止都很有修养,“谢谢您陪夏弥逛街啦,改天一起吃饭。”
“好说,好说。”路明非朝夏弥挥了挥手,“记得发我时间,走前我去送送你们。”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和楚师兄一起来。”
“叫他来干什么?测试我还对他有没有想法?”夏弥脸上的泪痕早已擦拭干净,甚至补了妆,全然看不出方才失态落泪过。
“不是,哥才不想被你们虐狗。”路明非指了指男孩紧握住夏弥的手。
夏弥笑了笑,大大方方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戒指盒,送到男生手边:“回去当你爸妈面给我戴上,知道吗?”
男孩涨红了脸,一紧张就开始结巴:“好好好好、好的。”
路明非估算了一下那枚戒指上钻戒的大小,心想夏弥得是把好几年的积蓄全砸上去了。
拿一枚戒指成全自己的余生幸福,听起来算得上不错。
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吊坠,平白无故地又想起了楚子航。路明非知道,虽然有个有钱的后爹,但楚子航入伍后,就再没从家里拿过一分钱。这两枚戒指,真的是每个月抠死工资攒出来的。
结了婚的人就是充满着爱的滋润和甜蜜呀。不知道为什么,他逐渐不太看得上这些小年轻痛苦纠结的情啊、爱啊什么的,包括老唐跟他诉苦又追谁谁没追上,他都是云淡风轻,唤不起一点共鸣。
毕竟已经是靠谱的成年已婚男人,再和小孩子似的有事没事计较爱情,没什么必要,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和老公回家睡觉。
路明非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轻笑出声。他揉了揉鼻子,裤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934。”
路明非直接就蹦了起来,撒腿就往街上疯狂拦车,还没等来某个幸运的路怒司机猛踩刹车,停下来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一辆装备了防弹装甲的重型军吉普便带着刺耳的噪音,直接停在了他的眼前。
“上车!”老唐推开车门吼道。
“南浦大桥!老大派我们小队支援南浦大桥!”同是一组的战友穿着野战军服从不远处的恒隆广场办公楼里冲了出来,边跑边喊,“光纤中继站被摧毁了,那边情况顶不住了!”
路明非甚至来不及思考,就被战友们推搡着挤进了车里,匆忙换上了作战军服。
车还未完全开到江边停稳,他们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一只足有十米高的捕食者正趴在和平饭店倒塌的半边上。无数的子弹混杂着轻型反坦克炮的炮弹倾泄在它身上,阵阵硝烟里,那个巨大的东西收拢蟑螂背壳似的两片东西防御身体两侧,岿然不动。[10]
路明非觉得自己快要吐了。虽然这是他第二次近距离接触捕食者,但丝毫未能缓解生理性排斥。他真的很讨厌蟑螂,特别是这个蟑螂还长着无数肉质的触须和海葵那样的嘴,这要么是克苏鲁噩梦升级版,要么就是人间地狱。
“我操你妈啊那是老子的家!”路明非忽然反应过来,猛地咆哮道。
老唐也被吓到了,哆嗦着抄起对讲机狂吼:“技术部呼叫宪兵部,我们即将赶到江边。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一只捕食者降落下来了?”
“这是你们技术部的事,我们宪兵部怎么知道?”那端传来不耐的反馈,“兄弟我们事后再算责任吧,你们有没有带重武器先把它干掉再说!”
“滚,这是你们宪兵部的事,我们技术部不管!”老唐果断回绝,“泡防御发生器的断点在哪儿?我们这就过去维修!”
“断点?在它屁股下面呢!把它干掉,一切都好说!”那方不屑切断了通话。
“我靠!”这下不止老唐,车里其他技术部队员都要骂娘了。他们都没怎么和捕食者近距离战斗过,临时要真刀真枪硬上,说不慌都是假的。
“老子觉得自己要尿裤子了。”队员之一骂骂咧咧地诅咒宪兵部如何废物,从后备箱里掏出一件M4卡宾枪,嘴里叼着枪榴弹子弹带,迅速树立的硬汉形象和刚才所说的话恰恰相反。
“卧槽,你们来真的啊。”路明非惊了,他原以为技术部里的人不会像其他部门那样冷戾十足,起码不会说掏枪就掏枪……这哪里是掏枪,分明都把肩扛式导弹掏出来了!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老唐瞧,结果对方睨了他一眼:“看我干嘛?好歹开了一辆军卡,重武器有的是,自己到后面翻。”
路明非扛着连名字都不太叫得出的重型机枪跟在了小队后面。
“隐蔽!隐蔽!”有人在外面高声大喊。
随着“嘶”的巨响,空气中无处不是酸雾的刺鼻气味,芥子气似的黄绿色因子弥散开,红砖墙上缓缓滑下来的粘液让墙壁的颜色都变浅了,发出滋滋的腐蚀性声响,可怖又令人胆寒。
M4卡宾枪对那个大家伙毫无效果,连那枚可以让一辆豹式坦克瘫痪的肩扛式导弹,也不过是在它身上炸开了一朵稍显耀眼的火花。
捕食者的攻击力几乎是碾压式的,人类在强攻之下才令它受了些伤。它大口大口地汲取着空气中的氧气,这令路明非隐隐觉得自己有些窒息。
他倚着掩体疲惫地坐下,正对着他的是一具整个面部都液化了的尸体,微型冲锋枪还挂在脖子上,黄绿色的酸液从没有形状的下巴上滴落。
路明非捂着嘴,强烈克制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第一个宪兵被杀死时的场面可怖至极,捕食者长长的触须轻而易举地绞住了宪兵的胸口,收紧后的一瞬间,肋骨被瞬间碾碎,鲜血和模糊的脏器飞溅出来,整个人就像一张被压扁了的纸。
这个时候楚子航在干什么呢?
路明非很快被自己的走神吓蒙了,在生死关头一点晃神都可能致命。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手脚并爬地想要去摘下宪兵脖子上的冲锋枪。
——他不可以死,他不想死。
手机忽然响了。
“操你妈谁呀,忙着呢!”路明非大吼道。
捕食者停止喷射酸液的瞬间,又有一批宪兵冲出去疯狂攻击,顿时枪声震耳欲聋。
老唐在不远处招手:“操你妈的不打电话你能听得清?耳朵都要聋了!”
“关键时刻能不吐槽吗!”
“行行!快点想个办法!总部那边收不到信号,不能做平衡,坐标(231,16,149,38),就要撑不住了,能量流动很混乱!”
“(231,16,149,38),那……不是我们头顶吗!”路明非整个人都懵了。他抬眼看向空中,曾经深深着迷的紫色光流正接二连三地轰击着南浦大桥上的泡防御界面,一派硝烟之下,根本看不清发射光流的次级母舰,也许都悬停在高空的平流层里,按照这个攻击频率来看,至少有30艘。
“这次它们可能是冲着上海大炮!它们察觉了!”
“卧槽我能怎么办,现在什么导弹都没了,拿牙齿咬死对方吗?你以为是在食堂里吃蟑螂吗!”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说烂话!”老唐恨铁不成钢地吼道,“上海大炮绝对不能失守!你男人今天去哪儿了啊,怎么还不来增援!夫夫关系这么不和谐吗!”
“放屁!”路明非捡起了地上的又一柄机枪, “楚子航又不是技术部的保镖!肯定有更要紧的事情耽搁了!祸害遗千年,老唐你死不了的,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我操……”
熟悉的风吼声忽然席卷了整个区域,路明非愣了一下,狂喜地指向天空:“有救了!”
三架“鹞”以三角队形低空逼近,那是灰鹰小队。诺诺他们来驰援了。
机身之下附着熟悉的地狱犬挂架,三架“鹞”以极其刁钻的角度逐渐将捕食者包围,几乎是同一瞬间,十八枚导弹冲向了静止在原地的捕食者。
剧烈的轰炸带来滚滚的热风,瞬间摧散了那令人恐惧的酸气。街道两旁震裂的玻璃、铁片、砖屑以及捕食者的碎片像是一场暴风那样扫过街区,“鹞”并未多做停留,直接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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