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荣的店是一家超市,是四年前徐赞资助他开的。
开超市之前,徐长荣一直在外打工。
四年前王庭家破产后,徐赞回了南谙一趟,两人达成了一个协议,徐赞出钱让徐长荣开超市,徐长荣则出力替他盯着他父亲。
当然,他们商议这事时是比较含蓄的,亲戚么,主要还是谈感情,利益方面,心知肚明就行。
四年前,徐赞回来是为了处理他大二退学那事的后继——他退学和他父亲有很大关系。
徐赞大二时,某天他父亲打电话给他,说自己不舒服,想去医院做检查,徐赞自然支持。
那之后不久,他父亲就开始“有病”了,徐赞把自己手上的钱全部汇给了他父亲。
他父亲尝到甜头后越病越重,最后得了癌症,要手术,各项费用林林总总加起来要将近五十万,徐赞不得不想尽办法筹钱。
这时,徐赞同学给他介绍了一份在会所上班的高薪工作,很“意外”的,会所老板居然是王庭。
——某天王庭突然出现在店里,把徐赞叫去陪酒,徐赞这才知道他是老板。
徐赞没有当场翻脸,因为工资还没到手,人在缺钱的时候,脾气会特别好。
王庭给他让烟,他敷衍地抽了两口,没过肺。
叫他喝酒,他也喝了,还喝了很多,然后他装醉,发酒疯,他很豁得出去地吐得稀里哗啦,把包厢喷得乱七八糟,众人纷纷嫌弃地闪避。
王庭这趟来是想做点什么的,但看徐赞把包厢搞成了猪圈,把自己搞成了一头刚从烂泥坑里爬出来的野猪,他什么胃口都没了,捏着鼻子逃跑般地转移了阵地。
走之前指了两个小跟班留下来看守还在耍酒疯的徐赞。
王庭一走,徐赞便不疯了,“晕”倒在沙发上。
两个狗腿面面相觑:“他没事吧?听说酒精中毒能要人命的……”
徐赞翻个身,打起了鼾。
“……”两个狗腿黑下了脸。
保洁进来收拾包厢。
徐赞又翻了身,这次摆对了睡姿,没有压迫到呼吸,鼾声停止了。
包厢里安静了下来。
两个狗腿习惯了热闹的环境,受不了这种死水般的沉静,再加上闲着无聊,他们开始闲聊,聊着聊着便开始恶意八卦徐赞。
他们说王庭很早就认识徐赞,一直想把人搞到手,但一直没得手,越是搞不到他就越心痒。
终于,他想了个好招:让徐赞先欠上巨债,然后徐赞为了还债就不得不低头。
怎么让徐赞欠上巨债呢?想办法让他父亲去骗他——哪个儿子会怀疑自己的亲爹呢。
听到这儿,装醉的徐赞眼皮开始抽搐。
他爸没病?!他爸一直在装病骗他?!
两个狗腿嘲笑徐赞父亲一把年纪还陷入了热恋,老房子着火,没得救了,为了女人连亲生儿子都骗,太搞笑了。
不过,听说徐赞他妈是个妓.女,徐赞可能就不是徐父的亲生儿子,这就说得通了……
听到这儿,徐赞的手指也抽搐起来。
怒气在煎熬他,黑烟滚滚,熏得他心肺疼痛,眼睛血红。
两个狗腿还在聊。
其中一个说,如果这次还是搞不定搞不定徐赞呢?
另一个悄声地说,这次肯定搞得定,因为久哥打算下重手,不但要徐赞欠债,还要给他下毒,让他染上毒瘾——吸毒上瘾的人是什么都肯干的。
前头那人说,刚才久哥给徐赞的烟是不是就有毒?难怪他一直劝徐赞抽,我看到徐赞抽了两口,不知道他有没有中招。
另一人说,中了吧,第一次抽不是会不适应吗?你看他刚才吐得那么厉害……
徐赞胸口起伏,怒火像火山爆发一样从他心底喷涌而出,迅速膨胀,罩住了他全身。
他睁开眼睛,从沙发上起来,面无表情地提起一把椅子把两个狗腿放倒。
打扫卫生的保洁缩在墙边不敢动弹。
徐赞没管他,自顾自地推门出去,他沿着走廊推开每扇包厢门,推开第三扇门后,他找到了王庭,他走进去,把人给放倒。
兵荒马乱中,徐赞离开了会所,他站在沉重夜色中打电话回家,问他父亲到底有没有得病,是不是在骗自己。
徐长明支吾不语,徐赞便知道了答案。
徐赞眼眶湿润,喉头滚动,但他狠狠地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抖着手指挂断了电话。
火山熄灭,世界也被毁灭,一切都成了废墟。
后来,徐赞在赵鸿的帮助下去了雅州,在那呆了几年,那段时间他和大部分熟人都断了联系,少部分有联系的,也只是网络联系——这样安全,不会暴露行踪。
直到王家破产,徐赞才回到阳光下,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也才回谙南去处理搁置已久的往事。
他没有直接去找他父亲,而是先和他叔徐长荣长谈了一晚,把他争取到了自己这边,然后再两人一起去找徐长明谈话。
面对弟弟和儿子,徐长明承认了他做的缺德事。
他把自己是如何陷入情网、如何猪油蒙了心向儿子骗钱的心路历程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
那次谈话徐赞录了音,还让他父亲写了借条给他。
倒不是要他父亲还钱——他父亲根本还不起50万——只是得让他父亲记住这个教训,或者说,得防着他父亲再出幺蛾子,例如以后撒泼找他要钱,甚至故意闹事去法院告他之类的。
没办法,被骗过一次后,就无法再相信他了,只会把他往最没有底线的地方想。
现在。
走进超市后,徐赞打量了一下四周,超市有些旧了,看起来像蒙着一层暗色的灰。
这个点,店里只有徐长荣和几个店员在,他老婆有自己的工作,在上班,儿子和女儿则在外地工作。
“叔。”
“来了啊?”徐长明笑着从收银台后面走出来,他身材均称,没有发福,虽然有些年纪了,但仍然是帅哥一枚。
“你爸知道你回来了吗?”
徐长荣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都给开了,和徐赞一人一瓶。
“不知道,我没跟他说。”徐赞往嘴里灌了口酒,“他现在还和那女的在一起?”
“还在一起。你知道的,他们分过几次,但都合好了。”
每当徐长明那边有新情况,徐长荣都会打电话告诉徐赞。
“那女的估计是再没找到你爸那么好使唤的人,所以不肯轻易放过他。”
徐赞笑笑:“感情的事,也难说,能在一起这么久,十年了吧?说不定她是真喜欢我爸。”
徐长荣“啧啧”了几声:“这种喜欢一般人可消受不起。买条裙子就要花三千块,你爸那工资只够给她买两条裙子,你爸还得意的很呢。”
“得意什么?得意他的工资涨了?以前好像只够买一条半?”
“得意他老婆——”徐长荣突然想起徐赞他妈也是他哥的老婆,便刹住车,换了个说法,“他说他就喜欢看自己女人穿得漂漂亮亮的。”
徐赞仰头喝酒,连喝了几口,才说:“只要他不坑我,凭自己本事让自己女人穿得漂亮,那是好事啊。”
“他应该不会了。我有劝他,他就你一个儿子,老了还不得靠你?他和你闹得水火不容,对他有什么好处?”
徐长荣毕竟是徐赞父亲的亲弟弟,还是向着自己亲哥的,话里话外都是:虽然你爸做过错事,但等他老了,你可不能不管他。
“也未必需要我养他。”徐赞微笑,“说不定他和那女的还打算再生一个呢。”
徐长荣被啤酒呛到了,咳嗽不止。
徐赞父亲都50多了,又攒不住钱,再生一个,他要怎么养活?
而且那女的也40好几了,两人以前都没生,现在生的可能性应该也不大。
徐赞也只是随口一嘲,接着便换了个话题:“叔,你最近见过我爸吗?”
“见过,上周老董女儿结婚,我们一起去吃喜酒,碰到了。”
“你们都聊什么了?”其实徐赞真正想问的是:你们有没有聊起我?
“聊家里长短啊,例如三千块的裙子。”
两人都笑。
“也聊谁家孩子最有出息吧?”徐赞问。
“嗯,也聊。老孙的儿子也在明城,好像已经是个大老板了。”
徐赞想了一下:“那个替人开车的老孙?”
老孙是和他父亲住同一个小区的邻居,他儿子就是孙哲。
提到孙哲,徐赞难免要想起王庭。
孙哲从高中时就开始跟着王庭混,但其实他高中和王庭并不同校,也不知道这两个看似没有交集的人是怎么搭上的。
“对,就他,他还在替人开车。儿子不都是大老板了吗?老子还在给人当司机。不知道是他吹牛,还是他儿子不孝。”
徐赞冷淡地评价:“各有各的生活吧。”
徐长荣想到徐赞和徐长明的关系,不好多说,只能点头:“也是。”
不想再聊他父亲了,徐赞便问:“我妈回来过吗?”
“最近没有。上一次回来还是两年前那次。”
那次徐长荣打电话跟徐赞说过,他当时还以为徐赞会想见见他母亲,但是没有,徐赞只是应了声“知道了”就没后继了。
离开徐长荣那儿后,徐赞打车回酒店。
路上经过了他以前读书的高中,他心中一动,让司机停下了车。
现在是暑假,学校关门了,没法进去。
徐赞绕着学校围墙转了大半圈后,看到有一排楼房是背靠着学校建的,楼房的一楼是店面,其中有一家是饭店。
徐赞走进饭店,饭店内部有二楼,他选了个二楼后窗旁的位置坐下,这里能看到学校里面,特别是操场,近在咫尺——就在窗户下面的围墙里面。
看着围绕着操场的跑道,徐赞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夕阳下,一个少年独自在跑道上跑步。
那是高中时期的蓝天然。
徐赞拍了张照片发给蓝天然:知道这是哪里吗?
蓝天然回复:我们高中操场,你踢球的地方。
徐赞点开照片看了看,哦,照片的主体的确是足球场,但是,足球场外面有一圈非常明显的跑道啊。
徐赞:我是想说,这是你以前经常跑步的操场。
蓝天然回了个笑脸给他。
徐赞:你现在在哪里跑步?
蓝天然:小区里。
徐赞:我还以为是在跑步机上。
蓝天然:下雨时会用跑步机。
徐赞:我看过你跑步,你有没有看过我踢球?
蓝天然:看过比赛。
徐赞:特地去看的?
蓝天然过了一会儿才回:是的。
徐赞冲手机笑得像个傻子。
服务员过来给他上菜,瞅了他好几眼。
徐赞:印象最深是哪场比赛?
蓝天然:你受伤住院的那场。
足球是种“野蛮”的运动,球员们都要冒被铲断腿的风险。
徐赞发了个气鼓鼓的小人动态图过去。
又说:你知道我受伤住院,怎么不带零食去看我?
蓝天然那边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难道他以为自己在指责他?徐赞想撤消上一条信息,但已经超时了,只能补一条:说着玩的,别介意。
蓝天然依然没有回复。
徐赞换了个思路,猜测他应该没介意,而是在忙,便放下手机,先吃饭。
饭吃到一半,蓝天然的回复来了。
徐赞拿起手机,看到蓝天然发来了一条很长的信息:刚刚接了个工作电话。我去看过你,你在睡觉,我就没有叫醒你。不过当时是没有给你带零食,给你带的是口服液。
徐赞回想了一下,是的,他住院期间收到过口服液。
当时,他收到过两件特殊的礼物:两盒很贵的口服液和某位好心人替他整理的数份课堂笔记。
口服液是价格贵,相比其他人送的水果之类的,这个的价格高出一大截。
笔记是价值贵,多亏它们徐赞才没有落下学习进度。
两件礼物一直没人认领,现在蓝天然认领了其中一样。
不,不会另一样也是蓝天然送的吧?
徐赞往聊天输入框里输入问题,然后又删掉了。
那些笔记和他高中时的书籍一起放在了他原先的家里——他父亲家里,如果他父亲没有扔掉他以前的东西,那么应该还能找得到。
徐赞重新往输入框里打字:你在加班吗?记得吃晚饭。
接着又发一条:原来那口服液是你送的,挺难喝的。
——后面跟了一个吐舌头的小孩表情。
蓝天然:良药苦口(笑容),没有加班,我回家吃饭,现在在路上。
徐赞微微眯眼:谁给你做饭?
蓝天然:请了阿姨做。
徐赞:有人给你做饭啊,真好。我回明城后,要去你家蹭饭。
蓝天然:好,你来(笑容)。
徐赞看着蓝天然的头像,笑说:“你等着,我真的会去的。”
晚上,徐赞去拜访他父亲。
他本来打算第二天再去,但又想尽快做完这件事,更想看看那些疑似蓝天然给他整理的笔记还在不在。
上楼,敲门。
徐长明来开的门,看到门外的人是徐赞,他愣住了。
几年不见,徐赞觉得徐长明看起来比年纪小两岁的徐长荣反而更年轻,大概是因为他更注重外貌?
他的头发染得乌黑,梳得整齐,眉目仍然俊朗,身材也没发福——这点靠的是老徐家的良好基因。
“长明,谁啊?”一个挺有风韵的女人走到徐长明身后,疑惑地看着徐赞,她没见过徐赞——没见过真人,但应该见过照片,不过,她现在没有把徐赞和照片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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