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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阳(近代现代)——四野深深

时间:2020-01-04 17:18:12  作者:四野深深
  他也不在意顾飒明是不是知道,他是有意的,放任伤口不管而半夜找来这间主卧。
  至少他此刻得逞了,哪怕痛一点也没关系。
  顾飒明重新把灯打开。
  这一下顾飒明离得祁念很近,看清了祁念眼角边依稀沾着的泪光,这样的祁念即使还是面无表情,也浸润着可怜的神态。
  顾飒明让他转身,握着他的肩膀,跟他说“别动”,轻而又轻地重新给他看了看。
  “自己真的涂不到后背?”顾飒明问他,轻缓的语调很迷惑人。
  有点钓鱼执法的意思。
  祁念目视眼前白色的墙和大块的灰色床面,心虚地干干吞咽了一下,硬着头皮出声:“嗯。”
  离开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祁念有些沮丧地把药膏攒在手里,脚贴着被吹得更加冰凉的地面,而厚实柔软的地毯不在他所能经过的区域。祁念打开了顾飒明房间的门。
  祁念是自己主动走的,但更像是被赶出来的。因为顾飒明一直都沉默着,不似生气,但就是沉默着。
  谎言在不知不觉中被拆穿,他怕自己再不识相的离开,刚刚所有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而且时间也确实太晚,实属打扰。
  祁念像做贼一样微微佝偻着脖子,低头转过身,准备把门轻轻带关,及时退场。
  冷不丁一股力把门拉住,祁念手里的东西也被对方抽走。
  “看不到就以后每天过来,”顾飒明对他说,“不用半夜偷偷摸摸地来,我说了没事就没事。”
  隔了一周的周五班会课,张超手里拿着一张A4纸,从上楼到走到讲台上,都一直凑在眼前眯眼看着。
  教室里时不时有窃窃私语,大家做着各自的事,同时有些忍不住聊两句天,有些则在询问假期作业、讨论问题。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意味着两天周末假期即将开启,雪花片似的试卷发得再多那也“放假万岁”。碰上超哥总结成绩发表“废话”的日子,大家情绪更加积极高涨。
  张超一手撑在讲台边缘,把自身重量的一部分承在上面,接着掀起眼皮:“都考得挺好,才一个星期就过去了?自习不知道怎么自习?”
  散落在坐标四处讲话的人瞬间都整齐划一地闭了嘴,坐正身子把头埋回作业里。
  祁念端坐着,正一动不动看着空白卷子上的最后一题,在脑海里理着思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学渣一枚,对着天书难题冥想发呆。
  思索完毕,祁念提起笔,写了个“解”字,在圆锥曲线的图上做完一根辅助线,便开始列起式子。
  前面有改完发下来的练习册,何佳彦也在写作业,拿完自己的,就只剩下一本祁念的。
  何佳彦盯着恰好读到解题关键点的英语阅读,扭过胳膊把练习册往后面递,她如今跟祁念熟悉了,相处变得较为轻松。
  手抬了半天也没看见人接,何佳彦刚打算侧过身子,手里就一空,她倒没管了。
  徐砾拿过祁念的练习册,帮他放在课桌上。
  祁念才抬起头,目光从练习册反着光泽的书皮,一路顺到徐砾那边,两人对视时都没说话。
  “谢谢。”祁念把练习册收回抽屉,轻声说。
  徐砾看着他,一边看他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着急,直到祁念把最后这道题整个三小问写完,徐砾还把目光锁定在他身上。
  “小漂亮,”徐砾终于叫他,看起来有些随便,又有些认真,“黄榛的事......我已经替你警告过他了,他以后应该,应该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
  他补充:“我也跟他解释清楚了,我们的——”
  徐砾十分反常地卡住,犹豫了一下:“——朋友关系。”
  祁念安静听着,他瞟了瞟台上正在开电脑的超哥,还没开口,徐砾又说:“是在那天体育课?他只推了你,还做了什么吗?”
  祁念的脸色有些白了:“没有。”
  徐砾见了立马转移话题:“你不想理我了吗?”
  祁念迟缓地看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向冷淡,因为很轻,倒并不凌厉:“没有。”
  “没有就好。”徐砾这会儿笑起来,露出祁念熟悉的表情,然后努努嘴示意他继续写题,不见嫌隙。
  “好了,停一下。”
  超哥敦实一个坐在讲台上,只露出半个身子,和一颗圆溜溜的头,悠哉道:“月考成绩大家早算过了吧?觉得怎么样啊?为什么隔一个星期分析成绩,因为你们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分数算完的当天忧伤两下,然后就万事大吉了?我偏不。”
  大家窸窣收笔抬头,不少人面面相觑,向下撇着嘴,带点互相自嘲的意思。
  “呐,第一名没什么新意啊,老人了,”超哥点着鼠标,“跳过。”
  底下响起三三两两又羡慕又心悦诚服的笑声。
  “第二名祁念......”超哥点着头酝酿,意味深长,话锋一个急转弯转了回去,“说到这个第二名,我们再来说说第一名。我们班顾飒明,这大家公认的是吧,这次数学看错一条辅助线,单科第一就没了。”
  “顾飒明,你下次还可以再试试总分能不能掉出第一,嗯?”张超调侃。
  有坐在底下的同学咋舌。
  没距离感这回事是相互的,很多事情他们可以跟张超没大没小,所以张超讲话也一向直接,爱开玩笑,不留情面。
  顾飒明这回第一名实在也保住了,不过就是个数学单科罢了,超哥这话听得大家都不免替顾飒明不舒服起来。
  徐砾颇有幸灾乐祸的味道听张超怼人,他压低声音叫祁念:“小漂亮,你跟他什么关系啊?”
  祁念不再偷偷看顾飒明,他捏着手中的水性笔笔帽,垂了垂眼说:“没什么关系。”
 
 
第三十二章 (上)
  徐砾闻言歪头,故作思索的样子,重复念了一遍:“没什么关系......”
  显然徐砾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祁念其实不怕被他知道,但也不会主动说出去。
  张超在夸祁念的时间上花得长了点,之后继续往下分析,都是些分析过无数遍的“老同志”了,多是三言两语带过,讲一些翻来覆去的话,敲打敲打,为的只是起到重视作用而已。
  而祁念没有被超哥表扬了的开心和自豪。
  上周所有成绩出来后他没去算过总分,只是跟一个班的同学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多嘴杂,八卦就是枯燥学习生活里最鲜活的调味剂,班里悄摸着替他算分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祁念知道他是第二名,比顾飒明少了15分——主要缺在语文这门课上。祁念知道后的那天晚上,如约待在顾飒明房间里,还为此庆幸过。
  刚刚他斜视过去,顾飒明全程倒是没什么变化,不疾不徐地干着手头上的事,在被超哥点名时也只抬头抿了抿嘴角。
  但他心中还是愁云密布,只想着顾飒明会不会因此而不高兴,然后晚上打开门时,会冷漠地拒绝他。
  不要提享受压过顾飒明一头的快感,祁念全然忘了当初在车上拿“假设”招惹顾飒明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放学后,徐砾提起书包,朝坐在位置上发呆的祁念一拍:“我先走了,下周一见。”
  何佳彦反着身子收拾书包,觉得奇怪,突然好多天都不讲话的两人,现在又好了?
  祁念慢吞吞地收捡着课本和作业,慢到教室只剩做值日搞卫生的人。
  顾飒明站在自己座位上,旁边拖地的女生大大咧咧笑着说:“大帅哥,我拖地了,怎么还没走?等施泽?”
  顾飒明笑笑,给她让道:“等他干什么,早走了。”
  祁念听见声音,从忧心忡忡、旁若无人的状态中抽离,发现顾飒明正好整以暇地立在后门看着他。
  祁念这会儿反应倒快,一下子福至心灵,顿时跟上了发条似的,一股脑把剩下的东西塞进书包里,起身时被桌腿绊了一下,他吃痛蹙眉,再抬头时,顾飒明已经走远要下楼了。
  祁念急急匆匆地跑过去,好在顾飒明虽然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大,但速度不快,祁念呼吸不匀地跟在斜后方,他头顶的发旋被跑得翘出一撮,脚步声相比起来细碎一点,像个小跟班。
  顾飒明边下楼边掉头看向他的“小跟班”:“跟着我干嘛?”
  祁念眼里浮起疑惑:“你不是......”在等我吗?——顾飒明先去车上等他,和站在教室边等他,给人感觉是不一样的。
  祁念没说下去,他小口喘着气,抿着唇继续跟着,路上碰见别人,祁念就放慢一小步,尽量保持着距离。
  “高兴吗?”顾飒明云淡风轻地问他。
  “高兴......什么?”祁念不过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话,傻瓜才会认为顾飒明是在问等他放学高不高兴,他看这样也不用担心顾飒明生气了,就平淡阐述着事实:“你不还是能参加数学联赛么。”
  他们之间是既难以沟通又很有默契,哑谜打起来谁也不怕谁不明白。
  顾飒明失笑,看来祁念还没到任他揉搓捏扁的软柿子的地步:“这么不想让我去数学联赛,讨厌我吗,祁念?”
  闻言祁念心下一颤,视线游移,讷讷开口:“......没有。”
  他隔顾飒明的距离没有太近,想避嫌,其实也没避到多少。
  顾飒明起了兴致:“都说了那天的事不会告诉别人,不会出尔反尔,我又没威胁你。”
  这还不是威胁吗?祁念觑了觑顾飒明,何况也不能让顾飒明觉得他真的讨厌他——毕竟谁又会搭理讨厌自己的人呢。
  “我也都说了,”祁念拉了拉自己的书包带子,小声说,“不讨厌你。”
  顾飒明没回答,只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像看不懂事的小孩子的那种眼神,教祁念咬了咬牙,郁闷难当。
  两人先后经过斑马线,坐上了车。
 
 
第三十二章 (下)
  从车上下来,顾飒明领先一步踏上台阶,祁念走着走着没跟上去,他慢下速度,脚步顿住,眼睛直直地看向别墅左侧树影婆娑的地方。
  祁念在这里住了十六年,从小长到大,跟它们一起。
  但他对别墅外的一切,无论是近在咫尺的,能看见蝴蝶飞过的花园,还是远在天边世界上的某一角落旮旯,都不了解。
  祁念连大面积的阳光都需要适应,那些阳光猛烈而直接,不管不顾地投射于苍生万物,可照在祁念身上,来得有些晚了,令祁念习惯了暗无天日的身体和心灵面对太阳迟来的慰藉,会产生排斥反应。
  相比起来,那也很不错,祁念这么觉得。
  如果祁念是个最普通的人,他应该会很分轻重缓急,也应该是个一往无前,目标明确,漂亮优秀甚或有些矜贵的高中生,及富家子弟。
  安放到真正的祁念身上,便是只剩孤勇,不计代价地陷入、追寻飘渺的噩梦或美梦,算得上苛待自己——“人生的意义”在他目前为止这十六年里,毫无存在的地位。
  他如今如同一个已经上瘾了的人,这瘾像很多人的小时候,仿佛回到疯狂地讨要糖吃,以至于嗜糖如命的孩提时代。
  祁念因为恨祁洺而靠近他的哥哥,而如今顾飒明这个哥哥,早已在他心里与“祁洺”这个空壳重合不上,渐分渐远。
  祁念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他是不是有着两个哥哥?
  其实祁念对他不了解的所有的兴趣都不是多大,此刻却情不自禁很想去看看。
  他悄无声息地改变方向,往左边的花园走去。
  祁念从石板路上离开,踩进松软的草地,顺着长势招摇曲折的藤蔓,来到了别墅侧面。
  他一抬头能看见顾飒明的房间——那张窗明几净的宽敞的落地窗,略过反光地带,侧边的里面有一盏精美的立式灯,祁念还知道那下面就铺着地毯,要到冬日才会燃起来的壁炉也设在一侧。
  祁念转变面朝的方向,没有阻隔地近看着翠绿摇曳的树枝,曲径两旁栽种着生机盎然的月季,远处的草坪中间还架着两个孤零零的秋千。
  祁念这些倒是认识的,但没有具体的感受。
  可能是他矮了点,又或天还没黑下去,祁念站在这里,觉得也不过如此。
  一串踏在草地上的仓促脚步声越来越近,祁念转头,眼神瞬间就死沉下来,看着急匆匆朝他走来的刘妈。
  刘妈刚刚从客厅的窗户看到他,便连围裙也没摘就奔了出来,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低声喝道:“要吃晚饭了还到处乱跑,等会让太太和大少爷等你!”
  祁念很久没有直面刘妈了,明明前面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现在却完全适应不下。
  祁念只想不管不顾地抽回自己的手,从那只布满厚茧的粗糙的手里挣脱。
  可干惯了各种活计的人力大如牛,祁念绷紧着躯体被刘妈拽着走了几步,吸取氧气都不得不用力起来。
  在看见顾飒明高大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别墅侧面台阶时,祁念忘了自己正被粗鲁地拽着,他的心跳与呼吸都暂停了一秒,登时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明亮的,不知何物的东西在狭小的胸腔膨胀。
  祁念眨着眼睛,在橙红色深浅交叠的落日余晖里看顾飒明,似乎想确认视觉上没出错。
  顾飒明眉头微促,稳步走过来,他自上而下直视着刘妈,淡漠有礼地叫了声:“刘嫂。”
  刘妈顿时矮了半截,顾飒明实在太高,站在跟前就有股压迫感,小时候人小鬼大的“小大人”隔了这么多年长大后,早已脱去稚气,气势更甚更冷。
  刘妈脸上堆出讪笑,紧张道:“欸,大少......欸......”
  祁念手还被刘妈抓着,他在顾飒明快走近时垂下了眼,看着绿油油的地。
  顾飒明直接拉过祁念被刘妈握着的那只胳膊,带着不容质疑的强硬。他细细的一节手臂被带到顾飒明那边,另外一股力不敢僵持,刘妈很有眼色地松开手,唯唯诺诺退到一边。
  祁念被顾飒明牵着走出了草坪,心脏伴随着顾飒明脚下一下下“吱呀”的声音重重地跳动,直到坐到餐桌上,祁念还处于灵魂上飘,浑身微绷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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