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势汹汹,似乎打算倚多为胜。”玄冥子道,“然而教主神功盖世,只要我教上下一心,必能一举将那群鼠辈击溃。”
“少说这些废话。”掌管教中钱粮用度的多罗吒天不客气地打断道,“玄冥子,前些日子你领了不少教众下山,折损大半,又索要奇珍药材,说是能练出一种毒物控制中原武林,到底有多少成效?”
“老夫的唯我独命丸自然早已练成。先前在中原武林小试牛刀,已收服五门八派,令我教之羽翼大增。此事是有益于圣教的长远大计,你等愚夫怎么会明白?”
“既然你的唯我独命丸如此好用,何不将那些妄图围攻我教的名门正派也收服了,轻轻松松便化解了这场危局?”
“唯我独命丸炼制不易,数目有限,必须用在刀刃上……少林武当丐帮华山等大门派,人多势众,很难控制他们的首脑……”
“别吵了。”龙王忽然拍了一下扶手,底下立即安静下来。
“中原武林与我教相斗数十余年,大小争战数不胜数,不过寻常惯例而已。何况自本座记事以来,从未听说单靠一种毒物便能一统江湖的。”龙王瞧了一眼玄冥子,眼神有些讥诮,声调却有股安抚人心的意思,“这一战势在必行。我教上下从即日起,要早做准备,操练八部龙神阵,增加各处岗哨、巡逻的人手。”
“教主英明!!”
数百教众齐声呼和,声势十分惊人。
然而高呼过后,正厅之中再次陷入了寂静。龙王不再发话,一时间谁也无法开口。
大约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有一名教徒战战兢兢地排众而出,向教主行礼道:“昨日有一支骡队闯入山门,被我等拦下后留下了十来口箱子;说是奉自在天尊使之命,为教主贺寿。属下已仔细检查过,箱中并无机关。”
“贺、寿?本座的生辰又不在正月.还是说,自在天,你又玩了什么把戏?” 龙王慢条斯理地道,语气却少有责备的意思。
“自在天”这个年轻高手,本是摩呼罗迦新近提拔的得力之人,最近却得了与摩呼罗迦势同水火的玄冥子的“举荐”,一直令他颇感兴趣。作为居上位者,龙王对手下这种互相敌视的关系并无不满,或者说,这样的局面正是他一手造就——只有平衡各方势力,方能最大程度地降低被部属背叛的可能。如今摩呼罗迦不在,不管原因为何,看来又需要新人来制约那个老匹夫了。
玄冥子身后有数名戴着精英面具的教徒,一听龙王发话,斜倚在圆柱边上的一人赶紧站直了身子,“属下不敢。还请教主亲自验看。”
先前出列的教徒打了个呼哨,即刻便有二十名堂外的黑衣力士扛着箱子进入正厅,在教主座下将它们一一打开。箱中都垫着大红的软布为内衬,上面陈列着各种物品,的确是一副“贺礼”的样子。
“此刀——”夜叉眼睛最尖,一眼看中了礼物中最金灿灿的物事, “是金刀王家的金错刀?还有这些,莫非是霹雳堂的霹雳雷火弹?”
“这几根是蜀中唐门的暴雨梨花针。”持国天也凑了上来,“此剑形状奇特,瘦长如骨,莫非是传说中百年之前青城派失落的,骨尺剑?”
“……以及兽王庄的银蛇鞭、古墓派的鹰形金冠、江南济世堂的千机画伞和生生造化丹、野球拳门的一册拳谱……” 抬箱子的力士拿出一张“礼单”,一一念道。
厅内议论之声顿起。教徒们虽尽量压低嗓音,但也可听出多半是惊叹之声;连龙王面上不免也划过一丝喜色——在天龙教即将与中原武林开战的前夕献礼上山,送来每个门派的成名兵刃或至宝,无疑是一种降服、恭顺之意。
“不过是些名不经传的小门派罢了。”玄冥子道,不怀好意地眯起双眼,心中狂怒。他劳心费力,在中原各地奔波,终于以唯我独命丸控制了许多赫赫有名的门派宗主,偏生没想到从他们那里索要什么物件,用来讨龙王的欢心。反观自在天,却不知那小子在溜须拍马一道上如此娴熟。
——虽然样貌活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内里和他父亲竟没有一丝半点相似。
“哼哼,什么古墓派,江南济世堂,本座也是从未听说。不过霹雳堂和金刀王家,当年确实颇有些名望。能令这些‘名不经传’的小门派在中原武林的威压之下表明立场,自在天,你的能耐不错嘛。”
“属下全是依仗教主天威,向那些顽固之人陈明利害罢了。” 面具后面传来恭敬、含糊的应声。
“这份功劳,说大不大,说小倒也不小。自在天,站到前方来,把面具摘下来吧。”
“把面具摘下来”这六个字从龙王口中轻飘飘地说出,传到某些人耳内,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对于玄冥子和持国天等人来说,这等破格提拔实在有些过分,让他们这些教中长老面子上几乎挂不住;而大多数教众羡慕之余更心生好奇,这位入教不满半年、屡建奇功的新人,究竟是什么模样?有传闻说自在天的相貌其丑无比,能叫人看一眼便活活吓死,因此即便私下里也从不取下面具;这可更令人想要一窥究竟。
得获如此殊荣的自在天行动却有些僵硬。他低下头重重咳嗽几声,仿佛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站在他前面的都是原先地位在他之上的教主亲信,自在天为表示谦逊,没有拨开人群从中穿过,而是沿着柱子后方绕了一圈,再徐徐走到龙王座下,抬手取下了面前的遮盖。
龙王凝视着面具下年轻的面庞,一言未发。
玄冥子脸色变幻,欲言又止。
然而夜叉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她目光流转,忽然笑道:“……好一位潇洒的小兄弟。”
最终龙王开口道:“你入教之前的姓名是什么?师从何人??”
“在下姓傅,草字剑寒。” 揭下面具的“自在天”浅笑道,颊边隐约现出一个梨涡。“没有师门。”
夜叉道:“我听说,去年在华山的‘少年英雄会’上,有位无门无派的年轻人以一招之差惜败逍遥谷荆棘,位居第二。想来便是你咯?还有,数月前我在中原的时候,又听说有个穿红衣的少年郎从少林寺盗走了什么宝贝,还打伤了数名武僧,莫非也是你?”
“正是傅某。因为后一件事,傅某含冤未白,不容于中原武林,只得投入圣教麾下。” 傅剑寒十分自然地接道。
“唔。” 夜叉仍觉蹊跷,可不知为何不愿在龙王面前点破。
龙王听了二人这番对话,稍感放心,于是褒奖了“自在天”几句,交代他要利用这些手中掌握的门派,多多刺探中原武林的动向。之后,多罗吒天又上报了一些琐事,如天都峰上存粮几许,开销几何,以及冬衣、兵器、盔甲的消耗等等,龙王听得老大不耐烦,坚持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摆手叫他下去。多罗吒天满腔愤懑又发泄无门,只能在经过时恨恨地瞪了“自在天”一眼。
不到午时,龙王从宝座上站起,转身离开了正厅。厅内众人也如鸟兽散。自在天仍戴上面具,随着人流往外走时,忽被夜叉在肩上轻拍了一掌;红衣女子柔媚入骨的话音细细钻入耳孔,“……借一步说话。”
天都峰后山虽没有西岳华山那般险峻,但仍是悬崖林立,壁立如削,给人摩崖百丈之感。时而有一支树杈旁逸斜出,从岩缝里硬生生地钻出来;再往下便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傅剑寒掀起来的面具靠在头顶,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来了。” 一个如火焰、如朝云般的倩影随风而至,来去不闻半点足音;此等轻功,傅剑寒心中也不得不暗暗佩服。
“这位……夜叉,姑娘?你姓夜?”他好奇地问道。
“哈哈,小兄弟,你还是那么有趣。” 夜叉咯咯娇笑。“我以为从那日之后,你我缘分已尽,想不到你竟大老远地追到了天都峰上——”
“姑娘你误会了,傅某并不是为了……”傅剑寒少见地有些窘迫。
“哦?那是为了什么?”夜叉意味深长地道,“小兄弟,看在你我一早相识的份上,能不能老实告诉姐姐——你究竟,为何要来天龙教?”
“因为傅某在中原武林已无容身之地。”
“这话骗骗别人还行,少拿来骗我。”夜叉佯嗔道,“教主他老人家素有一统江湖的志向,我瞧,你却不是有这等兴趣的人。” 她忽然凑得极近,故意拖长了调子,“你不说真话,姐姐将来怎么好帮你?”
“……老实说,是为了一个朋友。”傅剑寒坦白道。
“这倒更像你的性情。你那位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本是中原武林中人,后来因为一些缘故,也加入了天龙教。傅某只想看着他,不让他出事便好了。”
“……原来如此。”夜叉退回原地,笑了,“傅小兄弟果然够义气得很呐。你们在教中资历毕竟太浅,要不要姐姐照拂你们一二?”
“多谢姑娘,不过应该不必劳烦。”傅剑寒道,“他到此地也并非贪图什么权势名声,只是……因为一些解不开的心结罢了。”
“哦?你这话倒让姐姐想起一个人来;那个玄冥子带上山来的俊哥儿,叫荆棘……哈!不正是你当初的对手么?不过,他眼下可不在峰上,听玄冥子说回了逍遥谷,后来便不知所踪了。”
“不是他。是另一人。” 傅剑寒道。
“唔,还有什么新人……算了,你们好自为之,别做什么惹教主生气的事便好。少沾惹玄冥子那种小人。”
“多谢姑娘提醒。”
夜叉笑语盈盈地又和他聊了几句,方才循着小径从崖顶离开了。
红衣女子的影子彻底消失后,一个梳着马尾的脑袋从峭壁边缘冒了出来,活像从石缝中长出来似的。他脸上仍戴着面具,那一点黑痣点在嘴角之下充满了控诉的情绪。
“老子为了圣教劳心劳力,忙得跟犬马一样;你却在这里跟夜叉护法卿卿我我,谈情说爱!”
傅剑寒也绷紧脸。“未……兄,你变了。”
“哼,人都是会变的。”
“傅某却不曾料到,有一天你会变到这个地步——”他怆然迈步,一把揪住那人衣襟,在脖子边上嗅了嗅。“你连酒都会藏起来喝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绷不住大笑。东方未明从背后变出一只酒葫芦,晃起来水声沥沥。傅剑寒一把夺过,仰头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咂嘴。而东方未明闭目倾听了许久,确定左右无人,方才小声叹道:“多谢你啦,剑寒兄。今日若不是你急中生智,在柱子后面与我调换了身份,只怕龙王早就一掌把我毙了。”
“确是兵行险着。不过能混过这一关便好。倒是先前你写信请诸位红颜知己相助,她们都答应得够爽快啊;你那位小师妹,竟连父亲的宝刀都偷了出来……。”
“不不,小师妹可没那么大胆——那柄金刀是假的,只有刀鞘是真的。霹雳雷火弹我自己这里本来就有,暴雨梨花针是剑南兄借我的,骨尺剑也是我自己的收藏;剩下的鞭子,金冠,画伞等等,都是对姐姐妹妹们来说有些珍贵、却并非完全不能外借的物件。”东方未明赶紧解释道。“但是这些物件加在一起,鱼龙混杂,连龙王也不能不提起三分兴致。只要让龙王相信,天龙教的势力已经完全控制了这些门派,玄冥子便无法再带人去骚扰霹雳堂、兽王庄、金刀王家等地了,对她们有利无害。而对‘自在天’来说,此举虽排场大了点,容易得罪人,却也是在教中站稳脚跟的办法之一。”
“可惜,这位自在天劳心劳力,却为他人做了嫁衣。”傅剑寒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
东方未明低头咳嗽了一声,面上渐渐显出些愧疚之情,“今后,你的处境只怕会更加凶险。”
“何必担心。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难道就不危险了?”
“我是自作自受。而被卷入来的其他人……大多不是因为他们自己,便是因着上一辈的血仇。” 东方未明皱眉道,“唯独最对不起的只有一位——剑寒兄一向处事豁达,超然物外,又无门派、家世束缚;若非为了东方家的家事,你根本就不会为这些恩怨是非所累。”
傅剑寒不赞同地拍了拍他的肩,却没有说什么。两人在悬崖边上并肩坐下,传递着剩下的小半葫芦残酒。
“你有没有后悔过,当初若是从来没有进过那间破庙——从来不知道那些秘密便好了。” 傅剑寒望着山峦间起伏升腾的雾气,忽道。
“不。虽然自那以后,我犯了许多过错,但对知道我亲生爹娘的事,还有投入天龙教、对付玄冥子的事,一时一刻也不曾后悔。”东方未明握紧了双拳,心中热血激荡。
“决定了!老子以后的孩儿,就叫东方不悔!”
“……不叫傅不悔么?”
“你闭嘴。”
TBC
第十九章 十九、
“话说回来未——兄,方才你怎么会从悬崖下面爬上来?”傅剑寒问道。
东方未明把嗓音压得更低,指了指崖下的深渊。“我们混在这种地方,危机四伏,不准备条后路怎么行。我刚来天都峰的时候就四下探过路,这个后山悬崖下面深达百丈,真掉下去肯定活不成。但我收集了一些麻绳、牛筋之类的,一点一点编织成大网,在峭壁上挂着,上面没人会发现。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就利用凸起的岩石和长出来的树枝为支点,把网支起来,这样下落在半空只要设法抓住或缠住这网,便有了一线生机。若是我们身份暴露,被逼急了,记得逃到这个地方来,假装跳下崖去,这样龙王也拿我们没办法。”
“虽然悬乎了点,总归是个保命的办法。”傅剑寒赞同道,又问:“两天前的夜里二更,你偷偷从房中溜了出去,又是做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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