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如果世上有一个坏人,那必是长仪公主。明明与她没有夫妻之实,却总是在人前人后说些让人浮想联翩的语句,害得她白白为公主的“飞醋”而羞怯。
真是坏头顶了。可是她偏偏就喜欢长仪公主的醋意和略带娇嗔的责备,嗯,真香。
宁虎也懒得看她装模作样:“您之前命属下监视那些发到茶山的护卫,属下得知,其中那个叫高波,他在百玉楼有一个相好就是这个‘阮轻云’。十多天前这个女人忽然凑了一笔钱,自己给自己从百玉楼赎身。之后,茶山那边的护卫就回报说高波一直在行贿茶山的管事,说是不想在茶山干下去了,想赎出自己的奴籍。”
“放肆!本世子的家人护卫,岂是他想走就能走的。”
白熙一挑眉,‘家人’不过是下人家奴的好听的叫法,她的护卫除了宁虎这样的军队转来长宁王府任职的,其他的大都是隶属于长宁王府的家奴护军。说得狠一些,这些人她要打就打要杀就杀,谁都说不出半个不字。只是她对下人素来仁厚,宽容有余而责难不足,搞得他们竟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阮轻云人呢?”
“回少爷,属下已经叫陈发去找了,一个女人应该走不远。”宁虎道。
“你怀疑阮轻云的钱是高波给的?”白熙负手在屋内踱步,“我自问待这个高波不薄,如果真的是他,那就怪不得我心狠了。你立刻亲自去茶山,将这个高波带到我面前,不得有任何闪失。”
“你本就该如此。”长仪公主走到她面前,“白天我见了父皇,吴宇的下落已经找到,在金陵之外五十里的落蕉山,衣冠南渡之前,曾经有一个绿林帮派在那里安寨,后来父皇平定江南,那里就废弃。不过你放心,父皇已经找到了内应,吴宇性命无虞。”
“那我朋友刘宝庆,殿下是否也交给了父皇?”
“这是自然,本宫早都将他和账册一并交给了父皇的金吾卫。不过你放心,刘贲已经自杀,刘宝庆不过一介书生,还担着个证人的名,父皇宽厚,不会为难于他。”
“那父皇可有提及我进入死牢的事情?”她仍旧放心不下。
“自然,那里的狱卒已经供认,有一名手臂上有胭脂痣的少年曾进入死牢。父皇召你入宫,一杯茶水就让你现了真身,本宫纵然有通天之能也为你狡辩不得。”长仪公主朝她翻了个白眼,“不过还好,现在各方的眼睛都盯上了这些账册,你的压力倒是小了许多。”
“那就只等父皇在落蕉山收网,我们就能知道炮制假大理寺官员的幕后之人是谁了。”白熙这才松了一口气,忽然想到已经到了休息的时间,“殿下何时安歇?”
长仪公主不言语,往她跟前一站,双手平身,不动了。原来如此,白熙会意地上前为她宽衣,长仪公主这算是在向她,撒娇吗?
“只是,丢失的基本账册至今还没有找到,这是我的过失。”白熙叹了口气,缓缓走上前去为她解衣。甚好,林祯今天穿的只是便衣,解起来颇为顺手。
“我以为你肆意惯了,不想此番也有悔意。”长仪公主捉住她伸到自己领口的手,拉着那双有些僵硬的小手放到自己腰际,“别乱动。”
白熙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公主这样太犯规了!双手放在那不盈一握的细腰间可谓进退维谷,今晚已经有些热了,屋子又门窗紧闭密不透风,隔着轻薄的衣料几乎都能感到其下灼热的温度。
“看什么,呆了?”林祯的声音有种莫名的暧昧。
“我们是夫妻,夫妻。”白熙好像成功地说服了自己,变得充满了力量。
“小王爷别忘了,本宫可是你的授课夫子。”林祯玩笑道。
白熙已经为她换下了外衫,闻言,怯怯道:“有事,弟子服其劳。不如……殿下换下内衫,弟子为您更衣。”
“不必,本宫这件内衫是新换的。”
期待的声音瞬间变得有些失望了。
两人更衣盥洗之后,双双坐在床上,一时间相顾无言。
“其实我……”白熙先开了口,却不知如何进行下去,要告诉长仪公主她的真实身份?不然……她们如何才能……嗯,大家都懂。
长仪公主对她看香艳话本的事情并不抵触,想必,是能接受她的感情的对吧。再者,她和长仪公主如今已经深深地捆绑在一起,就算长仪公主知道,也断然不会揭露出来。毕竟她老子长宁王还在封地,皇帝也不敢发难。
“什么?”她还在吞吞吐吐,林祯的目光已经柔柔地落在她身上。
“其实我……我……我一直非常地,非常……喜欢……”
“禀公主驸马!皇上有诏,命二位殿下火速入宫。”家人前来敲门。
“怕是吴宇的事情有着落了。”林祯翻身下床,干脆利落,“更衣。”
“……”为什么会这样!
“不过,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非常喜欢您讲的课。”白熙自力更生地换上外袍。
谎话可比真话顺口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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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宫的灯火,从太阳落山后就一直没有熄灭,内侍太监王奉恩在殿内伺候。满殿里,只有他一人的影子飘飘忽忽地在纸窗上映着。
白熙夫妻二人姗姗来迟,太子与几位朝中重臣竟然都已经在福宁宫主殿外等着。后来的白熙夫妇和他们互相见礼之后便不再多言。长仪公主甚至领着她站到了一边,完全不与太子等人交流。
“七皇子为何不在?”白熙小声地问林祯。
“父皇殿前,不得妄议。”林祯低声道。
殿外的卫士和小黄门眼观鼻鼻观心,人人垂首敛袖,恨不得将自己缩到地底下。傻子都知道,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好在皇帝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王奉恩出殿外请众人进去。
太子当先进了福宁宫,长仪公主和几位三省宰相一番谦让也先后进殿,只有白熙一人在殿外停顿了片刻,方才软软地晃进殿。
“简直目无王法!”
皇帝一抬手,折好的奏疏就被扔到众人跟前。
太子首先跪下,捡起奏折快速地扫了一眼,轻声道:“区区盗匪,也敢假冒大理寺带走勋爵世子,儿臣自请,为父皇严查此事。”太子的语气依旧是那么温和,完全听不出杀气腾腾地意思。
书房里的人纷纷跪下请罪,白熙躲在太子背后,偷偷看那奏疏的内容。看那口气估计是某位金吾卫或者京卫的首领,言明了落蕉山救吴宇之事。
后面的那些字,她还没来及看,就被折在了后面。
“都起来。”
“父皇不要动气,要保重龙体,有事,儿臣们可以为父皇分忧。”林祯道。
“这个刘贲,真是胆大妄为,竟敢私自记录百官的人情往来,这种人死不足惜。”皇帝道,“太子,就由你去查,给朕查一个彻底。所有与此案有关的人事,一个都不放过。”
白熙听了皇帝这话,心里“咯噔”一声,豆大的一滴汗从脸颊上滑落。皇帝,终究还是知道了其他几本账本的事情了。
“儿臣遵旨。”太子应下。
“朕召各位爱卿来还有一件事。”皇帝的语气稍微缓和,“就在前日,兵部收到塘报,我朝北方驻军与北晋连续发生摩擦,镇北将军南正雅请求增兵以备不时之需。诸位怎么看?”
又是这北晋,也不知是不是北晋国舅倪佑良从中作梗,和谈之事一再搁置。害得沈明那个小祸害长期勾留临安,上至朝堂下至天一书院,到处都有这小崽子插一脚。
白熙不满地叹了口气,双手在袖底握紧,要是皇帝责怪她,她为由请求宽恕这一条路。
兼任兵部尚书的尚书省宰相首道:“臣以为,应准其所奏。如今我朝与北晋使者的和谈进入瓶颈,此时更应当以边境兵力震慑之,以此促进和谈。”
“儿臣以为不妥。”林祯对老尚书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儿臣启奏父皇,如今和谈初见成效,万不可在此时增兵刺激北晋。”
众人见皇帝没有表态,也都乖巧地不说话。
“驸马都尉,你父王与北晋常年作战,你怎么看?”皇帝冷不丁地开口,倒是吓了她一跳。
白熙定定神道:“回父皇,儿臣自小长在帝都,与父王交流甚少,因而不敢妄言。只是,儿臣觉得,不增兵既是长仪公主所说,那,必然是好的。”
“唔,吾儿这个驸马倒是教得不错。”皇帝笑道,“妇唱夫随倒也是长仪的风格。”
“那不知陛下如何决策?”兵部尚书不解。
“中书省拟制票,自即日起,镇北军增加监军一职。至于人选,待朕仔细思量之后会命内侍省传旨。”
第三十章 心机
完了完了,白熙心里不断闪着这两个字,皇帝下令严查,不会查到自己头上吧。太子那个人,一副又忠又孝的样子,要真是查到自己头上,那太子完全有可能会把她大义灭亲的。
并且,貌似,他们也算不得什么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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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正是天一书院少见的两个休沐日,白熙赶紧去平阳侯府看望吴宇。谁晓得大少爷发了脾气,说她见死不救,打死也不肯见她。她没有办法,放下长仪公主交代的补品和自己重金购置的古玩离开。
回去路上又被几个狐朋狗友拉了去百玉楼喝花酒,她酒量不好,陪着乐了一会儿便回府。
左右已经跟吴家的管家打听过,少爷好得很,连一根汗毛都没掉,就是天天吃不好睡不好,还被人问“账本在哪里”,现在听见“账本”二字就犯恶心。
想来对方还顾忌这平阳侯的身份,不敢对吴宇严刑逼迫。那这个人,很大可能是一位在南唐朝廷经营多年,与南唐朝局关系密切之人。七皇子的可能性就,最大了。
“现在增兵会激化边境的紧张局势,可是皇上为何要增设一个监军?莫非是觉得南正雅有二心?”
她想到前一天在吴宇那里碰了钉子,自然也无心作画,只能翻看之前收藏的前朝宫廷画馆留下的丹青,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揣测皇帝的心意。
要说南正雅有二心,她肯定是不信。
南正雅出身江南武将家庭,战功卓著封了威远伯,此人是出了名的愚孝,年轻的时候因为母亲不喜欢他的夫人而与夫人三年没有同床,此事居然还入选了本朝的孝子传。又因老夫人宠爱小妾庶出的儿子而将嫡子废弃,至今不肯请奏立嫡子为世子。
只要他的母亲南老夫人和儿子们在京中一天,就不怕南正雅谋逆。
“这张图?”
白熙仔细盯着最下面的那幅画。
这幅画是前朝画院遗留作品中少有的没有落款子的仕女图。图上画着一个在初春时节提灯夜游的女子,画中人也不似前朝画里最常见的丰满的宫装侍女,而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箭袖胡服女子。
画上还提了一句小诗:虽是桃枝换梅枝,鹣鲽鸳鸯两心痴。
仔细看,画的布景中含苞待放的桃花中隐隐约约还夹杂着几株凋零的梅花。为了表现出提灯赏花时灯光的远近变化,此画还专门调了颜料,运用层层叠染的方式表现了花树的光影变化,更是衬得画中女子柔美而不失英姿。
作画之人没有落款,但提上去的时间是大周御鉴五年。正是前朝的第二位女帝——周宣宗李令云执政的初期,周宣宗时期的画她收藏也不少,其中也不乏像《簪花侍女图》、《宣宗出游图》、《游平国公主流杯池》这样的着重描绘侍女的丹青,确实都与这幅画的意境与作画手法大不相同。
“这幅画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叫来负责保管书画的管事询问。
谁知那管事进了门就哆哆嗦嗦跪地磕头:“少爷饶命,奴才看管不力,之前有两副受了潮,奴才就下人们拿出去晒,恰好当时公主藏的几幅也在,就一起晒了。这是公主收藏的画,只是后来下人们收错了,奴才也没仔细瞧。听说您今日要看丹青,就了拿过来。少爷饶命。”
“也罢,罚你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好生反省。”
这幅画,竟是,长仪公主收藏的?
这下她非要瞧个仔细不可。
怪不得她初看时就觉得这画有些问题,卷轴的边缘也太旧了些,应该是被公主经常拿出来看的缘故。啧啧,没想到长仪公主也有这样的雅兴。
她本就雅好丹青书法,今日看了长仪公主的这幅藏品,心中激动,就看得更久了些。不知不觉入了夜,掌灯后,她意犹未尽,甚至命书童送来纸张颜料,要亲自临摹。
“啧啧,调色果然是大师之作啊。”她趴在画上用手指轻轻摩挲,画面中毫无颜色变化的突兀,叠染手法用得堪称精妙。尤其是那女子身上胡服的腰带,只因腰带太细,又与女子的月色胡服颜色差距不大,先前被忽略了,腰带纹饰精美,更绝妙的是在窄窄的腰带上竟然能描绘出古朴的游龙戏波纹饰。
“游龙戏波……”
手中正在调着的深红颜料不小心倾倒出来,她慌忙伸手想要接住,却不小心带落了画笔。
“这腰带是……赭黄色……纹饰又是以龙为饰。”
这是周宣宗啊!画上的女子,是周宣宗李令云!
她捡起画笔,定定看着那画,画中人是周宣宗,加上那句小诗,作画之人可见是对周宣宗用情至深。
光影变化的花树,素雅吸睛的胡服,俊俏而秀美的容颜,修长挺拔的身姿,缠绵缱倦的小诗都彰显着这作画之人的痴情,最难得是对周宣宗的这千般心意,竟刻意隐藏起来,悄然凝聚在这条腰带上。
“能得真心人画这样一幅画,周宣宗也是不枉此生。”
白熙抛下画笔,将临摹的几笔的画纸丢弃,叫了下人来收好原画。
这样真情所系的画,她是无法临摹出来的。作画之人不肯留下姓名,必是不愿意让人知晓自己的心意,如此这样的痴情,她万万不及,甚至,连临摹都可说是一种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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