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卑。
陆攸之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是有点自卑的。
从小她就羡慕那些温馨和美的家庭,羡慕那些乐观开朗的孩子。即便如今好很多了,会说话了不少,那种小时候渗进肌肤里的羞怯的根子还在。还是不能非常自然地去跟那些长辈攀谈,还是不能非常热情地去跟一些陌生人说话,那些人情世故上的精炼老道她终究还只是强迫自己习得了点皮毛,骨子里还是从小培植起来的生疏羞赧。
也不是说她隐隐地自卑惯了就不懂世故不会热情,只是对她来讲要分情况,也分人。
说到底她不是真实的陆攸之,她是个假的。这样光明正大地去喜欢言清欲,有时会给她一种负罪感,她会觉得羞愧难当。比如就在这样的夜晚。
况且言清欲喜欢的也是从前的那个“她”,不是现在。
多么复杂的一份感情。
所以她爬起来去把窗帘给拉上了,现在她突然就有点讨厌这透进来的光。
但白予有时候会跟她说“哎,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白予这个人精不仅脑子精鼻子也异常敏锐,在嗅到点非同寻常的气息后一口咬定她跟言清欲就会有点什么,陆攸之从刚开始的反驳到后来的无力反驳,白予掌控住口头上的局面就开始肆无忌惮。
“女人也不能说不行!”
虽然后一句纯粹属于玩笑,但前一句总像一片羽毛,时不时就出来飘荡一阵,要掠过她的鼻尖,拂过她的锁骨,刺.激到她心痒难捱为止。
陆攸之觉得像白予这样的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说出一句“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但她就不可以。她只会说一句“算了吧”。
“窝囊!”
“每次看到你说算了吧就想把手机拍你脸上!”
白予有一次跟她一起吃饭是这么说的,很生气。
陆攸之对此笑笑,给她添了杯饮料。
陆攸之现在觉得纠结又无奈。那魂穿又不是她想的,她还觉得委屈呢,凭什么现在好不容易喜欢上个人,谈个感情她也要这么委屈。
算了。
陆攸之现在打算逼着自己睡觉,下午再怎么说还要上班,她也要恢复点精神。
在这个点言清欲已经睡熟了,她还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大学时光。
“哎,清欲,你给学姐多拍几张照啊,到时候放公众号上!”
“好。”
言清欲坐在大礼堂第一排,帮着部门拍照。是学校的辩论赛。
“谢谢主席,大家好。对方从一辩到二辩都告诉我们说,他们今天的观点只是要证明以成败论英雄是有可取之处,是有可取性的......”
陆攸之作为反方二辩,站了起来,穿着一身黑色正装,梳着马尾,自信昂扬,声音清朗。
“其实,以成败论英雄最大的不可取之处,就是它论不出英雄来。我可以有三个方面来证明这一点。”
“第一,从成功方面看,如果成功了就是英雄,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当上了驸马爷的陈世美不可不谓是个英雄,“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难道不是一个穷秀才梦寐以求的成功吗?......”
台下是一片炽热的掌声,言清欲举着相机对准陆攸之,按下快门。耳朵里环绕着那阵声响,“咔嚓——”,“咔嚓——”...
夜色清凉如水,窗边的轻纱幽幽浮动。言清欲转了个身,睫毛动了动,整个身子安分地团在被窝里,两只酒窝凹得很深。
☆、第 24 章
陆攸之早上九点多醒来,睡眼惺忪的,头发也没梳,洗漱了下下楼吃早饭,哈欠连天。毕竟好几天没睡好,精神气不足,头也晕晕乎乎的。
陈慧仪炖了盅杂粮粥,舀好放小碗里给她盛出来,还煎了个荷包蛋。
陆攸之吃完后她又端了碗红枣桂圆汤出来,说这个补气血益脾胃,可以治疗失眠。陆攸之不喜甜,勉强喝了一口,还齁甜,于是满脸嫌弃地看着这碗东西念叨:“妈,这也太甜了吧,好难喝!”
陈慧仪看着陆攸之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两只黑眼圈快要挂到地上,还这么挑三拣四的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免不了又是一番说道。
陆攸之听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逃到陆启华的书房去躲个清静。
因为没事做。陆攸之把手机摆在一边,铺开羊毛毯写几个毛笔字。
书房里挂着许多陆启华自己写的毛笔字,大多是些中年养生佛系哲学,什么“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或者“香远益清”之类的。写毛笔字使人心静,培养人的耐性,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悟性,陆启华是这么说的。
只不过陆攸之的写毛笔纯粹属于瞎写,也写不了太复杂的,就写了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结果第一个“一”字就不顺,一横歪歪扭扭的,也没有笔锋,她跟陆启华的一比对,觉得写得太差,把宣纸揉成一团扔废纸篓里去了。
手机在这时候倒是响了下,打开看是言清欲发来的微信。
[你有没有在家呀?]
陆攸之回她说在的。言清欲回了个“好滴”就没影了。
陆攸之倒还等了一会儿,举着毛笔在书桌前盯着手机看,结果什么消息也没有。她就继续在宣纸上乱涂乱画了。
可能是早中饭相隔时间比较短,陆攸之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等在一边,看手机的时候言清欲又浮上来冒泡了。
说:你能不能出来一下啊,我在你家门口哎。
陆攸之没明白她要过来干嘛,但立马趿上拖鞋嗒嗒嗒跑出去了。打开家里的门,穿过庭院,再打开院外的门。
差不多中午十二点,太阳还有点大。言清欲举着把黑色遮阳伞,戴着眼镜,规规矩矩地站在门边上。还是老样子,就是遮了阳光的关系,镜片没怎么反光。她手里还拎着俩塑料袋,看起来还挺实。
陆攸之见到她的第一眼还有点发愣,毕竟想到了这是言清欲掉马后见的第一面,她想起她以前说过的话,还觉得挺难为情的。于是还不好意思叫她名字了,傻乎乎地一个劲儿朝她点头。
言清欲见到陆攸之的第一眼就咧开嘴笑,捏了捏手里提着的塑料袋。但在看到陆攸之这副傻呆呆的样子后好像也想起了什么,开始变得有点不好意思,脸蛋也红扑扑起来。
两个人在那一刻都没说话,互相眨着眼睛。
最后是陆攸之先开口的:“你来找我...”
这话还没说完,只是顿了顿,言清欲立马无缝衔接上:“啊,这是蜜橘,还有蜜橘罐头,那边特产。”
她把塑料袋递过来,一边递还一边打开口子给陆攸之看看。里面一堆黄饱饱的橘子,几个敦实的玻璃罐头。
“超甜的!”
言清欲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弧度上翘得厉害,两只酒窝就一跳一跳的。可能是睫毛长且浓密,再加上镜片一折射,眼睛就变成两条弯弯的缝。
看起来是很可爱的。
陆攸之被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但言清欲的手已经伸出来,塑料袋看起来沉甸甸的吊她手上,指节露在阳光下掐出一条深深的红印。陆攸之犹豫了下还是接过来,说了句:“其实...也不用带的...”
“没事的,不麻烦的。”
“好吃的。”
“很便宜的。”
言清欲着急死了,一边说话旁边那只空下来的手就不停地摆。
陆攸之觉得更不好意思,但又没话讲,腼腆地说了句谢谢。说得有点小声。
言清欲大概是被感染了,把头低下去也小声说了句“不用谢的”,就伸出手把伞柄递过来,替陆攸之挡挡太阳。
陆攸之把头钻进伞里,两个人挤一块儿,一把小伞下。
“要不要去我家坐一会儿啊?”
陆攸之把塑料袋换了只手,两个人更加挨一块儿。
言清欲疯狂摇头,说不用。
几秒钟后她开始糯声糯气的:“我要去上班了,我要走了。”她往伞外退出去一点。
陆攸之点头,回了句:“那我送送你。”
言清欲看了眼陆攸之,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儿又抬起来,说不用了。再往伞外退出去一点。
陆攸之又白拿人家东西了,心里满满的都是过意不去。她干脆接过言清欲的伞柄跨步向前,很自然又很肯定地说:“走吧,我们出去。”
言清欲没再拒绝,两只手窝在身前轻轻揪着衣服下摆小步子向前走。走了一会儿她还停下来把自己的单肩包换了个方向。
路上有拖鞋的踢踏声。陆攸之当时在鞋柜那儿随便找了双人字拖穿上,走在路上声音有点大,嗒嗒嗒的。
要是没听到这阵拖鞋的声音她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自己这身装扮。一件宽松t恤,她拿来当睡衣的,一条很宽松的黑色裤子,料子丝滑凉爽,陈慧仪给她买回来的,上面还印着点碎花,典型的中年妇女型品味。
怎么这么丑的?
她很嫌弃地拎起裤子边瞅瞅,心里觉得要丢死人了。
但言清欲微低着点头看上去唇瓣一扬一扬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攸之拿出手机给言清欲叫了辆出租车,两个人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大概司机也快到了,打电话过来,陆攸之接起来听。
“嗯,对...对我们到了,是北门...”
陆攸之眯着眼睛看了下方位,挂掉电话后跟言清欲说给你叫好车了。
言清欲哦了声,沉默片晌,随后又仰起点头面向陆攸之咧开嘴:“你还懂方向啊。”
“我都分不清楚的。”听起来可怜巴巴的,脸上还是笑着。
“哈哈,我也不懂,这是我经常走的所以才知道叫北门,”陆攸之欠出头去看车,手还一本正经地指着方向四处划,“人家要跟我说前后左右我才有谱,东南西北我就不行。”
“小时候说什么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我还很懵,那北不就在天上了么?”
陆攸之说得很认真,特别是最后那个问题,说完她还竖着手指朝天上戳一戳。言清欲就捂嘴笑。
车到了后陆攸之替言清欲打开后座门,言清欲扭扭捏捏着钻进车里。她两手伏着趴在车窗那边,对着陆攸之说话:“你快回去吧,伞你撑回去。”
陆攸之把伞收好塞回给她,说没关系,几步路而已。
言清欲趴在车窗上仰头看陆攸之,她在阳光下白得简直要发光。
陆攸之笑着和她挥手。
陆攸之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比较正经,笑起来神色就很柔和。她白,五官又好看,笑起来就有种带点精致的亲和力。特别是她现在素颜,不带妆,还穿着这身衣裳,看起来就特别的居家贤惠。身轻体柔易推倒,想推。
车门还是很结实的,言清欲也就想想而已。
她趴在窗边看了会儿,车越开越远,她把头收回来。
陆攸之在路边站了会儿,等车走远了后回家。手里两只塑料袋有点沉,坠在手上,有时候她还边走边晃。
明明晚上还在各种纠结,现在天一亮言清欲一来,她就屁颠屁颠过去了。
没骨气!
陆攸之看了眼袋子,最后再唾弃自己一把。
☆、第 25 章
“喜欢”向来是千回百转的,不大可能一马平川。如果它可以及时止损,那这世界上可能要少掉很多荡气回肠的故事了。
喜欢一个人是孤独的。人在这孤独中纠结痛苦,也在这孤独中寻找甜蜜。我们喜悦,挣扎,望眼欲穿,然后欲罢不能。
陆攸之提着袋子回家,步伐大而轻快。
喜欢一个人也会出现很多问题,但那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这话是言清欲说的,以轻语大大的身份。陆攸之在那时作为一个读者,还为这句话深深动容过。
确实是负担。甜蜜的负担。
陆攸之到家,坐餐桌上放下袋子,拿出个橘子剥了吃。翘着腿,一双居家拖鞋在她脚上晃啊晃的。
陈慧仪往后瞧一眼,表示不满:“刚刚吃饭么不吃,现在橘子倒是吃得下去了。”
陆攸之确实没话讲,低下头默默吃橘子。为了表示抱歉还给她妈剥了一个送过去。
她妈坐在客厅重温回家的诱惑,一边吃上女儿递过来的橘子,一边义愤填膺地大骂渣男!陆攸之就在旁边笑笑。
陆启华在这时候倒是回来了,也是一脸没精打采的样子,父女俩简直如出一辙。
“爸,你好几天没回家了,干嘛去了啊?”陆攸之边吃橘子边问。
陆启华还是很少夜不归宿的,就算偶尔有工作需要,也会在家庭群里报备详尽。但这次什么也没说。
“哦,这个啊,就是出去几天。”
陆启华也去拿了个橘子站在垃圾桶边上剥着吃,心不在焉的,还含糊其辞。吃完了还加了句“挺甜”转移话题,陆攸之也就不说话了。
“我们去一趟烽烟寺吧。”陆启华吃完了橘子就这么说。
陆攸之一向对这种拜菩萨烧香的事情无感,也不信,就不接话。陈慧仪倒是积极,立马关掉电视上楼拿了包蜡烛还有纸钱,一捆香,像是早已备好了的。
“攸之,你也一起去啊!”
陆攸之摇头。陈慧仪不容分说一把将陆攸之拉出去坐车上,为此她还向单位请了个假胡诌了个理由。
总不能跟老板说她是请假出去拜菩萨了吧?
你爸好不容易有空,我们就去拜一拜,很灵的。
陈慧仪这么说,陆攸之也没辙,叹了口气乖乖坐车上。坐车里的时候她还悄悄给陈慧仪发了条微信,说:妈,看爸爸这样子,我们家不会是要破产了吧?
陈慧仪哼笑一声,直接把手机给正在开车的陆启华看了,说了句:“喏,女儿说咱们家是不是要破产了?”
陆启华哈哈大笑,一手放在档位杆上随意得很,笑说:“那爸爸以后是要靠你养了。”
陆攸之没接话,别过头去笑了下,看这样子就知道还好好的。钱还不是问题。
烽烟寺坐落于津州郊区,烽烟山顶。圆圈的盘山公路,一路蜿蜒而上,在秋季是一片灿烂的黄。本就是普通时节,来寺庙里敬香的人并不多,香火味淡淡的,远处的和尚们在念经,一圈圈嗡嗡叨叨的声音慢慢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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