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她跟我一起被抓,一起来的这里,有个骑马的军官一路带着她……”
“你亲眼见的她进了营地?”沈沧喝道。
“没有……”殷涔答不出来,他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局,只是不愿相信,这一路殷涔自己都数次差点命丧于此,更不要说殷苁一个九岁的娇弱丫头,只是死未见尸,殷涔说什么也不能相信。
“我能找到你,必定不会放过这里的每个角落。”沈沧望着殷涔,“殷苁也许早已经…”
更多军卒们举着火把骑着马往此处赶来,“走!”沈沧不敢再耽搁,一把将殷涔拎起扔到马背上,一剪梅马蹄铿锵有力,三人很快跃进无边黑暗中。
一路不敢停留,直跑到疏勒国与大宁交界之地,沈沧确定身后再无人追踪,祁连山绵延山脉就在眼前,殷涔才略略松了口气。
依然不走官道,沈沧带着殷涔和梧叶儿走进深山丛林。梧叶儿没有问过沈沧的身份,只是无声的跟在二人身后,一路上三人各自沉默,沈沧时刻注意四周情形,殷涔和梧叶儿只顾得上筋疲力竭。
夜间沈沧寻了个避风的安全洞口,三人蜷缩挤成一团,此时只有野果果腹,溪水充饥。殷涔觉得这半年的经历全都堵在了喉咙,数次望向沈沧,终究没有开口。
沈沧揉了揉他的头,拢过肩膀,说道,“我来晚了。”
殷涔瞬间又哽住嗓子,快冲出眼眶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过了半晌,故作轻松地说道,“你喊我那一嗓子,我还以为自己见鬼了……”
沈沧也楞了下,也微微嘲道,“我要是再不到,你还真就见了鬼了。”
“你……”殷涔伸手锤了一拳。
“好歹训练了你这么久,怎么连只狼都打不过?”沈沧难以置信的口气。
殷涔蹭的一下就被点着了,“你试试饿两三个月,全身都是伤,再手无寸铁的去杀只狼给我看看!”气得恨不得站起来就走。
“别吵架啊……好不容易逃出来。”梧叶儿按下殷涔,软声哄道,“这位哥哥好歹也救了我们。”
殷涔转头背对了沈沧,心中委屈万分,快想穿心的人,此刻到了面前,竟对自己没有半分悲悯怜惜,亏他日日念这个名字,真是真心都喂了狗了。
沈沧倒是好心思的跟梧叶儿拉起了家常,将梧叶儿名字身份以前干了什么一五一十问了个干净,梧叶儿被沈沧临危救驾的身姿折服,恨不能当初跪了认师傅。
不多久,疲累至极的三人沉沉睡去,半夜时分,殷涔被人推醒了肩头,沈沧对他打了个手势,二人悄无声息的来到洞外。
沈沧将殷涔带至稍远处,确认四下无人且安全,才正色说道,“此次不仅关西七卫被屠,东南一带也不安宁,若非云将军提早发现了对方奸细并做了防范,东南数个州府恐怕也将难保。”
“将军此前调我回军营也是因为这件事,待我暗中处理完奸细,赶回查哈镇的路上已经听闻了惨剧,一路追踪到疏勒国的大漠营地,果然在这里发现了你的身影。”
“此事幕后究竟如何,现未可知,按理来说,绝对不可能如此巧合,几乎同一时间,大宁朝南北防线遭到几近毁灭般的重击。”
沈沧顿了顿,“此事只能待后再查。”
一口气说完,沈沧发现殷涔并未说话,只呆呆的看着他,沈沧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傻了吗这是?”
殷涔打掉他的手,“我没有怪你,我只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想着如果你剩下来的大半辈子都要在找啊找我中度过,就觉得……”
“怎样?”沈沧挑眉。
“替你难过。”殷涔认认真真的说。
沈沧:“……”
唉,一声叹息,竟然是真的。
“查哈镇已经没了,我们要去哪?”殷涔问道。
“去皇城。”沈沧闪烁了眼睛。
“去做什么?”殷涔狐疑。
“你要去保护一个人,并取得他的信任。”
“保护谁?”
沈沧沉默片刻,沉声说道,“太子陈佶。”
殷涔想了想,没搞懂之间的关联,“为何我要去保护他,并让他信任我?”
“这是以后的事,先做到这些再说。”
“谁让我做?你吗?还是,我那将军老爹?”殷涔撇了撇嘴。
沈沧不动声色,“是的,云将军。”
殷涔忍不住嘲讽,“奇了怪了,我从出生起就没再见过他,虽说他是我爹,实质上跟个陌生人也没两样,你们哪来的自信我就一定会听他的?”
沈沧却没回怼,又陷入沉默,末了说出一句话,“查哈镇被屠这件事并不简单,我跟将军都不相信只是敌国突然进犯,若是你想弄清楚究竟谁杀了你养父母,杀了殷苁,就要去待在离权力最近的地方。”
殷涔沉默了,低头半晌,而后抬了眼睛看向沈沧,密林中月光也照不进,沈沧看不到殷涔自双眼迸发的狠意,殷涔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去。”
沈沧拍了拍他肩膀,俩人转回,殷涔想起什么问道,“那我兄弟,梧叶儿也一起吗?”
“此事除了你我将军,不必第四人知道,梧叶儿留在我身边做个帮手吧。”
次日黎明,三人继续赶路,曾经的繁华之都青远府如今只剩凄凉,一路往东,人烟逐渐稠密,过了豫州之后再转北上,行进整整月余,终于抵达大宁国中心——燕京皇城。
殷涔跟梧叶儿都是头一回进京,头一回去到这么人挤人的集市,两旁浇糖画的蒸山楂糕的做打卤面的卖拨浪鼓的……小摊和吆喝声无尽无止的朝前延伸,小摊背后是一溜正经门楣的大小商铺,锦罗绸缎的成衣铺子,比查哈镇大了不知多少倍的胭脂水粉铺子,起了四层楼高的狮子楼酒肆饭馆,据说是京城贵公子最爱来的地儿……还有时不时就有高头大马的四轮马车轰隆隆跑过,处处透着京城的好日子。
沈沧提溜着两个半大小子,稍不注意人就跑没边儿了,特意挑了这么条车水马龙的路,倒是把殷涔心中的郁结冲散了不少。
沈沧在城区中心的牌儿胡同买了间宅子,此处闹中取静,惯常各色人等往来,三人进出也不引人注意,好不容易有了落脚处,连日奔波的身心总算有了松缓。
梧叶儿一路都没问过更多的话,他似是大难之后劫后余生,又遇着沈沧这般绝顶高手,已然开心得不管不顾,听闻可以给沈哥哥当帮手,更是干什么都只需稍加吩咐,麻溜溜的一把好手。
养了些日子,待殷涔身上的伤好到差不多,沈沧开始行动。
沈沧给殷涔套上一身破烂衣衫,领着他去了南城一处人声鼎沸的交易市场,把他交给了一个黑脸似屠夫的汉子,黑脸汉子拽着殷涔,将他推进一间暗沉沉的屋子。
殷涔打量四周,全是如他上下年纪,衣衫褴褛的男孩,一个个缩头缩尾的挤在一起,黑脸汉子把殷涔拽到最前面,对着一位正翘腿喝茶的人说,“艾公公,这都是今儿来的新鲜货,个个来路清白,都是家里八辈儿都死|绝了的,您看可有满意的?”
“尤其这个,”黑脸汉子指了指殷涔,“这小脸儿白的,嫩的,可不正好。”
喝茶的公公却张嘴“呸”了一声,“你以为是我选干儿子呐?这可是给太子选贴身奴仆,身家干净是最基本的,还得有眼力见儿,机灵,能保护人。”
“是是是,”黑脸汉子伸腿踢了殷涔一脚,“滚一边儿去。”
殷涔却偏身躲过,再稍稍抬了抬腿,勾了勾脚,轻微用了点力就将黑脸汉子摔了个趔趄,汉子爬起身要打人,艾公公却在身后出了声,“站住—”
艾公公起了身,眯着双眼摆着八字步,过来捏起殷涔的手腕,“还有点儿力气,不错,你家是哪儿的?”
殷涔抬眼望着公公,一提起家,眼眶还真忍不住开始泛红,“我家是关西查哈镇的,我父母妹妹都……”眼见泪珠子就要滚下来,艾公公拍拍他肩,拖长了声音说道,“我懂——查哈镇呐,那可是满城屠尽了啊,也是个可怜人儿。”
说罢对黑脸汉子丢下一句话,“就他吧,今儿就把人送过来。”
黑脸汉子顾不上疼,连连点头哎哎哎的应着。
当日傍晚,殷涔跟着黑脸汉子一起,到了靠近皇宫的一间宽大宅邸,远远就能见到朱红的院墙绵延铺陈,墙内只见屋檐飞翘,鳞次栉比,他被宅邸的下人们带着,绕过正门,从后门跻身而入。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告诉他,这里就是皇上赐给太子陈佶的府邸,今日是太子正式入府的第一日,他须得小心伺候着。
殷涔应了声,趁着太子还没来,赶紧去把自己收拾了干净。
厨房备了一桌精美菜肴,卧房也整理了一床刚晒过太阳的暖和贡锦被褥,花园院子清理得一尘不染,金色鲤鱼在水池中摇着尾巴,屋内炭火烘得正暖,灯笼点得正明……一府邸的下人们都恭恭敬敬的候在院子里,等着太子主子今日移居府邸。
殷涔也一起站在人堆中,双腿笔直,毕恭毕敬。
作者有话要说:
序幕终于要拉开啦~明儿今日正章
第10章 陈佶
直至过了大半个时辰,两队禁军护卫和一辆鎏金马车驶至正门,禁军列队站立,马车上门帘掀开,一只玉白小手伸了出来,门口守着的艾公公赶紧过去递过了胳膊肘搭架子,却不想被那只小手嫌弃的推开,“走开,不用你。”
艾公公讪讪退后,殷涔偷偷抬眼瞄着,只见一个周身裹成了粽子般的小公子从马车中歪歪扭扭的蹭出来,马车离地面略高,小人儿想了想,纵身一跳。
跟着殷涔看到了他此生难忘的一幕——前两日下过雨的路面并未干透,低洼处被寒天冻成了冰,而小太子就这么刚好跳到了冰面上,双脚一歪,被一块冰带着滑向了远方……
太子“啊啊啊”地发出了一串高亢嘹亮的惊呼,满院子人都惊呆了,竟都一动未动,反应过来的艾公公呼天抢地的奔过去,却已然来不及,眼见轰隆一声,小太子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殷涔捂住了眼睛,却忍不住笑出了声,见管家狠狠盯着自己,只得狠狠将笑憋回了肚子。
心里却想着,“这玉雕粉糯的蠢娃娃,就是太子陈佶?”
没成想太子已然站在了院中,圆睁着双眼看着众人,一一扫过,不知道在寻找什么,过了片刻小手揉了揉鼻子,一把稚嫩童音生生咆哮成了狮子吼,“刚才那个笑出声的,给我站出来!”
猝不及防的来了个刻骨铭心,所有人刷的一下全都看向殷涔,殷涔低着头缩着背站了出去,故意抖着一把声音,“是是是我。”
粽子小人上下打量一番,艾公公忙上前温言劝和道,“殿下,这是今儿刚从南城给您买来的贴身侍卫奴仆,您不要宫里那些人,我就给您挑了个最干净白嫩的,力气还大。”艾公公嘴角一抽,凑近说道,“您要生气了怎么打都成,这下贱人啊,都耐抽——”
殷涔背地里吸了口气,感情这小太子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秘爱好?
太子殿下这才缓了下来,冷声对殷涔说,“跟我过来!”说罢就摇摇摆摆的穿过前院朝后房走去。
一屋子下人们也跟着浩浩荡荡向后,行到一半太子突然转身朝后喊道,“其他人都散了。”指了指殷涔,“就你,跟着我,哪都别去。”
又朝艾公公说道,“让厨房准备几个我爱吃的菜,送到卧房来。”
“得嘞!”下人们忙不及的散开,艾公公颠颠的跑去了厨房。
殷涔跟在身后,踏入太子的寝房,整间屋子居然洁净简约,不见皇室惯用的繁杂冗沉,除了必要的明黄点缀,其余都是质地上乘但毫不打眼夸张的家居陈设,不知背后是谁在安置打点,殷涔在心里默默夸了句好审美好品位。
太子殿下也溜溜着双眼四面走动了一圈,看神情似还满意,然后在一张黄花梨罗汉榻坐下,手撑着一旁的矮几,朝殷涔瞪了一眼,“走近点儿。”
殷涔毕恭毕敬的挪过去,在太子面前站定,垂着手,低着头,眉眼乖顺。
却不想听到面前小人脆生生的一把童音,“我叫陈佶,是当今太子。”
殷涔猛的抬头,想说“我知道”,又觉不妥,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突然坦白突然自我的太子殿下。
陈佶看着愣怔在原地的殷涔,皱了皱眉,又嫌弃又犹豫的说道,“艾公公既然挑了你,原本以为是个伶俐厉害的,没想到这么呆傻。”
殷涔又是一愣,脱口而出,“我不傻!”心头忿忿,前一刻不知道是谁蠢蠢的当众摔倒呢。
陈佶小脸微动,挑了挑淡眉问道,“哦?那你会什么?”
“会……念书骑马摔跤打架泅水射箭。”殷涔一口气说完,眼前小人的脸已经隐隐兴奋,眼睛越睁越大,不口出恶言的时候,倒真是个粉雕玉琢极好看的小公子。
陈佶换了眼光重新打量殷涔,也觉得眼前这个从南城人贩子手里买下来的少年家奴的确生得面目白净,眉眼柔顺,讲起话来声音也柔和动听,也不怎么惧怕自己,这点,特别好。
“你多大?”陈佶昂声问道。
“十三。”殷涔抬头迎着陈佶的眼光。
“我十岁,你怎么会那些功夫?”陈佶又问。
“我……”电光火石之间殷涔用上了梧叶儿的那套说辞,“我娘见我念不进去书,就找了武师教我功夫,我还跟他们走过镖……”
“好了,”陈佶挥了挥手,似不耐烦听更多,“艾公公说你家是查哈镇的?”
“是。”
“那镇子没了,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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