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记得。”
“你自然不记得。当时你才两岁。”
易霁虹的拇指轻轻滑过婴儿咧开的嘴,又抬头看看夏冉江。
“那时候你很不喜欢洗澡,一放到澡盆里就开始哭。可是那天却很意外,放到澡盆里居然这么开心。很难得,我就赶紧拍了这张照片。”
“还有这张。你三岁三个月。”
易霁虹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跳过几页,又找到一张照片。
“你小时候喜欢吃栗子,一天吃了十几个,最后肚子痛,哭得撕心裂肺的。”
“这是你四岁生日前三天拍的。捧着本英文小说在那儿煞有介事地看了好久,最后才发现书拿倒了。”
夏冉江有点尴尬地笑出了声。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这么大了。”
易霁虹继续往后翻,看到了夏冉江更多的照片。只是这些照片里,夏冉江逐渐长大,而易霁虹却没有见证过这些瞬间。易霁虹只能合上相册,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
“睡觉吧。明天走了。”
第二天一早,夏冉江整理好行李,把所有家具全部盖上塑料布,慢慢拉上大门。
可就在夏冉江关上大门时,转身的一瞬间,门环重重撞在门板上,回弹的时候居然“啪”地一声掉落下来。夏冉江一时没注意,两只砸在地面的门环一前一后摇摇晃晃地滚动起来。一只走了很远才停住,另一只撞在腐朽的木桩上,绕了个圈,靠在隆起的树根边。夏冉江几步向前,赶紧拾起门环,擦掉上面粘着的泥土,装在背包里。
童哲正在家里躺着玩游戏,突然手机响了,急促的声音让童哲不免心跳加速——此刻童哲最怕的就是夏冉江打电话来,连用什么语气跟夏冉江说话都不知道。童哲倒希望夏冉江永远不再联系他,就这样把他忘掉。
不过好在来电话的不是夏冉江。
“喂,柯小基,怎么了啊?”
“哟,咱们阿哲还真不像别人这么贵人多忘事,还记得本宫啊。”
“你这一股骚劲,总是让人这么印象深刻。”
“听说你最近交了个小狼狗啊?怎么,喜新厌旧是吧?哎,你可是好久没来Aztek了,让本宫算算……去年9月你来还过。难道真的准备从良了?”
“老子一直都良。”
“好好好,不管你是良,是娘,是狼还是浪,要不要今晚过来一趟?今晚从泰国拉过来一帮小鲜肉表演,别亏待了自己,换换心情也好。”
“行。”
童哲挂了电话。突然觉得这通电话倒是扫除了沉压在心头的阴云,的确应该换换心情了。
Aztek是新开不久的酒吧。柯小基算是Aztek的合伙人。凭着柯小基左右逢源的本事和庞大的人脉关系,Aztek不到一年就已经成为本地最盛名的gay吧,吸引众人趋之若鹜。
“哎呀,我们小哲哲来了,稀客啊。”
童哲刚一进门,柯小基就迎了过来。
“喝什么?”
“随便。”
童哲四下望了一圈。几十平米的空间里聚集了上百人。有的三两成群围着高桌嬉笑着,有的伴着震耳欲聋的重音节奏独自慢舞,有的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猎物。
“For the first time in history, it’s gonna start raining men. It’s raining men, hallelujah, it’s raining men, amen…”
舞台一侧三两个浓妆艳抹的人高声唱着,欢呼着,几乎声嘶力竭。
“那给你调杯酒吧。我这个兼职调酒师也算是正式出山了。一杯‘仲夏夜之梦’。”
“什么鸟名字,俗。”童哲手肘杵在玻璃吧台上,不屑地白了一眼。
“那你给个不俗的。”
“爱叫什么叫什么吧。能喝就行,别搞得像娃哈哈似的。”
“哟,怎么感觉气场不对啊。”
“有什么不对的?”
“以前啊,你可是对酒精是千防万防,生怕喝多惹事儿。你不说我还忘了,那儿,瞧见没,我这吧台可是定制的,花了我不少钱。现在那角上补好了,就是你砸坏的。赶紧赔啊。”柯小基顿时来了劲,指着吧台一角说。
“赔个□□毛。你这破台子跟尼玛泡沫塑料做的假道具似的,一碰就坏,都没你用的假□□质量好。特么你能不能别废话,手别抖,快点。”
童哲有点不耐烦地用中指骨节敲了敲吧台,敲完又立起中指,朝着柯小基晃了晃。
“失恋啦?想一醉方休?”
柯小基两只手指捏住酒杯底部,把调好的酒推到童哲面前。“尝尝看。”
“还行。”
童哲咂了一小口,似呈固态的混合物在童哲嘴唇的触碰下微微震颤,释放出一股淡淡的酒精味,混杂着柠檬和香茅草的芳香,沁人心脾。
“朗姆酒没放那么多。加了一些提神的香料。我觉得你可能需要。”
柯小基身体歪斜着,半边屁股紧挨着高脚凳,超短牛仔裤露出修长的大腿。
“来这儿就别想那么多,随心所欲,想怎么玩就怎么玩。Everything that happens here is left here.”
柯小基看见童哲只顾一口一口喝酒,似乎看出了童哲的心事。
“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那今晚你跟我回去?”
“哟,你把老娘看成什么人了?老娘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柯小基双手叉腰,笑骂着杵了一下童哲的脑门。
“所以还是不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我说,你至于么?不就失个恋,这偌大的金陵城,你这相貌,你这学识,你这家世,那还不得随便挑。再不行报名上个《非诚勿扰》,电视台就这儿不远,你去报个名,第二天火遍全国。人就差那么个机会。”
柯小基似乎为童哲不平,就差骂那个“负心汉”了。
“家世”这两个字似乎戳到了童哲的痛点,童哲又喝了一大口酒。
“其实我没失恋。可是我不得不离开他。我什么都没有了,他有更好的选择,不能给他拖后腿。”
“哎,现在人都现实。”
柯小基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顿了几秒,轻轻拍了拍童哲的手背,算是安慰。
“你也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只怪他没眼光。”
“操。”
童哲暗暗骂了一句,以为柯小基会这么聪明能完全理解自己的处境,可是发现他居然以为夏冉江移情别恋了。不过,仔细想想其实本质差不多,都是为了更好的物质条件,无论是不是自愿的。
喝完最后一滴酒,童哲感觉有点飘了,心里憋得慌,站起来透透气。穿过人群,不断有人投来目光,甚至有人挤在人群里,趁童哲不注意捏了一把童哲的屁股,童哲“嗖”地一声侧过身,用力挡开咸猪手,恶狠狠地扭头往后看去,只见一个秃头胖中年正□□着看着他,激光灯扫过,中年的额头折射出油光。
“妈的。”
童哲骂了一句,不过在这吞噬一切声音的嘈杂中,任何人说话都只能判断口型才能猜个大概。想到这,童哲对着消失在人群中的中年高高地竖起了中指。
“你们这简直成了盘丝洞啊,看各种妖魔鬼怪。也不知道这帮傻逼哪来的自信,长得这么丑了还敢这么招摇。”
童哲又回来了,靠着吧台,歪过头对吧台后正忙着擦玻璃杯的柯小基说到。
“哈哈哈,终于看到了真实的你。还是这么有意思,真爱你。”
柯小基一手捂着嘴,挡住露出的龅牙。
“难得有这么个地方让大家放飞自我,我这儿啊,就是大海里一块小舢板,破破烂烂的,还有些摇晃,可是这些游累了的人上来修整修整,总不至于被海里的鲨鱼吃掉。你说,如果他们不来,我这生意怎么做,又有谁衬托您的玉树临风呢?都是可怜人。”
听到这话,童哲心里感觉没那么堵得慌了。这时,后台想起一阵骚动,音响里通知表演开始。童哲抓着一听可乐,又从人群中挤了过去,忍受又一轮的咸猪手,好不容易找了个靠近舞台正中央的沙发。落座后,童哲翘着腿,喝着啤酒,只等着表演开始。
没过多久,激光灯突然停止。
这时,舞台中央列队走出十几个身材健硕的男模,肌肉线条在晕光下清晰如刀刻般,有的微笑,有的严肃,有的似乎还不好意思低下头。男模统一穿着渔网紧身内裤,不知道是否里面塞了东西,正中央凸出的部分甚为引人注目,台下顿时响起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我擦。”
童哲一口可乐差点从鼻腔喷出来。以前对着这种照片都能浪费一地的卫生纸,可从来没亲眼见过这种场面。
不知为何,童哲似乎并未被观众高昂的情绪感染,只有男模刚出场时注意力一下吸引到舞台上。可是当男模再次一一出场,童哲的好奇感渐渐消退,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不免又想起夏冉江,心里像是有无数只蚂蚁爬着。
这时,童哲只觉得膀胱有点涨,扔下可乐罐,站起身拨开人群——有了男模在台上竭尽所能挥洒荷尔蒙,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童哲,童哲终于不费吹灰之力三两步就到了厕所。
童哲往前凑了凑,几乎全身贴着小便池边缘。快速完事后,赶紧往外走。
拉开隔帘,童哲正好撞到一个人怀里。
“操……”
童哲脑门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一阵疼。
“童哲!”
童哲摸着脑门,正准备发火,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抬头看。借着球灯扫过来的光,童哲才看清是谁。
“许阳,怎么是你?”童哲惊呼,万万没想到在这里碰到许阳。“你怎么又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
“怎么,没跟你老婆一起?”
“呵呵。”许阳苦笑一声。“离婚了。你有空吗,咱俩出去聊聊。这儿太吵了。”
“行,我在门外等你。”
童哲贴着墙往大门走。观众不断惊呼,每次惊呼都引得童哲扭头望向舞台,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瞬间。
出了门,童哲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耳根从未有过的清静。不过,想着许阳马上要出来,童哲心里盘算着跟他聊什么。
上次碰见许阳已经是大半年前了。那时童哲似乎还未完全从情伤中走出来,尤其是看到许阳跟“女朋友”在一起。如今在这里碰到许阳,童哲除了些许吃惊,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
“啊,你在这儿啊。”
童哲靠在酒吧外的长椅上,远远喊了一声许阳的名字。
“怎么离婚了?夫妻生活不和谐?”
“你就别取笑我了。”
许阳一愣,不知童哲是取笑还是挖苦,又用肩膀轻轻地撞了撞童哲。
“怎么了呢?”童哲似乎不依不饶。
“也不过就是走个形式,给家里一个交代而已。”
许阳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从里面抽出两支,递给童哲一支,童哲摆手拒绝。
“那女的不是挺有钱的么?就这样放弃了不是可惜吗?”
“假的东西坚持久了总会纸包不住火的。”
“你是说那女的是假的,还是你们感情是假的?”
“你说呢?”许阳吐出一个烟圈。“说说你吧,听说你又有朋友了。”
“你听谁说的?”
“你的消息都不用特意打听吧。”许阳拉了拉衣领。“你就别端着了。”
“可笑。”
童哲顿了一两秒,吐出两个字。虽然有一肚子话想说,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转身准备走。
这时,许阳吐掉嘴里的烟,一手拉住童哲。童哲一时没站稳,许阳一把抱住童哲,吻了过来。童哲愣住了,倒不是因为许阳一连串的动作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只是在许阳嘴唇靠近的瞬间,目光跳过许阳的肩膀,却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如雕塑一般面朝自己。
是夏冉江!
“卧槽,你干嘛?滚开!”
童哲只觉得鼻息里一股浓重的烟草味,一股极强的厌恶感袭来,用力推开许阳。
“童哲,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滚你妈,老子再也不想看见你。真他妈恶心。”
许阳使出浑身力气抱住童哲,童哲一时挣脱不开,一拳砸在许阳脑袋上,紧接着一脚把他踹开,这才勉强脱身。
顾不得许阳的追击,童哲一个箭步朝着刚才看到的身影跨了过去,可是目光所及之处已经空空荡荡。
童哲站在原地,心跳加速,有些魂不守舍。定了定神,脑子里开始闪现各种对策。
是不是要马上打电话解释?不行,解释就是掩饰,更何况刚才那一幕的确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而且现在就是要冷着他,就是要离开他,何必再去解释?
再说了,刚才夏冉江离自己还是有一点距离。只要一口咬死自己没来过这里,难道夏冉江还能亲自过来找人一个个问?
童哲脑子一片混乱,心里开始有点自责。想不到自己居然这么倒霉,难得来一次酒吧,还碰上了旧情不死的许阳!
“童哲……”
“妈了个逼的你还敢过来。怎么碰上你这么个玩意儿,老子被你害惨了,我去你妈的!”
许阳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抓住童哲的手臂,童哲用力甩开。
“老子警告你,当初你不仁,别怪老子不义。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滚蛋!”
正如童哲刚才看到的,那个身影就是刚从培训学校回来的夏冉江。那条路是夏冉江必经之路。每周两次,夏冉江都会从Aztek经过,虽然耳闻这家酒吧的大名,可是从没进去看过,即便自己偶尔也会好奇。而今晚,却看到了自己从未预料到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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