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长乐继续看信。接下来的几封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日常胡扯,最后一封里问了一句:“你们究竟去哪了?看到回信,你们没事吧?”
从下一封开始,就已经变成了高规格的信件。虞长乐看看时间,这时候他已经被关在桃花窟出不去了。
内容很简略:“看到速归。速归!!!”
连着好几封都是类似的内容,沈明华明显开始着急了。
吃食拿进房间,酒坛启封,馥郁的酒香冒了出来。见夏的香气里带着一点几不可察的苦味,小时候虞夏把它叫作药酒,又是嫌弃气味,又是好奇想喝。
如今到了他喝酒师祖也不会管的年纪,已经不会在意那一点微薄的苦涩了。
酒水入口清冽,虞长乐一下子就喝掉了一碗。
“慢点喝。”敖宴立即道,按住了他想拿碗的手。酒碗咕噜转了一圈,虞长乐轻声道:“我没事。”
这一堆加急的信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里面终于出现了一封有意义的内容,时间是在虞长乐那噩梦般的十六天里。
沈明华写道:“你们究竟怎么样了?我去问先生们,但先生也找不到你们。而且先生们不知道在忙什么,最近书院都没人上课了,大家都在自学,乱的很。
“好像是在和我家、和其他世家商议什么事情,从前几天开始一直就这样了。
“我爹也不知道去哪了。找不到人。会不会出事了?这些大人都在干什么?”
见夏入口不显山露水,却极烈,虞长乐眼前有些发花,稳了稳心神。
再下一张,时间上,那时虞长乐已经到了碧落山,留下了一个被毁掉的桃花窟。沈明华写:“知道你们的事的只有我、欧阳苓,和六桃、浣纱两位先生。
“章自华和其他先生一直以为你们是被派去云游采草药了。好多人在问我小鱼师哥去哪了,我被问急了说你和敖宴回家结婚去了……阿弥陀佛,你们回来不要打我。
“我感觉我爹有事瞒着我。会和你们有关吗?那天我去送信,他本来最近都不在家的,那天居然突然出现,问我知不知道半妖!我说谎还是练出来了,应该骗过他了,说不知道。”
信里沈明华说的“不知道他爹在忙什么”,虞长乐现在知道,桃花窟背后支持的人就是沈渊渟。桃花窟被焚,锦官身死,无怪沈渊渟暗中忙得团团转。
所以他才会疏忽了对赤鬼城里傀儡尸的掌控,虞长乐和敖宴才会由此发现了赤鬼城秘境的秘密。
他看了一会儿这封信,道:“明华喝的洗心引,是用来洗去他身上的妖血的吧。”
沈渊渟身上有一半的妖血,那沈明华身上也就有妖的血统。现在想来,为什么沈渊渟要让自己的儿子每年喝一碗那种药?
“洗心”,虞长乐扯了扯嘴角,觉得分外讽刺。
一摞信件,逐渐都被看完了。一坛子的见夏酒也见了底。沈明华可能是意识到了虞长乐和敖宴现在的处境不太好,后来的信都极尽保密之能,也透露了很多当前的局势。
只剩下最后一张了,这张不是信纸,而是一封像请柬一样的东西。虞长乐暂时没拆开,捏着的手紧了紧,在洒金的纸页上留下一道痕迹。
沈渊渟现在很可能已经猜到了一点端倪,否则也不会那样问沈明华。如今他在明,而自己和敖宴在暗,沈厌会想怎么做?
虞长乐知道自己应该冷静地思考这些问题,但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
那是明华的亲生父亲。
“……怎么办啊。”虞长乐把头埋在这一堆雪白的信纸里,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苦的情绪缠上了心脏。他五指攥住了胸口的衣服,觉得酸涩得厉害。
这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种烈焰焚身,而更像涓涓的苦涩细流。他知道自己将要失去什么东西了,可他却只能再走下去。
没有人教过他,在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
他的朋友,他的仇恨应该怎么安放。
敖宴抓住了他的手,半强制地把虞长乐揽进自己的怀里,阻止他自虐一样的行为。他道:“先看一看最后这封。”
虞长乐微抬起脸,眸子里一片酒色和痛色。
他拆开那封请柬,沈明华的字条掉了出来:“我爹想要办一场大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三教九流,江湖散修,世家众人,全在其列。我偷了两张出来,你们会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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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子啊QVQ
第87章 酒色惑人
这封信里是一个空间结界, 请柬只有两封,拿到信的人才能取到请柬。虞长乐半垂下睫毛, 拿起了请柬, 上头的苍松云海纹分外夺目,朱色小字写着“出梅”二字。
出梅入伏, 寓意夏天烈阳来临,出梅宴一名寓意倒是好。
酒气熏人,虞长乐揉了揉额角, 道:“我头有点晕……宴宴你帮我看下上面还写了什么, 好不好?”
他的嗓音带了些软糯,连虞长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语气里撒娇似的意味。
说完这句, 虞长乐一手撑着头, 眯起了眼睛。敖宴看了他一眼, 道:“早叫你不要喝这么多。”
虞长乐冒出一个细微的鼻音:“知道啦……”
他吐息间全是酒味, 显然是已经醉了。
“先别睡, 有正事。”敖宴啧了一声, “早知道不让你喝酒了。”
虞长乐熏熏然地笑了一下,带着几分傻气。敖宴心里一悸, 生出些莫名的焦渴感,突然又觉得放任一两回也不错。
他忍住了捏一捏虞长乐脸的冲动,移开视线, 看起了手中的请柬。
从沈明华的描述来看, 这是一次相当盛大的宴会, 除了世家,连江湖散修都邀请了。他们远离中原所以对外界不敏感,但想来现在外头应该热闹得很。
这样的盛宴十分罕见,最近的一次也就是数十年前琅琊沈氏举办的那场问鼎之宴。然而信件上却没有写出具体的目的,仿佛只是单纯地来邀请大家畅想宴酣之乐一般。
敖宴眉尖微蹙,冷冷道:“沈厌要搞什么名堂?”
他翻到请柬背面,出乎意料地,和沈明华留的字条不一样,这出梅宴的地点竟不在琅琊。
地点定在了徽州,除了沈氏,请柬上还有一个世家的名字——徽州商氏。
听到“徽州商氏”四字,虞长乐一愣,道:“是我在虚境中看到的那个世家。沈渊渟在被钟家追杀时,就是想去找他在商氏的友人。”
但在那时,沈厌没能成功,因为他看到了钟恺先他一步拜访了商府。
算一算年龄,现任的商氏家主应该与沈渊渟同龄。不会……就是他那个友人吧?
“商不凡?这是谁。”敖宴看到了主办人的名字。
“是商家的家主。”虞长乐回忆了好半天才想起来,现任的商氏家主名为商不凡。不是他记忆力不好,而是这个人实在没有什么存在感。
按理说徽州富庶,镇守世家的家主不该如此籍籍无名。事实却是,这么一个家主连一点美名事迹都没有传播开来,唯一虞长乐能想到的就是之前曾听人说……
说什么来的?哦,是说商不凡这个人唯唯诺诺,就是个傀儡,商氏的一应大权都在商氏长老会的手中。
“这个人,奇怪。”虞长乐晕乎乎地哼了一声,道。这个说法过于轻贱修士了。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商不凡会放任这样的流言传播,他本身要么是太懦弱,要么是有什么别的图谋。
当今世家若是划分阵营的话,商氏是绝对的沈派,琅琊的忠实簇拥。虞长乐意识到这个商不凡也许一直都和沈渊渟有着联系。
若真的是商氏宴请天下,根本不会有什么人响应。商不凡敢有这个气派,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名义上是徽州,事实上背后是琅琊沈家在宴请众宾客。
“好古怪。”虞长乐道,但酒力上来,他实在犯困,咬字都黏着在一起了。见夏酒入口没那么凶烈,后劲却是十足,他感到脸开始发热,不由扯了扯衣领。
敖宴把请柬收起来,问道:“去不去?”
“嗯……让我想想。”
敖宴等了一会儿,却看见虞长乐居然往旁边一倒。他挑了下眉,眼疾手快地一伸手,才没有让虞长乐头“咚”地磕到桌子上。
“好热……宴宴,你好凉快。”虞长乐脸垫着敖宴的手,挺了会儿尸。就在敖宴要抽手时,他微微蹭了蹭。那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扬起来,看着敖宴。
柔软的触感让敖宴手一僵,“还真不该让你喝酒。”他莫名烦躁道,俯身想把虞长乐抱到床上。
虞长乐被他抱着还不安分,手脚乱动寻着凉快的地方,口里还在坚持不懈地说话:“像不像,我……中了火毒的,那一次?那次,我只记得一点。也是这样,迷迷糊糊……的。”
敖宴心道大意了,见夏酒的后劲居然这么大。在之前虞长乐还只保有理智,短短一刻后就完全是个醉鬼模样了。
“你喝醉了。”敖宴无奈道。
虞长乐道:“我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怎么没醉?”
敖宴哼笑了一声,道:“因为你酒量太浅。别乱动,妨碍我走路。”
“唔。”虞长乐扑腾的动作停了一下,忽而又道,“不对,你,根本没喝。”
敖宴不理他,几步走进房间里轻轻把虞长乐放下。但下一刻,一只手就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虞长乐凑近了,皱眉问道:“你没有喝,你,你为什么不喝?”
他摸了下自己的嘴唇,“我的舌头,怎,不听使唤。”
敖宴咳了一下,笑出声了。他在龙宫的酒宴上见过各式各样的醉鬼,像虞长乐这样的也很少见。
还有点可爱。
敖宴现在的姿势是半弯着腰,不是很好受。他一只手被虞长乐抓着,另一手撑在床头,二人的脸颊离得极近。
这么近,虞长乐呼吸间吐出的酒气就在敖宴鼻端缭绕,微微带着点药味儿,底蕴是果实熟透的醉人清香。
“我喝了,你没看见。”敖宴逗他道。
虞长乐歪头想了一会儿,道:“不对,你没喝。”
他像是有点生气,孩子气地微微撅起了嘴,敖宴忍不住想戳他的脸颊,奈何手被紧紧抓着。
尽管已经醉成这样,虞长乐还是留了力道的,没有把他的手腕捏痛。
敖宴挣了一下,欲图直起身,然而抓着他的力道忽地一变,二人位置互换,他整个人都被虞长乐拉到了床上。
在下一刻,他浑身都僵住了,低喝道:“虞夏!”
现在,敖宴躺在床上,虞长乐跨坐在他的腰上,像是个孟浪的登徒子,迷迷离离地笑道:“你要喝。”
敖宴心跳都有一瞬间静止了,虞长乐俯视着他,幽黑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一团极亮的火。白衣宽袖,乌发未束,发尾垂在敖宴的胸膛上,仿佛也挠在了他的心上。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敖宴黑着脸,手一动。虞长乐看穿了他想把自己掀翻的企图,立刻按住:“不准走!跟我喝。”他动作带了灵力,敖宴只好停住了,要是和一个灵力高超的醉鬼打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看不清你了……你别乱动。”虞长乐低下头,皱着眉道。
敖宴能看到如墨描绘的眉眼,那眼睛本来是清澈如泉的,现在蒙上了一层水汽,朦胧如雾中花。连带着眼尾,也覆上了一层薄红,似桃花春色。
“……你也别乱动。”敖宴道,按住了虞长乐不安分挪动的膝盖。他语气僵硬,尽量柔和地道,“你放我走开,我陪你再喝,行不行?”
但他一动,虞长乐又生气了,“不准走。”
这一回干脆整个人都贴了上来,手脚并用地抱住敖宴。敖宴深吸一口气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之前虞长乐把自己的领口扯松了,此刻敖宴能看到他锁骨上也泛着粉红,是热出来的。敖宴像被传染了似的,耳尖慢慢变得通红,感觉自己像捧了个炸灵符,拿着也不是丢了也不是。
虞长乐的脸近在咫尺,两个人鼻尖几乎相对,桃花眼上挑的眼尾像一把小钩子似的。他笑嘻嘻地,摇摇晃晃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酒坛,敖宴嘴角一抽:“你什么时候拿的?”
这人醉了居然还不忘趁乱从桌上摸一个酒坛塞进怀里。
“不知,道。就在我这。”虞长乐似乎还思考了一会儿,摇头。
敖宴想了下才听出他说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的,就在我怀里”。
“给你喝。”虞长乐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敖宴。
敖宴伸手要接,他又反悔了,道:“不行,你肯定不会喝。”
“我喂你。”
虞长乐斩钉截铁道。敖宴瞳孔一缩,看见他拔掉瓶塞一仰脖子就灌下一大口。外溢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来,划过脖颈和锁骨。
敖宴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一双点漆的眸子就欺了上来,唇上贴上了什么冰凉而柔软的东西。芬芳辛辣的酒液淌过齿列流进喉咙,卷起燎原的烈火。
酒气蒸腾。
虞长乐的意识其实并不是完全混沌,也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自己的举动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说过话的也不经大脑。
不能思考,不能控制。他只觉得自己很想要做什么,像高空的皓月,或是一把撩人的焰火,抓不住、定不下,却让他无比的焦躁和难耐。
直到这一刻,他的心才忽然顿了下来。
虞长乐舔了一下敖宴的嘴唇,又轻轻咬了几口。如同久旱逢甘霖,他周身的燥热仿佛忽地被浇了一场细语,身心都宁静了下来。
模糊的意识里冒出一句话:好像有点甜。
他也下意识地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甜的。”
敖宴眸子猝然一暗,盯住了虞长乐,如同看到猎物的狼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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