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露出了头疼的表情,轻声抱怨道:“怎么还没被除名。”
江临照不知其意,好奇多问了一句“何出此言”,对方也不隐瞒,将和那灰衣女人的恩怨抖了出来。
那灰衣女人名为巫禾,是姜昭的师妹,他们是前代掌门的嫡传弟子,每一代嫡传弟子中只有一个能活下来继任掌门,前代掌门死后,嫡传几位弟子遵照惯例一决生死,姜昭却逃了。
“我不想当掌门,也不想死,就只能逃走了。”她唉声叹气道。
可是只有将其余竞争者全部被除去,余下那位才能解开封印去学习功法最后一重,是以巫禾除去另外几位嫡传同门后,就开始追杀姜昭。
姜昭的潜行之术已炉火纯青,每每察觉她师妹的气息就逃得远远的,是以虽然跟着他们一起进了那迷阵,但迟迟不愿现身,之后迫不得已出手,也是引开她师妹后就立刻逃跑。
至于为什么会几次出手救江临照,是因为年幼时曾受过江临照师父的恩惠。
她出生不久家中就遭逢变故,曲长右怜她孤苦无依有心相助,但那时他自己也才金丹修为,无力庇护邪修一脉后人,便偷偷将她托付给一对凡人夫妇抚养,她在那过了几年衣食无忧的日子才被后来的师父带去了森罗殿。
江临照听闻后忽地惊道:“难道当初和家师过招的森罗殿弟子就是前辈?”
“是啊,我本来想和他打个招呼。”姜昭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谁知道他二话不说就动手。”
“抱歉。”江临照连忙挣扎着起身赔礼,“待我见到家师,一定向他老人家禀明原委。”
姜昭一抬手就将他按了回去,摆了摆手道:“无所谓,这些事都随缘吧,你的伤应该不碍事,我先走啦。”
却又被叫住。
“前辈!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晚辈还有几位同伴在那里,还望前辈救救他们。”
“那几个天一宗的?”不情愿的神色再度出现,姜昭看起来从头到脚都抗拒着这个请求,“天一宗太麻烦了,我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
“前辈,求你了。”江临照哀求道,他知道只有得姜昭帮助,长离他们才能有更多存活机会。
姜昭犹豫了,她想起不久前江临照眼底的决然,寻思道:那是他是想自爆元婴重创我师妹吧。
见她沉默不语,江临照急得眼睛都红了,正想再求上几句,便见她揉了揉下巴,一脸烦躁道:“罢了罢了,不过事先说好,我不保证能把他们救出来哦。”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就消失了。
六合塔上空,凡人视野之外,一白一蓝两道身影错身而过,剑与剑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一会儿功夫,长离和姬千承已过了数百招,不过大部分时间里,长离都在躲闪。
她惦记着回天一宗报信的事,同样无心恋战,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抽身逃跑的机会。对方剑法高超,一把寻常铁剑在他手中就好似不可逾越的城墙,长离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冲出去。
回望镇子另一端,她发觉那里守候的修士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心道不知从那里能不能离开,分心之际,手中的剑不知不觉竟停下了,这时便听得那蓝衫男子冷冷道:“原来剑灵之体,不过如此。”
比之前更凌厉的剑风袭来,简单的一剑,却封住了长离所有退路,她只得挥剑格挡,浑厚的灵力自对方铁剑中涌来,她只觉胸口一闷,才知此前百招时对方一直未尽全力。
她知这一剑自己决计挡不住,火光电石间忽地想起当初用三清归一逼出体中蛟毒的场景,又想起钟明烛所说上古治水之法,心道这剑势与灵力皆似流水,若抵挡不住,也许能引往别处。
她反应极快,念头甫起,出招立变,不为破不为阻,竟是顺着对方的剑路而行,铁剑往东她便往东,铁剑往西她亦随之转换方向。
此前犹如山岳临头,此时她将自己融入这山岳之势中。
只见蓝白两道身影像是缠在一起似的,挪移转腾,到最后连颜色都似乎混到了一起,万物有始有尽,再气势滔天的剑招最终都免不了显露颓势,当察觉到对方的气力被卸去大半时,长离忽地挑剑,剑气暴起,剑尖刹那就转了一圈,引着那柄铁剑一起往对方胸口撞去。
姬千承没料到她会突然变幻剑招,急忙退开,同时抬手抵住自己的铁剑,面上显出几分惊讶来。
“这是什么剑法?”他问。
长离正在暗中调整气息,听他出言相问,便道:“不知道。”
这只是她情急中想出来的应对之策,与她学过的任何剑法都对不上,要问是什么剑法,她的确是不知道,甚至连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剑法都不确定。
“谁教你的?”姬千承又问。
“我刚刚想到的。”长离如实道,同时再度寻起脱身的法子。
刚刚那剑看似平稳,实际上险象迭生,稍有差池,两把剑牵起的洪流就会全部击在她身上,如果再来一次,她没有把握能接好。
她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已在姬千承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起初他想试她的剑法,是以只使出三成功力,可见长离一直左躲右闪,迟迟不正面与他交锋,到后来甚至分神去想其他事,便觉羽渊仙子定是看走了眼。
他本就心存不满,如此一来更是难掩怨气,冲动之下径直使出大荒剑法中最为凌厉的一剑杀招,不料那杀招最后却被长离引到了他自己身上。
——而那变招还是她临时想到的。
这就是羽渊仙子的用意吗……
剑灵之体,千载难逢。
长离见那蓝衫男子莫名陷入深思,便不想久留,可还没决定好方向,就看到那男子抽出一张灵符,那灵符上腾出一团火,一点点将其吞噬,随着上面图案的消失,长离突然发现周遭的景象也一点点变了。
天空和浮云渐渐隐去了,最后变成了青黑色的墙壁,而那蓝衫男子也失去了踪影。
墙壁一共有八面,每一面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头顶和脚下也都变成了青黑色。
那蓝衫男子凭空变出了一座屋子,将她关了起来。
她挥剑劈向墙壁,剑光一闪,那墙壁上却连半点划痕都没留下,她又试了一次,比上一剑多了几分力,仍是如此。
她探手摸了摸墙壁,指上当即传来一阵冰凉,那墙壁似乎是铁器打造的,上面凹凸不平,刻着奇怪的铭文,看起来像是字,又有些像是图案,看着有些眼熟,和琅玕剑上的图案有些相似。
她举起琅玕剑,对照着剑柄下方凸起的纹路细细寻找起来,果然在正东那面墙壁上找到了一模一样的图案。
莫非这与那黑水岭妖窟的主人有什么关系,她心道,又四下摸索了一番,却没找到任何机关和法阵。
突然,身后传来轻微的灵力涌动,她猛地转身,横剑护住要害,却看到了一面镜子。
屋子正中原本什么都没有,现在却多了一面镜子,那镜子平放在地上,有八个角,和屋子的形状分毫无差,镜面上一片漆黑,看起来什么都没有,但又像是有什么在其中翻滚涌动。
长离小心翼翼走过去,剑尖指着那面镜子,当走到镜子边上时,镜面上忽地有灵纹闪过,斑斓的色彩自那镜子里溢出,化作流光,瞬间占据了屋子的每一处。
她来不及反应,就被那团光吞没了。
前往六合塔的途中,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公子正得意地向身边的少女吹嘘自己家事。
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刻钟,那公子在来的路上看到有个白衣少女孤身一人,便壮起胆子前来搭话,本做好了碰一鼻子灰的准备,谁料那少女竟意外地好说话,没几句就答应与他结伴而行。
那少女自称姓陆,生得斯文乖巧,还带着些书卷气,面上一直挂着微笑,那公子见状不免愈发飘飘然,正欲打听一下对方家住何处,却见她忽地脸色一变,面上柔和的微笑一扫而空。
“姑娘,你怎么了?”他立即拦住她殷勤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推开,重重摔一跤,他生于富贵之家,哪里受过这种气,当下恼道:“你这……”
剩下的话他没能说完,因为他看到了那少女的眼神,他确信,自己若再多说一个字就会没了命。
太可怕了,他不觉颤抖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恐惧,其他的什么都存不住,连自己还躺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直到有人前来问候,他才回过神,而那白衣少女早已不知所踪。
被人搀扶着颤巍巍站起来,听人问他为何会摔倒在此,他胡乱说了一句,也没心情去六合塔了,休息够了就打算打道回府。
事后再去回想,他发现自己竟然已想不起那少女的模样。
只记得那袭白衫上,似乎有赤红色的火焰图案。
仿佛真的在燃烧似的。
第77章
荒僻的密林中, 万籁俱寂, 杜玄则小心翼翼穿梭于其中, 不忘时刻抹去自己的踪迹, 唯恐被人发觉似的。
忽然,空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他一惊, 当即一卷袖子,浑厚的灵力往声音来源涌去,眨眼间, 那些百年古树纷纷化为粉尘,茂密的林中顿时出现了一长段杂草不生的空地。可这犹如海啸洪流似的攻击却挥了个空, 待灵力余波止息后, 四周仍是静悄悄的,安静得犹如与世隔绝得深渊。
太安静了,连微风轻拂草木的声音都没有,很快,杜玄则就反应过来, 他已置身于对方的结界中。
“什么人!”他厉声喝道, 灵力凝聚于掌心蓄势待发,看似沉稳,只是神情中已显出一丝慌乱。
刚刚那招试探, 足够让他知道对方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落在脚下,分神一探, 当即大惊失色。
躺在他脚下的是一只银灰色的貂,已经被人捏断了脖子,这是杜玄则豢养的灵宠,令他震惊的不是灵宠的死,而是他竟对此毫无知觉。
“杜玄则。”黑色的袍子在他面前显出轮廓,兜帽下传出的声音很低,却蕴含着不容辩驳的森严气息,像是一把审判的利剑横在杜玄则脖颈,“你为何私自联系几个门派偷袭天一宗?”
这个黑袍人是羽渊仙子最亲密的心腹,正是他来找的杜玄则,向他透露飞仙台的计划,邀请他一起参与。印象中,不管是什么时候,那袭黑袍始终伫立在羽渊仙子身后,仿佛是她的影子,悄无声息,行踪诡谲,只有在有事要办时才会离开。杜玄则曾试图猜测他的身份,但始终没能获悉任何蛛丝马迹。
他们没有交过手,杜玄则一度以为他只不过是替羽渊仙子的信使,而今才发觉自己有多可笑。他明白,既然是这黑袍人亲自出现,那必然是羽渊仙子的意思,是以不敢与他为敌,口气诚恳道:“铸造飞仙台需大量灵石,必然需要天一宗支持,而云逸却不愿参与,为了飞仙台之事能顺利进行下去,我只能另外想些法子。”
黑袍人却平静道:“到底是为了飞仙台,还是为了你自己?”不等杜玄则回答,他又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动作被云逸知道了,所以他没离开天一宗。”
杜玄则立即面如土色,不可置信道:“他如何得知的?”
他听闻叶莲溪和南冥的动向,知道他们得了羽渊仙子授意,真实意图是为了引出云逸,于是动了心思,想趁天一宗倾巢而出时抢先一步直捣其山门,如此一来,不但能在飞仙台一事上脱颖而出,还能顺势壮大五灵门。
合虚之山论道后,天一宗实已成为众矢之的,诸多门派皆蠢蠢欲动,杜玄则从中一挑拨,立即得到不少人的支持。
若那黑袍人说的是真的,那他此举岂不是坏了羽渊仙子的好事?
“以长离为质子,诱天一宗高手前来趁机一网打尽,实力大损之后天一宗只能向吾等妥协寻求庇护,到时飞仙台再无物资不足之虑,本万无一失。”黑袍人冷声道,“可你这一插手,让云逸已猜出我们的意图,他此后必定固守山门不出,有天一宗护山大阵在,三大长老护阵,就算羽渊仙子亲临也没办法,待得孤鸿尊者破关而出,就是吾等死期,你可想好后果?”
他每说一个字,杜玄则的心就凉一分,到最后,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自觉行动隐秘,就连羽渊仙子和这黑袍人事先都没察觉,按理说云逸不可能会知道。羽渊仙子不过问其他事,到时候木已成舟,她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才胆敢私自谋划。
“为什么?”他的声音也颤抖起来,额头甚至冒出冷汗。
化神修士的经络血骨经受灵力强化,早非常人能比,此时他竟然像普通人似的冷汗直冒,可见心中是何等恐惧。
黑袍人没有被他的惊慌影响,嗓音依旧一成不变:“五灵门御兽之法,融会贯通的可不止你一人,我记得你还有个徒弟吧。”
“什么!”他猛地睁大眼,原本惨白的脸色一下子涨红,“她,她怎么能……”
“多说无益,羽渊仙子念在你提供玄门秘术的情面上,饶你这次。”
杜玄则闻后不觉松了一口气,立刻喜道:“多谢羽渊仙子网开一面,以后我必竭力为仙子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只是他的欣喜很快就被黑袍人接下来的话打碎:“没有以后了,你回五灵门吧。”
说话间,那黑袍人的袖子稍稍动了动,一抹血色激射而出,顷刻没入杜玄则胸口,随后,一缕半透明的丝线自那处飘出,被黑袍人纳入手心。
“这是什么!”杜玄则急道,他不敢贸然运功,甚至连碰触胸口都不敢,生怕那是什么致命的法术。
“离魂钉。”黑袍人道,“若你以后再打什么主意,休怪我无情。”
话音还未落下,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四周又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风抚过树梢,吹乱了树叶,发出窸窣的响声,草丛中虫鸣声时起时伏,再也不安静到如同与世隔绝。杜玄则看着身前空空荡荡的地方,甚至有种此前种种都是自己在做梦的感觉,可耳中不停徘徊着的警告却一遍一遍提醒他,那些都是真的。微颤的手按上胸口,他无需去看就能知道,那里的皮肤上多了一个小红点,烙印似的,即将伴随他终身,那是勒住他脖颈的绳索,随时都会收拢。
他先是失魂落魄地惨笑,很快面上就浮现出怒意,发出一声长啸,像是要将胸中的激愤悉数宣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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