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夏冉江还没反应过来,只看见童哲正兴高采烈地挨着窗户,脚尖有节奏地砸着地板。
“现在都能下这么大的雨啊?”
“每年都是这样啊。”童哲眉毛弯成两轮新月,“这是夏天最后一场雨,过了这场雨,南京的秋天就正式来临了。今天你算是赶上了,我等了这场雨等了好久。”
夏冉江没吱声。窗玻璃上雨水顺势而下,外面的路灯已经模糊成一片片橘黄色的晕圈。夏冉江小心地开了一条缝,一股凉风夹杂着水气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拉上窗户,只听见哗啦啦的雨水声和远处传来的轰隆声。外面如战场般混乱,室内却安静得异常。
“你要是现在走,估计11点到宿舍是基本不可能了。”童哲斜着眼偷瞄了一下挂钟。
“现在10:20。你就算现在走可没法打车。从我们小区走到大马路上需要十分钟,加上等车也要差不多十分钟。而且下这么大雨有没有车愿意搭你还不知道呢。这样就差不多10:40了。然后,即使不堵车开回去也要半小时。这样就已经过11点了。进不了宿舍你还得回来。”
夏冉江还是望着窗外。
“而且,你之前答应我给我辅导英语呢?说话不算数?”
童哲见夏冉江有些犹豫,赶紧补了一句。
“真拿你没办法。帮你做饭还要给你做家教,真是劳心又劳力啊。”
“这才对嘛!”
童哲刚才还有些紧绷的状态顿时放松。瞅着夏冉江手里继续收拾碗筷,连忙抢过来,一起搂着颤颤悠悠地挪近厨房。
不一会儿,童哲一脸乐呵地从厨房出来,正听见夏冉江在打电话,悄悄溜到夏冉江背后偷听。
“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了?”夏冉江说。
“你怎么跟童哲在一起,而且你们……还做饭?”
“是啊,怎么了。不过是我做,他可什么都没做。”
“你俩啥时候这么好了啊?”
“乱说。就朋友啊。”
后面的话完全被密集的雷声打断了。夏冉江回过头,看见童哲一手一脸的泡沫不禁哑然失笑。
“这么快就洗完了?你好像做啥事都挺讲速度的嘛。”
“洗个碗有什么难。”童哲手背抹了抹脸颊,泡沫一块块地掉落。
夏冉江转身进了厨房。看见凌乱的碗碟和上面还未冲刷干净的油渍,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切收拾妥当,两人往沙发上一栽,半天默不作声。
“你洗澡么?”童哲指了指浴室。
“嗯。”
“你先去,给你拿毛巾。”
说完,童哲跳过沙发往房间走。
等童哲提溜着两条毛巾出来,夏冉江已经在浴室里了。
童哲的心跳如同一匹突然被鞭子抽打在身上的骏马,撒开腿就在空旷的草原上狂奔。浴室里的水声不大,可是听上去却像是站在尼加拉瓜大瀑布下面,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童哲僵硬地站在浴室门口,大口大口地呼吸。
推门而入。水雾弥漫整个浴室。童哲有些迷眼。如果说刚才都是幻想,此刻眼前的景象就是梦想成真了。
夏冉江站在半圆玻璃门后,背对着童哲。喷头的水在脖子后面自由洒落……
童哲咽了咽口水。
“我把毛巾放这儿了。”
正当夏冉江觉察到童哲在身后,童哲把毛巾扔在洗漱台的托架上,微微弓着腰退了出去。
一出浴室门,童哲顿时感觉一股清爽的空气扑了过来,不禁深深地吸了一鼻子。不过此时童哲还是有些理智的,知道这样下去肯定出问题,于是打开电视看晚间新闻。
不一会儿,浴室的水声停了,接着是吹风机的声音,夏冉江打开浴室门走了出来。
“该我了。”
童哲故作镇静,避开夏冉江的眼神。看了一会儿晚间新闻,身上也不那么热了,关键是裤子也松了下来。童哲干脆解开腰带,腿蹬了几下把裤子脱掉,抄起睡衣就冲进浴室。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密集的雷声却慢慢消退。
“你房间还挺大的。”
夏冉江坐在床沿,双手撑在床上托起身体,脚自然地交叉在床下。房间的布置虽然简单,但是夏冉江对每个细节都充满好奇。
童哲忙着铺床,扭头发现夏冉江正盯着书桌上的相框。
“这是我弟弟。”
“你没提到你有个弟弟啊。”
“早就不在了。”
童哲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任何异样,似乎提到的只是一个偶尔接触的陌生人。
“那你跟你弟弟一定感情很好。”夏冉江刚想伸手拿起相框,还是放弃了。
“都已经过去了。”
童哲在书桌前坐下,借着台灯的光盯着夏冉江。
“干嘛这么看我。”夏冉江往后倾,试图退到床边的阴影中。
“觉得你俩还挺像的。”
夏冉江心里觉得怪怪的,几句话抢着堵在嘴里,却又不知该说哪句。突然发现原本藏在相框后面的挂链,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夏冉江心里有一种冲动,上身探过去伸手去拿。
突然又是一个炸雷,两人吓了一跳。接下来屋子一片漆黑。
“靠,居然会停电!”童哲叫了一声,突然反应了过来,“别怕啊,我有蜡烛。”
夏冉江眼前如失明般彻底暗下去,四下环视却看不到任何光亮,只听见童哲翻箱倒柜的声音,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童哲就在附近,看不到,但是听得到。突然,“呲”的一声,两三米外燃起一团火苗,映红了童哲的脸庞。童哲正蹲在地上,另一手握着一支蜡烛,小心翼翼地凑近火苗。
“这些急救物资还真能派上用场。”
童哲等到蜡烛的火焰稳定下来,慢慢起身,手掌握成半圆形护住蜡烛。
“这也算是难得的体验了,哈哈。”
童哲把蜡烛立在书桌一角。刚才摇摆跳跃的火焰此刻仿佛也定了下来,安静地给整个房间输送着光线。
“你看墙上那像什么。”
有了光,夏冉江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下来,被眼前的光影吸引。
顺着夏冉江的手,童哲仰头看向左边的墙壁。
“一只……猫?”
“不觉得像狗吗?”
“明明是猫好吧。”
“猫哪有那么长的嘴。”
“我来给你比划个狗。长这么大猫和狗都分不清。”
说完,童哲往蜡烛那边挪了挪,伸出手对着墙比了几个手势,墙上的光影不断变形,渐渐地出现一条狗的侧影,还吐着舌头。
“哈哈,你还真行。”
“这算啥,我会的还很多呢。”
童哲的小指画着圈,墙壁上的狗也用力地吐着舌头。
接着,墙上先后出现老鹰、兔子、青蛙各种动物。
“你还真能自娱自乐的。”
夏冉江看着童哲开心得像个小孩,可是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童哲停了下来。“睡觉吧。”
吹灭蜡烛,两人并排躺在床上。
听着夏冉江均匀的呼吸声,童哲不知为何觉得喉咙有些发堵。心里激动,但是还是有些怅然。
又是一个炸雷。
床吱呀作响,童哲感觉到夏冉江往自己这边挨近了一点,冰冷的手背已经感觉到夏冉江带着体温的T恤。
“睡着了吗?”童哲小心地试探。
“还没,雷声太大。”
夏冉江直挺挺地躺着,双手交叉背在脑袋后面。
“哦……”
夏冉江隐隐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想事情。”
“跟我说说?”
童哲侧过身对着夏冉江,一手撑着脖子。
夏冉江三岁时得了一场重病。家里花完所有积蓄之后,医院居然下了病危通知书。受不了打击的母亲离家出走。父亲只能独自一人抱着儿子出院,在大街上到处寻医问药。最后,经人推荐去了附近一家刚成立的中医院。医院里,父亲碰到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医生。两人彻夜长谈,最后,万般无奈下,医生同意一试。一年后,原本恶化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两年后,夏冉江顺利出院。
“你相信吗?当初那个刚毕业的医生,现在刚评为全国百名中医师。我算比较幸运的。当初那个病房里还有另外两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病号,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家里因为没钱治,治到一半就回家了,不久就去世了。那个男孩虽然治好了,但是留下严重后遗症,前几年听说也去世了。你说,这是不是命?”
童哲唏嘘地叹了口气,盯着平躺在眼前的夏冉江,虽然看不清。
“我只记得当时拿着个俄罗斯方块游戏机,每天就躺在病房里玩。”
夏冉江接着说,刚才凝重的语气现在开始有些轻松。
“可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我妈了。家里也没有照片。没有印象。都说她死了。我十一岁的时候,我爸也出事走了,之后我就跟我奶奶一起生活。”
童哲明显可以感觉夏冉江有点呜咽,心里也觉得有些抽疼感。躺下来,张开手臂搭在夏冉江脑后。夏冉江侧过脸,正好枕在童哲的臂弯。
不知怎的,刚才还浑身燥热的童哲此刻却无比坦然。身体里面似乎有一只雄狮急欲扑出,但是内心深处抛出一条锁链,紧紧地扼住狮子的咽喉。闻着夏冉江头发的茉莉香,晕热的大脑像是被清洗过一般,童哲只觉得自己躺在旷野中的花丛中,无忧无虑,安静踏实。
“还有我呢。”童哲脑袋侧着贴了贴夏冉江的额头。
“嗯。”
童哲像是得到指示,将自己这十几年沉淀在心里的记忆娓娓道来。有些场景彷如昨日,有些印象却已经模糊。这是童哲第一次将记忆的碎片努力拼接起来。只是自己也累了,喃喃细语如意识流的批注,只是给自己一个迟来的交代。
说完又是沉默。童哲耳边再次响起夏冉江微弱的鼾声,鼻息扑在童哲脸上,童哲有些迷乱。童哲心里的野兽已经把牢笼撞得支离破碎,只差最后轻轻一跃即可跳出困局。
童哲蹑手蹑脚下了床。
黑暗中趁着外面路灯的微光摸到卫生间。反锁门,刚准备拿起手机打开熟悉的片段,可是并不像以前那样期待满满,此刻居然会觉得寡然无味,尽管体内汹涌的潮水还是不断涌动。
……
手逐渐平息,刚才充血的炸裂感慢慢褪去。童哲脑子一片空白,仿佛失忆一般。一瞬间,童哲觉得自己回到了无欲无求的状态,以为自己刚才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是当自己收拾完残局回到床上,看见夏冉江如远山般起伏的侧颜轮廓,童哲心里的空虚此刻却被幸福感充满。
童哲小心地掀起被子一角,慢慢钻进被窝,还是像刚才一样伸出臂膀搂住夏冉江。夏冉江嘴里咕哝着,像是在说梦话。童哲笑了笑,脸靠着夏冉江的额头,轻轻地啄了一下。
迷离中,童哲梦见一片沼泽。童曦出现在眼前,还是那个幼小的孩童,一尘不染。
“哥。我走了。”童曦笑着说。
童哲终于哭了。急速跑过去伸手试图抓住童曦。
“哥,我走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照顾爸妈。还有夏冉江。”
说完,童曦的身影慢远离,童哲伸手过去,却发现无法动弹。等到他反应过来,童曦已经消失在远处的迷雾中。
是的。夏冉江,我照顾你一辈子。
☆、第 10 章
这一夜,夏冉江睡得特别踏实。第二天一早,窗棱上站着两只鸽子,正冲着夏冉江咕咕叫。夏冉江揉揉双眼,睁开时刚好迎上一道刺眼的阳光,本能地用手挡住。窗外的鸽子受了惊,扑棱了几下翅膀飞走了,只留下几根绒绒的羽毛在空中飘着。
夏冉江张开双臂扩了扩胸,左右舒展了一下脖子,觉得自己仿佛换了个人,神清气爽,浑身充满力气。很久都没睡得那么好了。只是刚醒来,恍惚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定了定神,四周环顾一下,书桌一角还立着没燃尽的蜡烛。这才知道自己在童哲家里,只是白天和夜晚仿佛是两个世界。
下床。
本以为自己的双脚会触到冰冷的地面,可是脚板下却是两只摆放整齐的棉拖鞋。夏冉江一笑,伸脚套了进去。
进了洗漱间,硕大的玻璃前,漱口杯上横着一把牙刷,牙膏已经挤好。旁边叠着一块白色的毛巾。
厨房里,穿着睡衣的童哲正吹着口哨,音调到了高潮还扭了几下屁股。夏冉江走了过去,靠在厨房玻璃门上。
“起来啦?”
童哲眯着眼睛,像是被油烟呛到了。
“你在干嘛?”
“煎鸡蛋。”
“你还会煎鸡蛋?”
“原来不会。其实我不太喜欢厨房这地方。不过昨晚在你后面偷师了几招,早上又搜了一下攻略,觉得也不太难嘛!”
童哲说着,眼瞅着煎锅里的鸡蛋连正面都快糊了,赶紧一手一只木勺迅速翻边,油锅里“啪啪”炸起了油花,童哲拱起屁股小心地躲开。
“你这是煎的啥?”
夏冉江双手抱胸,凑过去往童哲身边的盘子里瞄了一眼。只见里面已经躺着一个焦黑与金黄缠绕一起的圆状物,已经难以辨别哪里是蛋白,哪里是蛋黄。
“不是说了煎鸡蛋吗?”
“放着我来。你看着。真是糟蹋食物。”
夏冉江说完,站到童哲旁边,一个眼神让童哲闪开,准备拯救这第二个被童哲糟蹋的鸡蛋。童哲只能在旁边一会儿瞅瞅煎锅,一会儿瞅瞅夏冉江。
“快翻边,别煎太过了啊,我喜欢吃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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