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对志怪传奇的热爱从古至今分毫不减,听沈夜娓娓道来听得入神,想了想,不可思议地道:“连阿夜都仅是听说,无异究竟是如何找到的?”
沈夜冷哼:“这个只有千年前的乐无异能回答你,你要想知道,不妨把他从墓里刨起来问。”
谢衣被他噎得没了词,闷闷地想, 一旦提及乐无异,沈夜就会无意识地毒舌嘲讽属性全开,千年前无异没少被沈夜欺负,沈夜只需微抬下巴勾唇冷笑,展露出标准的嘲讽脸,然后两三句话就能砸得乐无异跳脚炸毛,如今活靶子不在眼前,沈夜的嘴炮没了目标,就拐了个弯全冲自己来了。
如果嘴炮有实质,他经过整晚上连续不断地轰炸,已经躺枪躺得满身枪眼,估计喝水都能从四面八方洒出去。
谢衣郁闷地感到自己的膝盖不能好了,他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让乐无异的期末考试也不能好。
墓道规模宏大得超乎想象,他们中途休息两次,小睡了半个时辰补充体力,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达墓道尽头。
一扇石门封住前往墓室的唯一道路,裸露在外的导线密密麻麻地沿着石门往上爬,最终汇聚于镶嵌在顶部的六枚导灵栓,每把导灵栓上皆有灵力凝聚而成的巨锁倒扣而下,牢牢抓住石门。六一股引线从导灵栓底部上分离开去,牵往开在道路左侧的一处小室,围绕地面中心盘旋结网形成法阵。
灵光满眼,炽盛如烈阳。
“这是?”十二见此奇景不禁惊叹,抬手欲触石门,被谢衣急步赶上前来,横臂拦在十二身前。
“不要碰,”谢衣从上衣兜里摸出单片镜戴在右眼,抬头看向顶部的导灵栓:“这些引线各有顺序章法,贸然移动恐怕会造成短路……让我先看看。”
“是。”十二点点头,依言退后两步,给谢衣腾出空间。
谢衣从下往上仔细审视石门上的线路,望着灵光充盈璀璨夺目的导灵栓沉思半晌,又踱步到墓道左旁小室门口低头打量法阵,沈夜背靠墙壁闲抄双手,抬眼打量上方抓扣住石门的巨锁。
谢衣似乎琢磨出了结果,回头看向沈夜,却是微笑着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阿夜,以你的眼光来看,这灵力锁设置得如何?”
沈夜毫不客气地点评道:“阵仗还算不错,但是错杂无序,毫无美感,亏得有这么精纯雄浑的灵力可取用,真是暴殄天物。”
“那么,阿夜可知如何破解?”
“……”沈夜被他问得一怔,静默半秒,沉着脸道:“我若是知道,要你何用?”
谢衣忍不住轻笑出声,对上沈夜不善的眼神,硬是压下笑意收敛表情,一本正经地道:“这灵力锁倒是不出奇,连接点只有顶部的导灵栓,一般说来,只要摧毁导灵栓就能将其破除,但无异铺陈了数量众多的导线,将大量灵力同时输往导灵栓,贸然破坏会引起爆炸,如此规模的灵力震荡所造成的冲击力,墓道根本承受不住,一定会引起大范围坍塌。”
沈夜耐着性子听完,拿手指轮流敲着手臂,闭了眼睛不说话。
十二目光在两人脸色转了一圈,惶然问:“破军大人的意思是,墓道的终点其实是……死路?”
谢衣不急不躁地扶了下单片镜:“看起来的确如此。”
十二微张了嘴,喉咙像被卡住了发不出声音,脸色瞬间雪白。
也就是说他们千里迢迢地跑来白折腾了一回?!
十二脑子里嗡嗡作响,感到脚下打晃,只觉天地都要倒转过来,心里俨然有个缩小版的自己在跪地捶墙。
沈夜突然出手捏住谢衣一边脸,不管谢衣惊呼告饶,拧了半圈才放手,忍无可忍地道:“少卖关子,把话说完。”
哈?!
十二望着两人,愣怔看着眼前出人意料的发展,在心里徒手凿墙的小人也跟着呆了。
谢衣揉着脸上被拧红的一小片皮肤,苦笑着抱怨道:“我看阿夜和十二都没什么精神,不过略为调节气氛而已……”
沈夜凉凉地打断:“你把十二吓到了。”
“咳……”谢衣转向十二,满脸诚挚无懈可击:“非常抱歉。”
十二转眼看看脸上明白写着‘你真无聊’的沈夜,再看向眉目温和歉然微笑的谢衣,嘴角抽动,半晌之后干涩地“哈”了一声。
破军祭司大人调节气氛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啊哈哈哈哈……哈……
……我现在回龙兵屿还来得及么?
沈夜看谢衣一直拿手摁着脸上方才被拧的那一块,不觉后悔下手重了,主动走过去扳过谢衣的脸帮他揉,谢衣眼里含了笑,温存似水地看他,沈夜面上立即挂不住,匆忙揉了几下撤回手,表情严肃地催问:“所以,这灵力锁怎么解?”
谢衣仍是不转眼地看着沈夜,慢慢悠悠地道:“导灵栓上单独分出引线,将灵力分流到另一边支撑法阵,阵法松动时会自动挪用大部分灵力,待阵眼破坏幻术崩溃,导灵栓内灵力最弱,这时再同时摧毁六把导灵栓便可破除灵力锁,而且不会引起爆炸,造成墓道塌方。”
沈夜听到一半便皱紧了眉,等谢衣说完后当即问道:“你徒弟明明可以把它设计成不可攻破的死路,却故意留下破绽,他到底是何用意?”
“偃师为防意外,制作机关时都会留有余地,可是无一例外地会尽量隐藏破绽,防止被人破解,无异却反其道而行之,我想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留作‘破绽’的法阵除他之外无人可破,他才会把它设置在这么显眼的位置,也是对入侵者最后的警告和威慑。”
沈夜嘴角轻撇,饶有兴致地道:“你徒弟未免过于自信,就像你说的任何机关皆有破绽,法阵也是同样,无人可破的法阵我还不曾见过,这回定要亲自领教。”
谢衣笑着颔首:“这是墓道最后的机关,集无异毕生修为,我也很想一见。那么外面的事,就劳烦十二了。”
十二从善如流地接过话头:“两位大人放心。”
这一路走来,墓中机关危险程度层层递进,刚开始只是没有杀伤力的幻境,后面却是旨在伤人性命的机关,最后用来镇守墓门的法阵必定非同小可,十二提前召唤出木灵支撑墓道,以防灵力震荡造成塌方,沈夜尤其担心触动法阵后外面会出现难以预料的险情,进阵之前特意嘱咐十二:“你独自留在外面,万一事态紧急,立即撤离,不可耽搁。”
十二急急地踏前一步:“大祭司大人,我不能——”
沈夜沉声打断:“我和谢衣都有能力自保,可以互相照应,反而是你落单在外更加危险,所以如果发现险情,你不需顾忌我们,设法脱身为上。”
谢衣一手按在十二肩头,轻松带笑地补充道:“阿夜说得对,出现意外的话,你先原路退回墓道口,我们随后赶来与你回合,就这么说定了。”
“可……”十二还想分辩,对上那两人如出一辙的坚决眼神只得无奈作罢,右手按在胸口欠身行礼。
“我明白了。两位大人也请多加小心。”
第二十四章
幻阵触发时过于刺目的光让谢衣下意识闭上眼睛,视力为强光所夺,他感到潜藏的危机,立即伸手想要抓住身旁沈夜的手,脚下却蓦然踩入寒冷柔软的水波,身体先一步失去平衡向后仰倒,强光如同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陡然消失,仅在视网膜留下来不及褪去的斑驳色块,谢衣猛然睁眼,只听得一声哗然水响,他仰面倒入大片不见尽头的湖水中。
身体在冰寒刺骨的水中下坠,谢衣透过明澈剔透的湖水,清晰地看见其上蓝得虚假的长天,湖水倒映着天光,泛出深海似神秘的暗蓝。
他挥动手臂向湖面浮去,同时左右顾盼寻找沈夜身影,水里澄碧空荡,别无一物,沈夜不知被传送到了何处,谢衣情急之下竟忘了自己还泡在水里,张嘴想呼喊沈夜,紧闭的唇刚分开便灌进一大口冷水,直涌进气管里去,谢衣感到肺部抽搐着紧缩起来,不由得连连咳嗽,急忙一手捂住嘴避免呛水,却还是被迫喝了不少冷水。
熟悉的气息从背后靠近,修长手指扣上肩头把他拉入舜华之胄中,身体从冷水中脱离,失去浮力后猝然而来的沉重感让谢衣险些栽跟头,沈夜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胳膊。
谢衣借力站稳,方才呛进气管的水仍有余威,他咳得说不出话来,沈夜拍了个水息术在他胸口,然后力道柔和地在他后背不住轻拍,又着急又生气,拧了眉心口不择言道:“怎么不知道用水息术?为师从前教你的,都让你拿去下厨了不成?!”
谢衣呼吸渐渐平稳,直起身来,正拿袖口抹去唇边咳出的残水,未及说话便被沈夜不成逻辑的责骂惹得扑哧笑出声来。
沈夜面色一僵,彻底沉下脸来,谢衣听他呼吸抽紧,知道这是要发怒的前兆,两手握了沈夜手腕,神情认真言语温柔,讨好兼认错:“ 让师尊担心了,弟子知错。”
谢衣自然而然地把从前的称谓搬出来,沈夜不觉怔忪,对上谢衣含笑的双眼忽然羞耻得无地之容,咬牙暗想自己与谢衣这脸皮厚度当真有天渊之别,终是抵受不住谢衣的注视,含糊地哼了一声,撇过微红的老脸别开视线。
他目光正对着的那片水域远远地浮起浅淡黑影,湖面上似乎起了浪头,那东西的形状和颜色在摇荡不休的水里愈加模糊不清,沈夜警惕地微眯起眼细看,只一霎间游轮般巨大的黑影忽到眼前,拖着翻搅的白色浪潮无声袭来,沈夜霍然睁大双眼,反手抓住谢衣腕子拉向身后,抬起手臂掌心向前,神血之力从掌中倾泻而出,碧光盈盈的枝藤急速蔓生,溶入舜华之胄金纹流转的屏障,光焰万丈辉同日月。
那庞大黑影迎头撞向舜华之胄,巨大的冲击力扬起滔天白浪,发出山岳崩摧似的轰然声响,掺入神力的灵光屏被猛烈撞击,竟裂开一道长而扭曲的惨白纹路,沈夜手臂痛如骨裂,心口一窒,腥气从脏腑直冲咽喉。
“那是什么?”
谢衣踏前一步,神色严峻地望着舜华之胄外翻滚如沸的水花。
沈夜手指发颤地按了下胸膛,勉强咽下口中甜腥,微喘着回道:“去问你徒弟。”
谢衣听他气息急促,惊疑看去,只见沈夜面色如纸,连唇上也不见丁点血色,急忙伸臂扶住他,隔着衣料也能感到他身上不正常的滚烫体温。
“阿夜,你受伤了?!”
“没事。”
沈夜简短应道,顾不得调整体内乱窜的神血之力,紧盯住白浪中的庞然巨物,那神秘生物悄然后退,第二次攻击蓄势待发,沈夜断然撤去已经出现裂缝的舜华之胄,抓住身旁谢衣的胳膊,在巨物撞来时强行施放风系术法,强风掀动湖水,反冲力把两人迅速上推,逆流割得人皮肤生痛,耳畔水声乱响,顷刻间他们已被推出水面抛向半空。
湖中黑影也紧跟着游向湖面,竟是一只身长百余尺、巨鳞长鳍的怪鱼,浑身覆盖着水蓝色硬甲,从空中看去像是只存在于奇诡之境的岛屿。
谢衣皱起眉头,这形貌,倒是有几分眼熟……
然而抓着他胳膊的手突然捏紧,沈夜微微弓起身子,抿紧的苍白双唇发出低微闷哼,谢衣无暇细想,四下一望茫茫水面找不到落脚点,干脆揽抱住沈夜向那怪鱼跃去,接近时用带着偃师指套那只手抓住背鳍突出骨刺,顺势滑下,稳稳当当登上怪鱼脊背。
没等他查看沈夜情况,怪鱼摆尾跃向半空,鱼身与水面几乎垂直,谢衣把沈夜揽在身前,紧抓骨刺不放,两人仅凭他一手支撑着悬挂在半空,怪鱼没把他们甩下去也不急躁,上跃之势力尽之后倒头扎入湖中,击起水浪三千。
身体再次浸没水中,臂弯里的沈夜神智昏沉地靠在他肩头,长发漫卷飘在水里遮住了他的脸,丝丝缕缕滑过谢衣肩颈,如同纠缠不清的纤细水藻,谢衣想撑开舜华之胄帮沈夜避水,奈何双手不空,只得更紧地揽住他后背,凑过去把唇印在柔薄的耳廓。
怪鱼借重量下沉数十米,鱼尾左右猛刷拍水,巨型船桨般的侧鳍配合煽动,在别无障碍物的空荡水域上下翻腾。
被拖拽着在深水里全速前行数百米远,谢衣抓握骨刺的手从指骨开始酸麻,麻痹感顺着肌肉骨骼往上传递,刚开始难受得有如虫蚁攀爬噬咬,到后来整条右臂完全失去知觉,谢衣估计自己最多只能支撑半个钟头,用尽全力捏起手指扣住那根骨刺,脑子里飞速转着脱困的法子。
抵在他肩膀的脑袋却抬了起来,沈夜挥手招出舜华之胄,透明的光球将两人隔开冷水将两人护住。
沈夜睁着眼睛,目光清明冷冽尤甚平时,脸色却仍是白得骇人,谢衣看不出来他是缓过来了还是在隐忍痛楚,担忧不已地询问道:“阿夜,你好些了么?”
沈夜不答话,嘴唇无声翕合,掌中隐泛冰白冷光,捏了个古怪的咒诀,哑声道:“把它引上去。”
谢衣见沈夜不予商量便强自动用灵力,眸光一凛,眉目含怒看着那人,脸色立时难看起来。然而目下事态紧急,不是计较的时候,谢衣只得按捺下胸中缠搅的复杂心绪,松开握住骨刺的手,故技重施挥手引风,借风系术法的推力跃出水面,怪鱼果然紧随其后从湖中腾跃而出。
沈夜五指一合,手中冷光乍破,莹白光点流星般纷纷倾洒入湖。
气温骤降,狂风呼啸,无云的晴碧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千顷湖水竟在眨眼间封冻,湖水结冰后体积膨胀,无形的力量在冰面下挤压碰撞,随着接连不断的破碎声崛起成川或凹陷为低地,最终形成一片地貌崎岖的冰原。
怪鱼发出低沉怒吼,轰然摔落冰面,冰屑四下飞溅,鱼身陷在砸出的巨坑中动弹不得。
接连的战斗让灵力恢复不及,沈夜这一击已将神力用至极限,灼痛如大火失控蔓延至五脏六腑,剧痛骤然勃发如烈焰加身,咳嗽半声,喉中腥膻翻涌溢出唇角,眼前蓦然一黑失去了意识。
谢衣大惊失色,急忙打横抱起沈夜,一脚踏在怪鱼背脊,几个连纵落在数尺开外的冰面,半跪在地扶着沈夜倚在自己怀里,揽抱住肩膀防止他滑下去,另一只手握住他滚烫的手腕。
沈夜昏迷中似乎仍在痛苦中煎熬,双目紧闭,满脸冷汗,咬出齿痕的唇苍白得泛出青灰。
灵力过度消耗加上神血灼烧,都不是普通疗愈术能应对的伤病,谢衣心疼着急却别无他法,仅能徒劳地渡去一些灵力,试图减轻沈夜的痛楚。
他一面往沈夜血脉里灌注灵力,一面轻声喊他名字,沈夜似有所感,拧起眉心,睫毛颤了几颤,双眼半睁,失焦的眸子微微转动,茫然地扫了他一眼。
15/24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