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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阳(近代现代)——四野深深

时间:2020-01-04 17:18:12  作者:四野深深
  到了十点半,他们停下笔,祁念顺着顾飒明手指的方向,睡在了靠窗一边的床上。
  酒店里的种种并不是样样舒适顺意——过分浓重的香氛,华丽得晃眼的装潢,电梯里密集的人群,还有此刻被褥上散发出轻微消毒水的气味。
  但祁念依然满足,感到奇异而微妙的亢奋与激动。
  光只用想象一下,现在他和顾飒明睡在了一间房里,就足够难以入眠。
  而这一天里,唯一让祁念有些不安的,就是在花园里顾飒明说的那一番话。
  他只听得出字面意思的内容,觉得顾飒明那也是在对他好,但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直觉。
  因为睡不着,还是总体上心情高涨地睡不着,祁念裹在薄薄的被子里翻来覆去,他转向门那边,拉下被子的一角,偷偷想去看顾飒明睡着没。
  他心跳如鼓,试探着轻轻地叫:“哥哥......”
  漆黑一片里,只看得见顾飒明背对着他的头,宽阔的背影一动不动。
  祁念转转眼睛,又叫了一声:“顾飒明。”
  “还不睡想上房揭瓦了?”
  顾飒明这时突然出声,吓得祁念心里一紧,顿时噤若寒蝉,他这会儿不动是因为一动也不敢动。
  顾飒明转身看他,低声问:“睡不着?”
  不知道为什么,在晚上视力不佳的情况下,顾飒明的声音通过静谧的空气传到祁念耳朵里,带着酥麻的电流从耳边炸到心间。
  祁念也坐起来,发不出什么音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睡不着?认床?”
  现在让他答为什么睡不着,那就是浑身躁动得睡不着。
  而祁念对顾飒明的说法回答了是。
  顾飒明像是无奈地说:“那怎么办?”
  他们各自睡着的两张床之间只隔了一个矮小的床头柜,祁念头发凌乱地盘腿坐在被子上,迷迷瞪瞪给不出答案。
  顾飒明叹了口气,揭开被子下床,推着祁念的双肩把他重新弄成躺倒,然后蹲在两床之间的过道里,说:“自己闭眼数数。”
  他停顿了顿,原本觉得以前哄顾飒清那种小学生的方式不太合适,但还是对祁念给出了选项:“或者讲故事。”
  祁念被他不容反抗地按在床上,如果之前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睡意,这会儿等于睡意全无。
  他硬着头皮选了讲故事。
  顾飒明貌似颇为无语地看了看他,开始讲着粗略而短小的某个故事。
  “从前有个小朋友,每天都去山上放羊......”
  祁念闭着眼,睫毛一动一动地认真听着。
  故事说完,祁念半晌之后微微睁开了眼,后退着手肘支起点上身。
  顾飒明闭着唇,喉结在微弱的光线下滚动:“好了,睡吧。”
  白天从浴室拿出来的熏香器皿因为味道刺鼻,后来被顾飒明放在窗台外的角落,但房间里仍然若有似无地飘散着那股气味。
  祁念刚刚仰头躺着,闭眼听到的是一阵阵电流淌过的声音,再敏感地嗅到鼻息间令人发晕的味道。
  他同样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祁念跟顾飒明无声对视了一会儿,想起了一些现实,还有一些梦。
  狭窄的巷尾,暧昧的水声,所有肢体接触的炽热或温热。
  不真实却也真实的倾压而来的坚硬胸膛,耳语里裹挟着气流,抚摸上来的双手让人颤栗瘫软。
  在这样的对视中,祁念的目光逐渐失焦。
  他自己也不敢置信,仿佛是灵魂在看着肉体动作,同样目瞪口呆。
  祁念头一次借着沉闷失彩的黑暗,做心存向往的事。
  顾飒明抿起唇,对并不听话睡觉、朝他很慢地靠近的祁念没有反应,似乎无动于衷。
  他才发现,他的弟弟永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一次,祁念比他想象得还要胆大包天。
  他在只差之毫厘的一瞬间,脑中绷紧的神经再也胶着不住,肢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举动。
  顾飒明推开了他的弟弟,并不粗鲁。
  在短暂的时间静止、空气停滞之后,顾飒明起身前不忘顺便帮祁念把被子扯好。
 
 
第四十七章 (上)
  祁念脑子嗡嗡响了片刻,然后迷蒙着眼望向天花板,在被顾飒明制止并再一次推回床上时,没有多余的感觉,只是他先前所有的亢奋、激动、忐忑连同某些所谓的向往一齐被抽了个干净。
  其实白天几个小时的大巴行程对从未出过远门的祁念而言并不轻松,虽然在车上已经睡过一觉,但在身体超负荷下的疲倦仍旧无法消除。
  随着维持祁念打起精神乃至睡不着的那些“精神鸦片”变得荡然无存,他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浑浑噩噩地睡着了,顾不到顾飒明在起身给他盖完被子后,挪动脚步去了哪里。
  祁念像一条被海浪拍上岸后脱水的鱼,来不及切实体会难堪和难过。
  一点垂死挣扎都没有。
  顾飒明无声地靠坐在床尾正对着的书桌上,看着右边床上那一团隆起的黑影,等确定祁念睡着后,他才缓慢起身。
  祁念的脑袋位置跟刚刚没有丝毫变化,被褥捂在口鼻间也就那么捂着,跟着他的一呼一吸微微起伏。
  顾飒明伸手轻轻地替祁念把被子捋下去一点,让他的脸露出来,祁念闭眼沉睡的样子毫不设防,长而密的睫毛盖下来,再往下双唇紧闭,透露出困乏与脆弱。
  讲了半天故事没将人哄睡着,把人随便一推就见效了。
  也不知道明天醒来他面对的会是个什么样子的祁念。
  无论是什么样子,顾飒明也得全盘接受。
  因为祁念目前为止对他产生的所有反应,包括刚刚那个逾矩而荒唐的举动,顾飒明都无法责怪,甚至没有资格生气。
  他的弟弟太过单纯,因为缺爱才会先入为主地把哥哥当成最特别的那个,而其实连喜欢是什么都搞不清楚,甚至可能根本不知晓喜欢上自己的亲哥哥是怎么一回事。
  但顾飒明不能不知道。
  顾飒明喜欢祁念,始于亲情,却跟祁念是他弟弟没有必然关系,否则顾飒明也用不着为了当初的冷眼相待而自我检讨了。他不是非得、应该对“弟弟”好的。
  而最终依然是他对他的弟弟心软、纵容着人靠近,是他有焦虑的症结,看不下去祁念受伤难过,也是他接受不了祁念对他防备疏远。
  这和祁念是他的亲弟弟、和他们之间的那层血缘关系,不太要紧。
  从顾飒明回到祁家,直至此时此刻,顾飒明最痛恨的就是那层所谓的人人都必须臣服于此的血缘关系。
  ——它的存在不仅有着最温馨伟大的一面,还有着最野蛮暴力的一面。
  饶是顾飒明也无法逃脱,可恶地在跟他自己和祁念强调这些。
  他既过不了自己那关,也无法助纣为虐地看着祁念走上将来有一天会后悔埋怨的路。
  临市的天气预报显示最近连日都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如果此时到窗外去看,一定能看见满天璀璨的繁星。
  可房间内只看得见各种各样单调静谧的影子。
  时间悄无声息地走过,祁念在进入熟睡阶段时才开始略微动弹一下,歪了歪头,紧接着蹙起了两条眉毛。
  睡着了也很难过啊,顾飒明抬手碰了碰祁念的眉骨。
  他的弟弟真是又傻又天真,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哥哥其实冷血又无情,不仅自私还独断专行,最擅长的就是忽视和拒绝,总在冠冕堂皇地做伤害别人的事,难与人共情,很少知悔改。
  “不要喜欢哥哥了,”顾飒明的语气和之前讲故事时一样,只是声音更低,像不敢叨扰了夜色和入眠的人,“哥哥也会喜欢你的。”
  他慢条斯理地理着祁念手边翻上去的衣袖,说:“这是个秘密,不要告诉祁念。”
  唐溪早上站在酒店门口数人数,一个一个点到,点完面无表情的祁念,最后一个轮到顾飒明时,旁边看着的老师朝顾飒明开玩笑道:“怎么你也没睡好么?”
  唐溪一听也注意了两下,她肯定不会相信顾飒明是因为紧张或者连夜复习才精神状态不佳的,何况顾飒明再怎么精神状态不佳也一脸淡然,全然没有任何影响的感觉。
  “不过睡酒店里真的不如在家,好不习惯,今天考完好想赶快回家啊。”唐溪这么说完,引来一边三三两两同学跟着附和讨论。
  祁念闻言转头去看顾飒明,一时半会却哑口无言,想问的话还卡在嗓子眼里,就被顾飒明推着肩膀往前走。
  “上车了。”
  祁念晕头转向地跟着上了车,还是坐在靠窗的位置,顾飒明坐他旁边。
  等所有人坐好后,朱长林在前头站着,开始最后一遍强调注意事项,包括安全问题和考场纪律,要拿好证件和文具用品等等。
  因为相同的话已经反反复复说了太多次,大家都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甚至根本顾不上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祁念同样没有在听,也不像其他人在讨论、思索数学题目,只有昨晚的画面如同卡带般一遍遍在他眼前回放。
  一觉醒来,胸腔下包裹着的心脏才有难以言喻的钝痛感慢慢袭来,成为逐渐明朗而清晰的体会。
  是他太迟钝了,简简单单一些事情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顾飒明在去车站时为什么没那么愿意牵他,为什么要他一遍遍叫他哥哥,为什么对他说不要那么相信他,祁念笨拙到被明明白白推开拒绝了、睡醒过一觉后,才恍然看懂。
  ——顾飒明什么都知道,祁念自以为没人知道的事,只是掩耳盗铃而已。
  顾飒明对他也实在仁慈,是看在他是他弟弟的面子上才一直没有拆穿捅破。
  沦落现在这种更难堪的境地,全怪祁念自己。
  他嫉妒了顾飒清还不够,连别人送给顾飒明的情书都差点从中做梗拦截,他明明知道顾飒明没有别的意思,那么做是不应该的,后一刻还是恬不知耻地凑了上去。
  祁念想报复他哥哥就报复,想要他哥哥重视他、喜欢他就想要,永远是他在跟顾飒明提要求,从来不管顾飒明究竟愿意不愿意。
  他想起昨天顾飒明问他是不是喜欢装可怜,他当时怎么有脸否认呢?
  顾飒明靠在座椅软背上眯了一会儿眼睛,再偏头去看祁念时,倏地一愣,连忙低下///身去问:“怎么了?”
  祁念斜对着车窗,手肘撑在上面,肩膀微微颤抖,一双手就把小脸捂了个严实,从侧边看过去遮得一点脸颊都不剩。
  顾飒明见祁念不肯理他,斟酌了半天,用手顺着他的背,开口说:“等会要去考试了,为了给你讲故事哥哥昨晚都没睡好,我睡一会儿,等会到了叫我?”
  祁念背脊顿了顿,这才有反应,慢慢松开手转过来。
  祁念脸上只有捂出来的薄汗,眼角微微发红,并没有哭,看上去难过又不难过,最终只是用不解困顿的神情看着顾飒明。
  ——这并没有比顾飒明料想中的情况要好。
  祁念眨了眨眼睛,最后一点难过的影子也看不出来了,全悄悄挤进了心里藏着。
  他知道顾飒明没睡好跟给他讲故事无关,但最终还是跟他有关,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祁念垂下眼,说好。
  在临市的两天一夜过得很快,考完试的当天下午,一行人就按原路返回云城。
  无论如何,这两天一夜对祁念而言都是难得的,和最开始期待中的感觉也没差多少。
  比起车上其他同学虽然很累但一脸放松和满足、迫不及待地想回家,祁念想,如果可以,不用回去就更好了。
  祁念打不开扣死的车窗,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隔着灰蒙蒙的玻璃看着沿途的风景发呆。
  突然身后有人靠过来,伸出一只手替他把车窗打开了。
  顾飒明的声音也从后面响起:“别把头和身体探出去,在里面看。”
  祁念抿了抿嘴唇,没有动,他还有些不知道要怎么直面他的哥哥。
  在昨晚魔怔了似的之前,如果说祁念是懵懵懂懂,想把梦复刻到现实,那么在今天认清了自己就是对顾飒明贪得无厌之后,他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他就是喜欢顾飒明。
  但他依然接受现实——和一如既往对他好的哥哥保持距离。
  那么可不可以不要再对他这么好了?
  祁念转念又嘲讽起自己——要求还真是多啊。
  风刮得他眼睛有些干涩,想分泌泪液来抵抗。
  祁念转身看向顾飒明,顾飒明狭长的眼里那几缕红血丝还没消下去,不过依旧不影响那张英俊的脸完全气定神闲。
  祁念缩了缩肩膀,顾飒明的手只慢了一秒,顺着他的意思移开了。
  “哥哥,”祁念叫他,停顿着咽了咽嗓子,讲得很轻很慢,“我知道了。”
  以后不会了。
  别再推开我了。
  我以后只好好当你不用推开的弟弟。
  过去十六年,从不、绝不承认自己做错了任何事的祁念,觉得这一次是他做错了。
 
 
第四十七章 (下)
  下午五点五十分,下课铃在十五分钟前已经响彻过整个校园,此时食堂门口的绿色塑料帘门开开合合,不断有住宿生和高三生涌入,到打饭窗口排队打饭。
  施泽在没什么人的早餐小吃区买了个米汉堡,他边走边打开外壳,然后冲向垃圾桶那边,装逼上瘾地往上一跳,将手里的塑料壳扔了进去。
  “你真不吃啊?我请你啊!”施泽嘴里嚷嚷。
  顾飒明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球往他身上一丢,手里只拎着一瓶矿泉水,说:“别给我磨叽,就打一场。”
  球是接住了,施泽手里的汉堡歪了两歪,要不是抢救及时,差点掉出去。
  “我靠!你以为你有钱了不起吗?!我告诉你,顾飒明......”施泽没喊完就收了声,要不是食堂里人太多,他非骂个痛快不可。
  祁念坐在座位上,速度极其缓慢地整理着桌面和抽屉,整个教室只剩他一个人,空气对流通畅,入眼清清爽爽,十分的自在。
  今天顾飒明要跟施泽他们一群人去打球——是祁念下午去厕所时刚好跟顾飒明碰上,顾飒明叫住他,亲口跟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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