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路别开了视线,也没有再将冉秋妤近乎癫狂的喃喃自语听进去。
如果这里没有警察,冉秋妤大概会扑上来杀了自己。
正如她所说,每一个真心为了自己好的人都死了。
自己还想怎么样呢?
还能怎么样呢。
江路看着急救室上面的灯光,想。
或许什么都不能做。
漫长的急救使得心脏跳动的速度都被拉得缓慢,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每时每刻都能看见人间百态的医院此时却像是被拉进了世间静止的里世界。身旁的人没有任何动作,甚至呼吸都微乎其微,所有的人都无法将注意力从急救室的灯上移开,那仿佛是在黑暗之中指引方向的最后一束光。
麻药彻底过去后身上的伤口开始发疼,浑身又肿又胀,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江路好几次险些跌在地上,又咬着下唇强撑着清醒过来。
灯光熄灭的那一刹那,江路和冉秋妤一起站了起来,医生推门走出来,道,“谁是病人家属?”
冉秋妤连忙道:“我是他的妈妈。”
“病人暂时摆脱了生命危险,”医生说,“但他头部受到重创,而且身上多处砍伤,失血过多,醒来后可能有后遗症。”
那句“暂时摆脱了生命危险”几乎是将悬挂在江路头顶的锋利的刀刃立刻抽走,直到这一刻江路才有了自己还在呼吸的感觉,一旁的冉秋妤早已泣不成声。
谢临君被推出来的时候江路被冉秋妤推到了一旁,只匆匆瞥到了一眼,白天时还被他揉来搓去的脑袋上裹了纱布,他双眼紧闭着,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脸侧有一道小小的刮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他穿着病号服,连带着整个灵魂都融入了医院似的,江路伸了伸手,什么都没能握住。
“你同学没事儿真的太好啦,”刚才把外套借给江路的那个警察轻轻碰了碰江路的背,“你也回去休息吧。”
江路站在那里没有动。
滚轮床越推越远,好像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他几乎要把那从急救室出来后的匆匆一瞥刻在脑子里。
“江彻呢?”江路扭过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边的汪南。
汪南耸了耸肩,笑道:“在医院外等你。”
他说完这句,像是觉得不够似的,又补上一句,“那两个保镖也在。”
第48章 Six Feet Under。
夏季晚间的风逐渐带上了丝丝凉意。江路跟在汪南身后,拐过几个走廊便到了医院门口,风裹挟着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完全不像夏季晚间应有的闷热气息。
江彻叼着烟低头听着面前那两个人说着什么,汪南和江路走进时他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顺道打发走了面前的保镖二人,几步走过去,将披在江路身上的警察的外套扯了下来,递给汪南,“还给那个警察。”
“好。”汪南点了点头。
身上唯一挡风的东西被撤走后浑身更加冰凉了,江彻像是没有发现这一点,从汪南那儿接过车钥匙,指了指停在路边的车,示意江路和他一块儿走。
医院门口的灯光明亮得有些不像话了,灯管下无数小虫子争先恐后地冲撞着,哪怕是头破血流也要争得那最后的光辉。
江路站在门口没有动,他的头发被汗水和血污黏成一缕一缕的乱七八糟地搭在额前,脸上的污泥还没有完全擦干净,但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五官被笼罩在模糊的阴影里,他直愣愣地看着江彻,半晌才说了一句,“你是故意的。”
江彻也站在了那儿,江路的尾音彻底散在风中之后他才抿了抿唇,按响了车钥匙,“上车。”
见江路还是没有动,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上车之后再告诉你原因。”
在入了夜的医院门口一切都显得阴森无比,是江彻仅存的良心在警告他也说不定,他转身去车子里拿了件外套来给江路披上,然后拽起他没有受伤那只手的手腕将人拖上了车。
“那年知道绑匪逃走了几个之后,我一直在想,”上了车后,江彻点了根烟,“我要给你妈妈报仇。”
江路搭在车门把上的手顿了顿,视线始终直视着前方。
“把你带去邻市的那一年我一直都在查他们的踪迹,后来你说要回来,我带你回来了,也等到了他们。”江彻弹了弹烟灰,“他们想报复我,同样的,我也想报复他们,可惜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江路,这个世界上的感情和事件都是相互的,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一起袭来,没人能逃得掉。”
“所以你让那两个保镖假装投敌,让他们找到破绽带走我,你也能定位到他们了,对么?”江路的声音很小,但在十分安静的车厢里足以江彻听得一清二楚。
“是,”江彻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他将烟头狠狠按在烟盒中,“原本他们会在暗处保护你们,就算那些绑匪要把你们转移,他们也有办法将你们保护好。可是……”
可是一切都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谢临君和江路,一个未分化的alpha,一个已分化没多久的omega,赤手空拳,竟然想和那些绑匪拼命来拖延时间。
计划从谢临君在铁片上将绳子蹭断的那一刻开始偏离了轨道,并朝着最凶险的地方奔驰而去。
“你完全可以事先告诉我们,”江路微微侧过头,呼吸顿时重了不少,“而不是把我蒙在鼓里。”
“我以为你能猜到,”江彻看着他,“那些保镖将迷药减少了,给你们打的结也不是很死,甚至在你们上车后你们就恢复了精神,这件事有很多漏洞。”
去你妈的吧。
江路想。
他们不过是高一刚结束的学生,为什么一定要将绑匪的绑架的全过程了解的如此透彻?
江路没有把话说出口。
车子很快驶向了回家的方向,他们前脚刚到家,后脚汪南就叩响了门,拉开后他递过来一个盒子,是新买的手机。
“拿着吧,”江彻说,“送你的。”
江路站在沙发边没有伸手。
空空越上沙发靠背,小心翼翼地在江路受伤的那只手臂上蹭了蹭,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了。江路转过身,将肩膀上那件外套抖落在地,只手拎起猫粮袋给空空添了些吃的。
“我最近住在这边,”江彻说,“你没意见吧?”
能有什么意见呢。
这房子本来就是江彻的。
江路的视线漠然地从江彻脸上挪开,几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不多时他又走了出来,进了杂物室,将桌子底下的小柜子拉开,从里面取了什么东西。
“这是妈妈跳楼前的电话录音,”江路将那东西放在茶几上,面无表情道,“听听。”
那是个极其小巧的U盘。
江彻将U盘接过来,让汪南带来了自己的电脑后,插.进去播放了出来。
那嘈杂得几乎要将人拉进地狱的风声和女人近乎癫狂的嘶吼再一次响起,江路别开了视线,却不断被回忆逼迫着后退,他想靠在沙发靠背上,却因着触碰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说得对,我明明知道不是你的错……我明明知道不是你的错,却还那么对你。”录音那头的声音显得空旷又诡异,几分绝望掺杂在里面,被风吹得愈发深刻,“怪你爸爸吧,如果当初你和你外公外婆被他的仇家绑架的时候……他能出钱就好了,他们也不会因为保护你而死,怪你爸爸……”
江彻伸手终止了录音。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扯着嘴角抬眼看着江路,“她恨我?”
语气是那么的不可置信。
江路抬眼看着江彻,手指抓紧了沙发边缘,指甲在沙发上抓出几道白痕,“为什么不恨你?”
“是那些绑匪的错,他们动了杀心才害死了爸妈。倒头来她恨我?我还想着给她报仇,我……”江彻说到这里,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是那么爱她。”
“你把她丢在医院一年半没有去看望过,你害死了她的父母,你甚至间接害死了她,”江路站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胸膛起伏愈发明显,说出的句子语调也一句比一句激动,“你凭什么说你爱她?”
“那你呢?!”江彻也吼了起来,他的手扬起,看见江路已经遍体鳞伤的身体终究没有打下去,“……我对你已经够好了,给了你足够的钱,生活上也一件不缺,你却始终和你妈一样保持着衣服冷冰冰的态度。你以为我没有去看过她么?每一次我去病房她都会情绪激动,医生甚至劝我不要再去了,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不要再维护你好丈夫好父亲的人设了,江彻,”江路看着江彻,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你根本不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江彻闭上了眼睛,低语道:“你想要什么?”
“我他妈想要今天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江路举起桌上那台电脑狠狠砸在了江彻脚边,他一脚踹翻了茶几,伤口撕裂后鲜血浸透了身上的纱布,“我想要没有人因为我进医院,甚至昏迷不醒,你做得到吗?!”
空空被突然爆发的江路吓了一跳,惊叫一声缩到了沙发底,那块碎掉的玻璃渣就落在它的鼻尖前,它伸出爪子轻轻拨动了一下,很快又缩了回去。
江路颓然地坐了回去,情绪爆发之后脑内只有一片空白,呼吸是颤抖的,手也是颤抖的,甚至因为伤口撕裂后的疼痛,整个身体没有一处能够使出力气。
他不敢闭上眼睛,只要闭上眼睛他就会看见倒在血泊中的谢临君,胸膛没有明显的起伏,连生死都无法探究的谢临君;还有挡在他身前的外公外婆,跳楼前癫狂吼叫着的妈妈和冲刷掉一切的雨声,甚至还有安祁和安葵,两个人并肩站在他面前,一模一样的脸和完全不一样的令人窒息的下场。
或许冉秋妤说的是真的。
每一个对他好的人都死了。
甚至只给过他一瓶牛奶,对着他笑得十分温和的安葵都死了。
“……不管怎么样,”江彻握紧自己的手腕,勉强笑了笑,“我都替妍妍报仇了,对么?”
江路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应答,他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眼球努力往上翻,寻找到江彻的影子,想说的话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
谢临君在转到普通病房之后依旧没有醒来。
冉秋妤日日夜夜地守在床前,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听汪南说她已经瘦成了皮包骨的状态,而且不允许护工碰她的儿子,连医生例行检查的时候她都要坐在一旁,阴森又谨慎地看着医生,任何一个动作都不会放过。
江路不敢去探望谢临君,那天在医院冉秋妤完全是被警察拉着才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而如今自己去了,那些堆积在心底发酵膨胀的憎恨恐怕会悉数落在自己身上。
这条命是被别人救下来的,他不能随意舍弃,只能每天听着汪南用平淡的语气诉说着谢临君今日的状态。
偶尔去换药的时候,江路会刻意路过谢临君病房的门口,从门口的窗户匆匆往里瞥一眼。
躺在病床上的人脸色终于有了好转,呼吸大概是平稳的,病房的窗帘被完全拉开,有金灿灿的阳光照进来。
快点醒过来吧。
江路快步离开病房门口,深吸一口气,将涌上鼻腔的酸胀感压了回去。
求你了。
第49章 煞星。
江路经常做梦。大概是人心事多了,沉甸甸地压在一起,闭上眼后就如同沾水的压缩饼干一样立刻膨胀出巨大的体积,压得人喘不过气。
七月下旬,一直下着雨的南方终于入夏成功,在充满湿气的闷热中迎来自己的高温。
这里向来不是艳阳高照,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春季留下的水汽在热浪中冲着人们袭来。江路醒来后浑身的衣物再次被汗水浸透,他盯着天花板愣了会儿神才将脑海里那些不好的回忆驱逐,坐起身,外面灰蒙蒙一片,空气却是十分沉闷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臂还没有好全,这导致换衣服的时候十分不方便,折腾了近十分钟后终于将衣服换好,推开门,空空正趴在窗前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要睡不睡的模样很是可爱,就是看着没什么精神。
江彻住在这里的几天曾经问过江路,既然要养猫为什么不养一个可爱漂亮的,空空连尾巴上的毛都是最近才长出来的。
江路没有回答他,自顾自给空空添了猫粮。
他觉得空空挺好看的,一身黑色的毛发摸起来也十分顺滑。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会儿,江路走过去,接起来自汪南的电话,“谢临君醒了么?”
“很遗憾,没有。”汪南说,“今天带你去换药,我快到小区门口……”
江路没有听他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慢条斯理地走到空空身边,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怎么还没醒呢。”
他自言自语道。 空空在他掌心蹭了蹭,打了个哈欠后便趴在那边不动了,连尾巴都不肯再动一下。
谢临君自受伤之后已经睡了小半个月,从重症监护转到普通病房,医生每日例行检查都没能查出什么大毛病,可他就是迟迟没有醒来,仿佛丢下了整个世界独自离去那般。
江路不敢细想。尽管汪南说过谢临君的身体检查没有出任何大情况,他也不敢细想下去。
还有医生口中的后遗症。
江路起身去卧室里拿了耳机,余光瞥见了放在桌上写了几笔的谢临君送他的暑假作业。
这么聪明的人,伤到了脑袋,还会留下后遗症。
江路把耳机揣进兜里,给空空换了猫砂后提着垃圾下了楼,空空突然抬起头,冲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喵了一声,没有人能回应它。
阴沉的天气没有让温度变低一点,空气湿润得能拧出水来。邻居阿姨见他出门了,冲着他友善地笑了笑,江路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走吧。”汪南直接进了小区,“去换药……对了,之前我去看你同学的时候,他妈妈好像有话要和你说,你要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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