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顿时扬起一道闪电,明晃晃地照在千晛身上,却不敢劈下去。
这不仅是作弊,更是妄杀,至少,这个妖蛇王本应死在神剑之下。
“我会向始祖请罪的。”千晛咽下因为灵力大损,涌上来的喉间血。她望着天空中的闪电,把怀里的人轻轻放下,擦干净对方脸上的血污,又重新背在背上,喑哑开口,“但现在,我要带她回家。”
冗长的雨夜里,千晛背着奄奄一息的天安朝须弥山飞去。须弥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天阶。
那又如何,千晛想。
第116章 半生你我(一)
古殷连下三日暴雨。
在这三日内, 几乎所有城池中的百姓都在猜测公主是否阵亡。
因雨骤本无星, 西南方向却有一颗福星陨落。
众所周知, 天安公主于西南巫山一带御敌。
一时间,各座城池人心惶惶。
街头巷尾都在传是不是西凉已经攻破酆都, 古殷是不是大限已至。各城的知州听着百姓间的风言风语,也是急得不行,内忧外患,天知道这古殷要乱成什么样子。他们听说王城眼下太子逼宫, 皇子夺位, 两相对抗。胜者为王,败者软禁还没个定数, 他们没接到正式的君令,半点不敢轻举妄动。
江陵府的知州亦焦头烂额,而比其他知州更恐慌的是, 酆都沦陷, 巫山一破, 第一个倒霉的便是江陵府。
“怎么办?贵人, 您说我们现在是动还是不动?老臣是投靠太子殿下的,可是您说太子殿下能成功吗?”知州来回踱步, “还有,您瞧见了吗?福星陨落, 您说公主……是不是真的已经……”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孟娘望着眼前的男人, 坚决地摇头, “公主是大吉大利之人,一定不会出事的。”
知州望着孟娘惨白的脸,赶紧点头附和:“是是是,公主洪福齐天,一定不会出事的,一定不会出事的。”
可是出事与否,又岂是他们这种没经沙场半点腥风血雨的人所能决定的呢。
“我去拜拜佛祖,公主一定不会出事的。”知州摇着脑袋,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嘴里碎碎念,“古殷一定不要亡啊,老天保佑啊。”
孟娘见着知州离开,才泄气地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话:“公主不会死的,她的古殷也不会亡的。”
古殷自然不会亡。
皇宫在血流成河了三个日夜后,原皇帝书让位诏书,九皇子顺应天意民心,护驾有功,继承皇位。左相一支若干人等,因谋反篡位,当场诛杀。其他皇子虽大逆不道,但念手足之情,囚于宗室。九皇子收归所有兵权,将政权暂交右相处置,携宫廷御医三十人亲征酆都。
与此同行的还有个不合时宜却又必不可少的人。
花小肆坐在马车里,看着坐在她对面愁眉不展的敖泧,唉了一声,苦笑道:“敖泧姐姐,你终于有机会去救那些百姓,不是好事吗?别这么哭丧着一张脸。”
“你原本可以不说的。”
这辆马车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敖泧盯着花小肆,捏着拳头,万分不满地看着开口说话的人。
花小肆盘着腿靠着窗,摘了颗盘中的葡萄在手中玩,仍是像以前那般倦懒:“说都说了,还能怎么办。”
“再说,以身赴国难,身为将军的女儿,我的荣幸不是?”
“不是!”敖泧气得把她指间夹着的那颗葡萄扔在地上,“万一有用呢,万一真的是要你的血做引子呢?那个时候,天下面前,就由不得你选择了!你想没想过,你爹守天下,最后却连自己的女儿都守不住的感受?”
“他会高兴的,如果我真的可以救那些染上鼠疫的人。”花小肆避开敖泧通红的眼神,低头又摘了一颗葡萄拿在手中,小声道。
“那我呢?”敖泧拍开花小肆手里的葡萄,不明白她为什么永远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日夜颠倒地配药,试药,不是为了让你做药引,去送死的!”
花小肆看着被敖泧紧抓着的手,有些疼。她抿着唇,有些不耐烦地将手抽出来,往里面又坐了些:“你……你不是没找到其他治愈鼠疫的办法吗?”
“那也不能是你。”敖泧拧眉。
“那是别人就行了吗?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花小肆也皱眉。
敖泧愣了下,僵在空中的手烦躁地甩下来,一肚子怒火地坐到花小肆身边。
空气就在两人疏离的距离间凝固下来。
花小肆蹙着眉尖瞥了敖泧一眼,见敖泧低头望着地下,她又只好转头望向窗外。军队的速度很快,从殷都到汉中,只不过用了短短两日,按照这个行进速度,再过一日,兴许就能到达江陵府。在江陵府招募大夫后,她们便会启程进入巫山县,到那个时候,她们便不会有现在这样能够争吵的机会。
她太了解敖泧了,敖泧一看到那些病人,就会连自己都忘了,一门心思只想着怎样能把他们治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有时候忙完后,回头看看是她在帮忙递针,还会很诧异地说一句“你什么时候来的”,她什么时候来的?她早就来了,哪一次敖泧忙天忙地的时候不是她在边上帮忙,只是敖泧常常在事后才明白罢了。
敖泧说爹娘留下来的医书里治愈鼠疫的方法是假的,说不能用她的血来做药引,这当然也并非虚假的口舌之词。敖泧不想让她死,不愿用她的血做药引,她绝对肯定。可是问题就在于,敖泧也不能够看着那些病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当然,敖泧不能,她也不能。
虽然她确实不想当什么英勇无畏的英雄,但是当命运的轮盘如此糟糕地转到她眼前时,她忽然就明白当初心心念念一直说的那句话,她说“敖泧姐姐,你是要拯救天下苍生的”。
其实后来被敖泧贬损多了,她也不相信她的那个梦,她就是很平凡的一个人,什么也拿不到第一,什么都会被人压一筹,决计轮不到她来拯救。
于是,谁能想到,突然有一天,在她小时候藏起来的那些书籍里,正好记载了一份治愈鼠疫的歪门邪招,跟她这个“百病无忧”的少女好巧不巧地挂上了钩。
不信命运的人,站在一生的终点回头望时,竟然发现,其实早就与命运不偏不倚地撞了个满怀。
如果古殷没灭前朝,如果爹没收养敖泧姐姐,如果她没誊抄那些被烧毁的书籍……一切都不会恰好是如今这个局面。
“小肆。”
在无可奈何的沉默后,敖泧终于率先打破焦灼的沉默,轻轻喊了对方一声。
花小肆也不生气了,转头望向对方,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弯着眉眼笑得甜美:“嗯,怎么了?”
“如果到时候非得用你的血做药引,你要跟着我,不要犯傻听御医总管的话,没头没脑地献血,哪怕有一个病人死在你面前,我说你不能献血,你就不能。”敖泧沉着声音道,没有开半点玩笑,“我不当一个好大夫了,我能救多少人就是他们的造化,但你不能死。”
花小肆闻言愣了下,继而又低下头,没有再接敖泧的话。
敖泧却一反常态,见花小肆不回应,话比平时多了几倍:“小肆,我们不是神仙,我们就是很平常的人,没有人关注我们,我们不做救世主,我们力所能及就好了,别人会体谅我们的,就像你说的,别人的命是命,那你的命也是命啊。”
“好吗?我们不逞英雄,我们救很多人,然后我们活着回去,现在才夏初,你到冬月才满十六呢,你还有好长的路走,你都没有好好离开殷都出去逛逛,你不是挺喜欢江南吗?听说那里的莲花开得比王城美得多,所以,按照我说的做,好吗?”
“小肆,你说话。”敖泧着急。
“花小肆!”
“敖泧姐姐,”花小肆皱着眉头,厉声开口,压过敖泧的声音,不想听她的自我安慰,“你觉得可能吗?啊?我问你,你难道没用过我的血试过药引?有用没用你自己不清楚?什么如果,哪里有什么如果,九皇……皇帝如果不是做好了我会死的准备,根本不会同意带我上路。”
“他没有顾虑?嗯?我是镇国将军的女儿,他没有顾虑?他就是深思熟虑了,最后还是决定带我去酆都!他是什么意思,你掂量不清楚吗?你以为比起这芸芸众生,他花成傲又会在乎我?”
“你说得对,因为我是个普通人,没有长处,没有光点,处处不如人,所以必须庸碌无为一生,哪怕是死,也要苟且偷生地死,不配为国而死,为民捐躯!”花小肆吼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敖泧盯着她,“你也没有处处不如人,我只是担心……”
“敖泧姐姐,”花小肆打断了对方,忽然间声音便小了下来,她蹙着双眉,眸间说不清的失望与难受,“敖泧姐姐,你说天安如果看到我们吵成这个样子会怎样啊?”
“她会不耻的吧,”花小肆扶着窗子坐下来,“以她的性格,肯定会骂我们是一群怕死的胆小鬼,然后道一句‘愿得此生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敖泧姐姐,你说天安真的阵亡了吗?”花小肆又问。
敖泧沉默着不说话了。
“敖泧姐姐,你说小太后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就自尽于慈宁宫啊,她那么喜欢天安,怎么不等她回来呢,是不是料到天安回不来了,所以去黄泉路上陪她啊。”花小肆忍不住地掉眼泪,一直以来,她和敖泧都默契地没有提天安,因为不相信那人已经先走一步了,可是小玉说,太后娘娘生前卜的那一卦,是凶卦,西南大凶,福星陨落,力挽狂澜,不能及也。
“敖泧姐姐,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她们两人,小太后从来不会说,天安你别去了吧,那里危险,因为她知道天安身为公主,有自己要做的事,她要天安成为真正的自己,而不是为了她,做一个长困深宫的妇人。”
敖泧低头,让花小肆不要说了。她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花小肆却带着眼泪笑起来:“敖泧姐姐,我可能从来没有正经地跟你说过我喜欢你这件事。”
“我喜欢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你批评我这个做得不好哪个也做得不好的时候,也可能是你安慰说小肆,你没有比别人差,你是天底下最厉害,最善良的人的时候,反正当发现喜欢你,想逗你,想亲你的时候,已经改不过来了。”
“我知道你一直秉承着爹娘遗愿,要做一个好大夫,行医济世,所以我怎么能让你因为我,做一个看着病人死去而袖手旁观的人?”
花小肆看着敖泧木讷地摇头,走过去大胆地,紧紧地抱住对方:“敖泧姐姐,不要哭啦。”
“你是姐姐诶,在妹妹面前哭起来也太不像话了吧。”
“好啦,真的别哭了,还没死呢,说不定不会死呢。”
“敖泧姐姐,我们勇敢一点。”
…………
夏天的风穿过路旁的野槐花,顺着窗子飘进马车,充盈了一室的芬芳。骄阳从头顶落向西山,漫天霞光照着万里官道。马车在轱辘声中扬起一地灰尘,飞奔的战马将铁蹄朝西踏去。缥缈的烟尘随着刮过的大风落到路边的草木上,马车转了个弯,徒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轮影。
车里的两人紧紧挨着,花小肆清醒地靠着车窗,敖泧闭着眼睛枕在对方肩上,虽是睡着了,但仍紧紧握着对方的小手指。花小肆盯着敖泧看了许久,脑子里忽然闪过许多陌生的画面,两人穿着青衣,在月色下走过长长的石阶,然后坐在盛放的莲池旁,听见一树蝉鸣。
深山不知少年事。
神窥见的不只是过去,还有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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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最后一章,咱绝对开始甜!写着写着把自己都要搞悲伤了
第117章 半生你我(二)
江陵府人口众多, 因此军队过江陵府时, 于当地招募了不少大夫, 虽然这些大夫可能对救治鼠疫帮不上什么忙,但打下手却是绰绰有余。孟娘随军数月, 多少会包扎些外伤,因此当招募令一下来,她就报名加入了其中,由于资质略拙, 她便被编排到最后的一支队伍里。
皇帝龙瑔并没有亲自下来征医, 而是全都交由了太医总管负责,因此孟娘只是遥遥地看了皇帝、古佳公主与敖泧一眼, 便钻进了马车。
马车一路颠簸至巫山县,龙瑔与古佳公主熹微秉退众人,亲自去拜访了巫山县县令与存活的三千余人。后来, 当然也只是流传的一个说法, 说天子与未来的皇后对着巫山县县令躬身行跪礼。活下来的人没有谁愿意去证实这个说法, 因为不愿意去揭开那道伤疤, 天下人只知道后来的巫山县是西南一带富裕得可与江南比肩的一座城池,也是每年科举高中进士人数最多的一个地方, 这其中大概有许多的愧疚,但谁都没有说透。
但军队在巫山县也就停留了短短一日, 便出发过巫山, 驶向酆都。
酆都境内的局面并不理想。酆都城被穿行而过的清江划分成了东西两片地区, 与曾经的巫山县一样, 东边被西凉士兵占据,他们手上有接近一万的兵力并且有三百名普通百姓做人质;而西边被花将军的兵、天安公主的残兵以及先到的一批援军占据,当然,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西边有大量的鼠疫患者,他们被安置在单独的一片村庄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亡。
城门是大敞开的,没有人把守,自然也没有人清扫。龙瑔带兵到达时,看到的便是一地惨象,地上有数以百计的官兵尸体和成千上万的被烧焦了的黑蛇,像一座巨大又可怖的坟包,把酆都掩藏在坟下面。
三支五十人小队沿着三个方向将“墓地”搜索了一遍,最后在一堆干涸已久的血渍中找到一块碎了的平安玉,一件浸血的披风,数块破碎的盔甲片,戚戚然道:“回皇上,没有找到公主殿下。”
龙瑔颤巍巍地捧着碎了的平安玉,望着满地的黑色灰尘,闭着眼睛捏着拳头,喉头哽咽地喊道:“宋将军与周将军,领两万兵与四十名大夫,处理好此处,包围酆都城!别让一个人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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