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无悲无喜,但又似乎包含着人们所有的喜怒哀乐,越看越觉得很玄妙。
几个人的目光从石柱转移到地面上,看到地面上雕刻的画面,就比较具有叙事性了,是一个完整的故事。然而看着看着,我吸了口凉气。
地面上雕刻的图像,准确来讲,应该是一种仪式。
我们先是看到一个平躺在地上的人,那人的脸与石柱上的人面像是相同的,这里讲述的也许就是他的故事。在他旁边有人给他递了一颗像是某种植物种子的东西,然后这个人便将种子服下,接下来这个人又躺下来,但这次是在一条船上,船的下方有水,水通向另一幅石刻画。
我们也“顺流而下”,就看到这条溪流通向一片广阔的湖,四面群山环绕,船停在了湖的中心。
接下来石刻上的人像就发生了变化,看起来像是在跳舞,虽然仍旧没有表情,但肢体动作却很夸张,总之是手舞足蹈的,也可能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值得注意的是,变化后的人像,从他的四周延伸出数条线,顺着这些线看去,我们发现这些线连接着这圆台之上的每一根石柱。
“这几个意思?”胖子奇道,“穿越了?”
我看着眼下这幅图景,脑海里也闪过许多画面,最后是一种曾经让我毛骨悚然的蛇,我道:“有没有觉得很像黑毛蛇?”
黑毛蛇的毒液中,蕴藏着丰富的信息,有的人可以通过吸取它们的毒液,读取到其中的秘密,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就是这种人。而我们眼前的这幅图上的人,好像是通过服食一颗种子一样的东西,也可以看到了许许多多他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甚至包括一些带有神话色彩的场面,这就比黑毛蛇的毒液还要厉害了。
可说完我就后悔了,蛇毒这事胖子知道一些,但我没有对闷油瓶说过。不过他们显然都理解了我的意思,闷油瓶神色一变,看向我的手臂,对我道:“因为那种蛇?”
闷油瓶是在问我手臂上的疤,读取蛇毒过后人会陷入巨大的痛苦,有人可能会有自残的行为。当然我这并不是自残搞的,闷油瓶以前从没问过,我还以为他并没有在意,谁知道这当口被他逮个正着。
闷油瓶盯着我,“你是蛇语者。”
我只好朝他笑笑,“你是起灵人。”
胖子拍手引起我们注意,“行了行了,你俩真般配行了吧,别在这对暗号了,快看下一幅图,胖爷有点懵了。”
我朝胖子那看去,看完我也有些惊讶。这幅石刻图上,那个本来在手舞足蹈显得很兴奋的人,变作了一块石头。
虽然维持着人形,但他的轮廓和身上的细节,都不难看出,他已经不再是人,而是石头了。
所以吃了那种种子,看到一些奇绝幻境之后,人就会变作石头?
我猛然联想到了石头房子中的那些人,难道他们都是这样死掉的?这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身上有一层石料一样的东西,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变成了石头。
我将想法提出来,闷油瓶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我们刚刚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情况,而是人们心中的一种信仰,他们信奉通过吃下那颗神奇的种子,可以通晓过去和未来,了解这个世界上的秘密。那个多次出现的人面像,即是他们信奉的神明或是祖先,通过石刻的方式记录历史和引导后人。
我们顺着这些石刻继续往远处看,果然又见到了更多的服食种子的人像。他们也都在吃下种子后,乘着小船,来到一片湖泊之上,不过他们并没有与石柱相连。那上面的人像也不是统一的容貌,他们吃下种子后的脸上喜怒哀乐各不相同,更像是我们在前面的甬道中看到的石像。
但他们的结局却无一例外,都是变成了石头。
“看来那些种子一样的东西才是关键。”我看向他们两个,“吃了似乎能让人产生幻觉,幻觉过后,人的身体上就会生出一层像是石料的东西,包裹住人,人也就此死亡。”
胖子点头赞同,“这他娘的是死亡幻境啊,咱们可千万不能乱吃这洞里的东西。”
闷油瓶还在看石刻画像,若有所思。
可我有一点想不通,我道:“既然吃了会死,为什么还要吃呢?”
闷油瓶这下抬起头,对我们道:“这是他们送别亡者的仪式。”
“王者?”胖子问,“那要不是王者呢?青铜咋办?”
“你别打岔。”我看向闷油瓶,“你是说他们并不是因为吃了种子才死亡,而是本身就已经是死人了?又被喂下了种子?”
然后诈尸?我靠我脑子里真的出现了一群粽子跳广场舞的画面。
胖子啧了声,道:“我理解小哥的意思了,也不一定是已经死了,可能是将死之人,没看他们一开始都是躺着的吗,可能是在人的弥留之际,给他们吃一颗,最后嗨一把,就像回光返照,嗨完了才拜拜。”
好像也有点道理,我看向胖子,“你有什么根据吗?”
胖子眼神忽然变得格外的亮,他笑了笑,道:“你忘了咱们刚刚也中了幻觉吗,八成是因为那些粽子体内还留了点种子里致幻的成分,咱们吸进去了,才中了幻觉。”
我想到我幻觉中的三叔,顿时一个激灵,难道真被胖子说中了,我们其实也很像石刻上的人。如果是人之将死,那么他会看见什么呢?大概就是他此刻最深的执念吧。
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念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实现,即使是在幻觉中,想想也是件幸事了。
这个石头城中的部族,可能从很遥远的时代起,就获得了某种奇特的物质,可能是某种植物,吃下它人会陷入幻觉,而后身体发生类似石化的反应,虽然人会死去,但死前却可以看到他最想看到的东西。
所以那些石像人有哭有笑,可能就是在最后的幻觉中,感受到的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属于间接接触,又或者是闷油瓶的宝血虽然像他说的不能免疫幻觉,但却可以免疫进一步的“损害”,他给我和胖子喂了血,我们没有变成石头人。
不过幻觉这一节倒是都经历了,胖子看到了我们三个在斗里并肩作战的样子,我其实有些想笑,这胖子果然是贼心不死。但胖子的心是年轻的,永远是热的。
而我,看到了三叔,三叔的下落确实是我目前最大的执念了,我想找到他,即使我心里也知道希望渺茫。
那么张海客呢?小张哥呢?他们都会看到什么。
还有,闷油瓶呢?我心下无比好奇,闷油瓶既然也说他没有免疫幻觉,虽然他应该清醒得最早,但也一定看到了什么吧。
闷油瓶的心里会有什么执念吗。
我忍不住看向闷油瓶,问道:“你刚刚在幻觉里看到什么了?”
问出这句话,没来由的让我心跳得很快。出息啊吴邪,我心说,我看着他的眼睛,“能告诉我吗。”
可闷油瓶没有回答我,他的眼神里是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情绪。
第十八章
闷油瓶这个人活了太久,而我只了解他漫长人生中的短短十余年,在我与他相识之前,他过着怎样的生活,认识过什么人,都做过什么事,我所知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张家这个家族存在了上千年,这个家族隐藏的所有秘密,都曾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那时候的闷油瓶是否也想过摆脱这一切呢?我猜是没有,闷油瓶从一出生开始,就被赋予了各种使命,他不曾经历过普通人的人生,又怎么去想象呢。何况他这个人,万千苦难也都穿身而过了。
那么,现在呢?我在幻境中看到过过去和小张哥一起追寻宿命的闷油瓶,对比现在,我知道他终究有了些改变,这些改变是我们带给他的,我希望这样的改变,足够让他有那么一个瞬间,去想象一下可能的人生。
胖子见我们两个谁也不再说话,忍不住又要调节气氛,他指着不远处的另一片石刻,道:“你俩别打哑谜了,快去看看那,胖爷好像看到又有续集。”
胖子大概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同时又担心闷油瓶的回答让我失望。其实我扪心自问,闷油瓶的想象中会不会有我,这本身没什么要紧。我被自己感动了一下下,心说回头我得跟胖子聊聊,这他娘的就是爱的奉献。
我拍了拍闷油瓶的肩膀,对他笑道:“回头再说,我觉得你想先看胖子那边的续集。”
胖子斜了我一眼,“你可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三个人走到下一片石刻区,这里看上去是部族的历史记录。石头城中的人们代代传承着精湛的石刻手艺,虽然几乎与世隔绝,但生活安宁平和。
这部分石刻内容十分丰富,展现出这里的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他们如何开山取石,如何修建石头城,如何雕刻各种各样的石像,如何通过盛大的仪式,与神明和祖先沟通,当然也包括前面所说的亡者送别。
我们注意到,这一大片石刻区,画面彼此是相连的,它们拼合在一起,构成了整座山脉和周边的地图。而在这座地图的中心位置,有一座被浓雾笼罩的湖泊。
然而,这座湖泊中的细节,画面上却没有任何体现。
前面看过的送别亡者仪式的石刻上,也出现过湖泊,那些死去的人,最后都被放置在一条小船上,由河道送至一座湖中,看来这片湖泊,就是每一次送别仪式的终点。
那么,这座湖,代表的应该是死亡之后的世界,可为什么没有任何描绘。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胖子就道:“这湖肯定邪乎啊。”
我挑了挑眉毛,“怎么说?”
“你们想想。”胖子指着那片雾气包裹着的湖,“这都多少年了,这湖得接收过多少死人,别是都给填满了吧。”
胖子这样一说,是有些细思极恐,据说人死在水中,灵魂就会被困在水里,所以水鬼才会要找替身,找到替身自己才能离开去投胎。有些地方的河流湖泊,每年都会有人淹死,当地人就会说是河湖在要人,是没办法的事情。
“看地图上画的位置,应该不远,去找找看?”我道,总要看过才能知道真相。
闷油瓶若有所思,他环顾四周,对我们道:“先找其他石刻。”
我理解闷油瓶的意思,我们面前的巨大石刻,应该并不是最后的部分,我们还没看到石头城是怎样走向衰亡的。
我们开始寻找记录石头城最后历史的石刻,心说该不会是一颗天外飞来的陨石砸下来之类的吧,又觉得太离谱,这座城的命运看起来是在悄无声息中戛然而止。然而会有幸存者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吗,那个人或者他的后人,又身在何处,是不是刚刚在雾中出现袭击我的人。
没多久,我们在一根石柱上看到了石头城最后的时刻。
后脖子上冒了层冷汗,我们看到这座城灭于那团湖上的浓雾。
这部分石刻的雕刻手法明显与前面的精致细腻不同,线条粗糙,甚至是狂野的,感觉像是那个雕刻的人,在很紧张的关头,匆匆刻下来的。难道那个雕刻的人,也正在面临死亡?
石柱上面描绘的是,那座湖面上的浓雾蔓延到了石头城中,待到浓雾散去,城中的人就都变成了石头。
“我去。”胖子道,“这雾有毒啊,刚才包住咱哥几个的雾,不会就是这种雾吧。”
我也想到了刚刚的雾,过程过于相似了,然而小张哥说那雾中只是水汽,难道是他没有闻出来?
继续向下看,石刻上出现了两个人物的形象,他们面对着石头城,凝望伫立。
“这是幸存者。”我道,“看起来不像是变成石头的人。”
我的猜想很快就有了证明,接下来的画面中,果真偌大的石头城里,只剩下了两个人,这两个人继续生活在这里,并且雕刻起其他人的石像。
我瞬间想到了前面甬道中的石像,与那些石头人一模一样的石像,有两种不同的风格,很有可能正是这两个人雕刻出来的。
在漫长的失去所有族人的日子中,这两个人相依为命,雕刻着死去的族人的石像,可能以此怀念同族的人吧。
“这回对上了。”胖子总结道,“这村子运气不好,湖里有什么东西作怪,把人全弄死了,有俩侥幸活了下来,这俩人是全村最后的希望,还留在这呢,刚才在雾里天真碰到的那个,没准就是他们。”
表面上看似乎的确是这样的,可回想整件事情,却还是有许多谜团,比如湖中和雾里究竟有什么,可以灭亡整个村子,那两个人又为什么可以幸存下来,他们真的就是刚刚袭击我的人吗,他们到底在这个巨大的地下世界中生活了多少年。
这些疑问还没有解释,一股水流声渐渐清晰起来。
三个人都是一怔,寻声一看,就见圆台下方有一条水道,本来已经干涸,是空的,这会儿却正在涌出水。
水十分清澈,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我们顺着水道看去,水道一直通向石头城背后看不见的地方。
“肯定是湖水。”胖子道,“记不记得画上的船,都是从一条水道送到湖上的。”
闷油瓶点头,说了声“走”,便沿着水道走去。
我们向着黑暗的山体深处走去,渐渐离开了石头城,两边的河岸开始变得越来越窄,最后水道两侧的山体合拢在一起,我们不得不下水。
水道中的水有些冰冷,水道也变得更深了,我们趟着水走,一开始水刚刚到膝盖,走着走着水就没到了腰部,不知道前面是不是要靠游了。不过水道底下并不是淤泥,是一层浅浅的河沙,还能踩到底,这显然是人工修建的通道。
“有没有一点似曾相识。”胖子道,“当年在山东,咱们哥仨第一次见着的斗里,外面不就是水盗洞吗。”
我瞥了胖子一眼,这胖子还一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表情。
忍不住打击他,我就道:“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我跟小哥走过水盗洞,你那时候好像头顶个罐子在斗里呢,不在一个镜头里。”
胖子一阵牙酸似的,道:“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不能有姓名。”
我几乎被他气笑,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又觉得恍如隔世。
胖子可能真的被幻觉影响了,开始不停地回忆过去,我脑海中也跟着闪过很多画面。我看向闷油瓶,猜想他还记不记得这些事情。
水道像是没有尽头,眼前的黑暗也没有尽头,我们一直在水里趟着走,下半身有点麻木。
耳边是水流声和胖子的单口相声,很奇妙的,我渐渐感到一阵睡意,朦胧中我看到眼前开始出现许多星星点点的光,是蓝色的。
这些蓝色的光点飘忽不定,悬在半空中,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外面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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