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花椰菜。”
“就剩一个了。”
童哲实在不想再尝试了,突然怀念起昨晚夏冉江做的一桌子美味。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尝尝呗。”
童哲实在拗不过,筷子伸过去随便扎起一根肉丝丢进嘴里。
“还行,就是青椒都糊了。”
“终于有个能吃的了。”童思睿紧张的表情舒展开来。
“姑,我能说句实话么?你这手艺就别想拴心了,伤心啊。”童哲往嘴里扒着饭,嘴里嘟囔着。
“瞎说啥。手艺都是慢慢进步的啊。”
“看来你离‘三妇’标准还差得挺远。”
“什么‘三妇’?”
“不是说女人在外要像贵妇,在家像主妇,在床上要像□□么?”
“你想死啊,没大没小的。”
童思睿重重地拍了一下童哲的脑门,差点把童哲嘴里的饭拍出来。
“哈哈哈,说中了吧。”
“赶紧吃。吃完收拾一下。”
“干嘛?”
“晚上去你爷爷家蹭饭。”
童思睿晚上开车载着童哲。车载音响循环播放着《Travelling Light》,童思睿吹着小口哨,左右晃着脑袋,时不时扶一下滑落的墨镜。童哲被夹杂柠檬味的暖风熏得一路打着哈欠,眯着眼睛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一会儿,车慢慢驶出主城区,被城市的辉煌灯火掩盖光芒的星空也逐渐露出真相,青黛色的夜空中逐渐多出了无数闪耀其间的星星。路两边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也慢慢远去,前方是古色古香的青砖白瓦,还有隐约可见的山丘剪影。几十分钟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让人从喧嚣的浮躁中偷得片刻不闻窗外事的安闲,也许只有这座城市才能给人如此神奇的享受。
“哎,三姑,让我开开呗。”
童哲盯着童思睿面无表情的侧脸,半天才略带恳求的语气说。
“就快到了,别急。”
童思睿嗖地转过头看了童哲一眼,赶紧回头目视前方。
“让我开试一下,现在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就开十米。”
“你这会儿想学了啊……驾校你干嘛去了?”童思睿摘下墨镜说,“你这么懒,以后找女朋友兜风都得叫个司机当电灯泡。”
“这不是现在觉得挺有意思的嘛……”童哲说着,轻轻地撸了撸变速杆。
“这不行,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就老老实实地坐着啊。”童思睿紧张地赶紧把童哲的手打开。
“行吧行吧……”童哲撇撇嘴,“那个谁,这两天我看见跟一个挺漂亮的女生一起……卧槽!”
一个紧急刹车,童哲顿时屁股腾空,要不是安全勒得紧,早就撞到挡风玻璃上飞出去了。童哲只觉得惊魂未定,胸口生疼。
就这样,童哲成功地坐在驾驶座上,不知为何心里喜滋滋的,甚至有种神圣的使命感。
“踩离合……手别抖……”
童思睿紧张地坐在一边,盯着童哲全身所有动作。童哲把方向盘抓得死死的,紧盯着前方黑漆漆一片。
忽然,童哲定了一下,伸长脖子往前努力看,“啪”地一声手掌兴奋地拍在方向盘上。
“哎哎哎,你看你看,前面有只兔子!”
童思睿顺着童哲的目光往外看,果然前面探照灯光的末端立着只兔子,正呆呆的与这边六目对视。
可就在这时,童哲紧握方向盘的手松开了。还没等童思睿回过神,车“砰”地一声碰到前面树桩子停了下来。
“靠……”
童思睿顿时吓得花枝乱颤,赶紧下车查看伤情。还好,除了车头有点轻微凹陷外,车并无大碍。可是童思睿还是前后左右都查看了好几遍。
“叫你别开别开,看看你干的好事。”
童思睿一把抓住童哲拖下了车。
“我以为要报废了呢,多大事啊……这车子不就是个消耗品,跟我们实验室的设备一样,都是有折损率的……”
童哲站得远远的,装作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你以为车子就是个设备啊,这可是你姑奶奶我第一部车,就这么被你破相了。”
童思睿钻进驾驶座,童哲也勾着腰准备坐在副驾驶上,被童思睿一把推到外面。
“滚后面去,老实点。”
又过了一刻钟,童哲眼前隐约可见一片灯光,知道已经到了爷爷家了。
车子缓缓进了庭院,还没等车停稳,童哲赶紧跳下车,傍晚的寒意让童哲不禁打了个冷颤,缩了缩脖子。不过平房里昏黄的白炽灯散发的暖意足以让童哲忘却一路的困倦,再加上空气中漂浮着的烤鸭的香味,童哲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三两步就迈进大门。
“爷爷!”
童哲喊了一声。大厅里摆着一张方桌,上面已经密密麻麻摆着七八个菜,正中间是一个电磁炉,上面放着火锅,水汽不断上升。
“回来啦。”
听到童哲的声音,爷爷赶忙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块抹布,不断擦拭着绿色的围裙。虽然已经年近七十,这位悬壶济世的老中医身体依然矍铄,中气十足,步如清风。
“怎么这么晚才到?”
爷爷看见后脚跟上来的童思睿,一手接过童思睿拎着的大包小包。
“您问您孙子呗。”童思睿面露不悦,走进里屋把风衣脱了挂在衣架上,又捋了捋头发,“差点车祸。”
“啊?没伤着吧?”
“别听小姑瞎说,就是个意外。”
童哲躺在墙角的竹椅上摇了起来——这张竹椅自童哲记事起就一直在这里。除了自己,爷爷就没让其他人碰过。
“死皮赖脸地半路上发神经病非要开车,把我车都划伤了。”
童思睿气不打一处来,越想越觉得不爽,使劲揪了下童哲的耳朵。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车坏了修修不就可以了嘛!”爷爷刚才有些紧张地印堂间的皱纹都更深了,听到只是个小意外,眉头也舒展开了。
童思睿整了整衣角,给童哲使了个眼神。童哲心领神会,跟着童思睿走进身后一间房。
房间最里面是一个香案,上面端放着童哲奶奶的遗像。左右各放一个铜制小香炉,上面插着两只蜡烛。香案前地板上铺着一块灰黑色的蒲团。
童哲走到香案前,小心用大拇指和食指捻起三支香,就着蜡烛的火点燃,插在香炉里。又退后几步到蒲团边跪了下来,对着遗像磕了三个头。起身,低头退出房间。童思睿也照样跪下来磕头,嘴里喃喃地说着“妈我回来了。”
“大的小的都过来吃饭!”
餐厅里传来爷爷的喊声。
“瞧瞧,今天你姑说你俩回来吃饭,这忙活一下午,都是你爱吃的。”
爷爷说着,揭开火锅的锅盖,顿时一股热气卷积着扑了出来,雪白的羊肉汤翻滚着,原本已浸透烤鸭味道的屋子瞬间与羊肉味融合,仿佛空气的每个分子都凝结成滴,沁入肺腑。
“来,今天沾你的光……”
童思睿夹起一个鸭腿扔进童哲碗里。
“还是爷爷辛苦。”童哲瞅了一眼爷爷,正眯着眼睛用勺子在火锅里搅拌,顺手夹起鸭腿小心放到爷爷碗里。
“你自己吃……”爷爷坐了下来,“你爸妈呢?”
“我爸要到年底才回来,有个工厂项目快交付了。我妈跟她的老闺蜜嗨皮去了。”
童哲一口咬掉鸭腿的一半,满嘴都是油光。
“哦……”
爷爷若有所思地拨弄了一下花白的胡须,微微起身夹起童哲面前的糖醋排骨放进童哲碗里。
“你这么吃不得长胖么……”
童思睿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鸡肉,使劲咬了一口发现居然是生姜,赶紧吐了出来。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什么胖不胖的。”
爷爷故作责怪,又夹起一筷子笋丝。
“喏,给你一块鸡肉。”
童哲看着童思睿翻着白眼有点失落的样子,赶紧挑了一块最大的鸡肉放在童思睿面前,童思睿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
吃完饭,童思睿和童哲收拾好碗筷,整理好厨房,一人搬一张椅子靠在大门外。屋檐下两盏老式廊灯透着昏黄的白炽光。
这个场景似乎十几年都不曾变化。无论是初春的草长莺飞还是仲夏的萤火飞舞,无论是秋夜的朗朗星空还是冬日的鹅毛大雪,一年四季轮回变换如斯。门外的柿子树发芽、开花、结果、凋敝,孤零零地站着,守望着马路上形形色色的人群。背着竹篓的茶农、回乡探亲的华侨、放学回家的孩童、乔迁城里的邻居,似乎一切都在变化,唯独这几十平方米的地界宛如隔绝于世容不得半点异样,只是无法挽留主人的长大和老去。
童哲头顶上对着的门环泛着深红的铁锈,与大门连接处却被磨得光亮。童哲还清晰地记得十年前跟童曦吵架不小心撞到门环上,额头磕破好大一块皮。屋檐深处还是那个燕子窝。每年当旧泥颜色彻底变暗的时候,新的一波燕子也就回来了。童哲会搭上梯子,让童曦在下面扶好,自己爬上去看看新孵出来的小燕子。灰太狼则“喵喵”地绕着梯子焦急地等待着,时不时挠挠童曦刚买的运动鞋,被童曦一脚踢到一边。
“哎,差点忘了。”童思睿朝童哲挤挤眼睛,“你刚才不是说景文硕最近跟哪个女老师走的很近吗?”
“什么景文硕?我没说过啊!”
童哲装作一脸无辜地躲开童思睿熟女热辣的眼神。
“你来路上不是说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快说快说!”
“我又没说是景文硕,我说的是杨新程。”
童哲嘟囔着,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歪过去双手抱头,躲避童思睿的拳打脚踢。
童哲正和童思睿打闹着,爷爷也抱着药罐靠了过来。
“这是啥?”
童哲接过药罐,放在地上。里面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鼻而来。
“隔壁你张婶托我配个药,张叔长期在外做生意,身体又不好,长期应酬现在脂肪肝高血压什么的都找上来了,我配个了解酒的方子给他备着。虽说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好歹能缓解一下。这人哪,调养还是要靠自己,使劲糟蹋身体最后吃仙丹都没用。”爷爷说着,把几包用牛皮纸包好的中药材拆开,倒进药罐里。
“这能有用?”童思睿问道。
“这药可是预防酒精副作用的良药。”爷爷语气顿时严肃起来,“你来看看,还认识多少种药。小时候教过你的。”
“这是菊花,葛根,胖大海,竹叶……”
童哲借着灯光一味药一味药地数着,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趴在透着檀香的老柜台一边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白雪,一边听着爷爷讲着每味中药的用途和故事。抬头望不到边的储药柜里存放的似乎是人间的精灵,而爷爷用毛笔亲手写下药名的红纸条如同封印,让这些精灵褪去野性乖张,在各自幽暗的小间中沉沉酣睡着,再见阳光之日,即是奉献生命之时。
“这么多药都让张婶熬出来?多麻烦啊……没有丸散之类的吗?”
童哲用力吸了一口气,熟悉的药香充盈了整个身体。
“现熬出来的药更有效。药丸也有,在柜子里放着,不过放了多少年都没人用。”爷爷表情有些凝重,“现在都嫌这老法子笨,都看不上。可是啊,这传承几千年的东西才是最适合咱们中国人的体质的。那些得癌症的,化疗一次又一次,最后搞得心力交瘁还不见得好。人生病就是因为长期违背自然规律,你说说,几年几十年落下的毛病,想一步到位治断根那还不是难于登天吗?现在大家都嫌慢,都喜欢快,找刺激,活的那么累,这不,各种疑难杂症也出来了。”
童哲若有所思地听着,不过注意力完全放在爷爷刚才说的药丸上,心里不禁窃喜,盘算已久的计划总算有了个保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哎,爷爷。您有没有什么治偏头疼的药?”
“这个有。不过偏头疼还是要看病因,有的是神经性头疼,有的是供血不足导致。”爷爷捋着胡须。“怎么?你才多大就偏头痛?”
“不是我。”童哲摆摆手,“我的一个好哥们。病因的话嘛,我觉得可能有点像体虚供血不足。”
“严重的话要让医生当面看看,不能随便乱吃药。是药三分毒。治病一定要谨慎起见。”
“那我什么时候把他带过来,您给看看?”童哲突然来了精神,凑了过去。
“行啊,反正爷爷现在在家也就种种花写写字,你们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爷爷摸童哲的脑袋说。
“那您能不能先给我点药,那种没有三分毒的。”
“行,有些温补的慢性药可以暂时用用。待会儿给你写个方子。”
好不容易挨到半夜,周围一片死寂。童哲悄悄掀开被子,下了床,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摸进最里面的小房间——童哲不是在起夜,而是在寻找爷爷刚才提到的解酒药丸。这个小房间以前是爷爷用来存放药材的,退休之后基本就闲置了,里面零散地放着些书籍和无用的药剂。
童哲四下望了望,赶紧蹲下来。凭直觉,药丸很可能就在最右下角的那个抽屉。童哲一手举着手机,一手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一股霉味透了出来,童哲喷了两下鼻子,一口气将抽屉拉到底。里面的确放着两个小木盒。童哲伸进去一把抓住掏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两颗药丸,用力嗅了嗅,应该就是要找的东西了。童哲把木盒擦了擦放在地上,又匀速将抽屉推回去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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