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意识里,燕玑并没有想到,自己也仅仅只是比这个“可怜孩子”要大上两三岁而已。
卿尚德则是心疼地抱了抱燕玑的小腰,天可怜见的,他的燕玑小哥哥怎么会这么瘦弱?
一时之间,各怀“鬼胎”。
叶谋人站在原地缓了缓,到底还是好奇心战胜了其他,走到燕玑的身边看着那两个负责监督几个小少年完成任务的学生会成员,淡淡地开口询问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第一年的新生不是应该都去萃英厅参加开学典礼吗?”
距离叶谋人最近的那个第三年生看了一眼燕玑,他的眼睛里有的仅仅是些许诧异——这个时候的燕玑,还只是个顶着恃才放旷的名头的传说而已,并非日后的那个南府笑柄、彻头彻尾的疯子——紧接着,他回过视线回答了叶谋人的问题:“王爷——”
叶谋人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不用这样称呼我,喊我叶芝就好,我们是同期。”
那个人愣了一下,到底还是顺着叶谋人的意思继续回答道:“叶芝同学,我们是在按照规定处罚违反纪律的新生。”
燕玑这个时候忽然间抬起了年轻得有些凌厉的眉眼,微微一笑道:“既然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那我就顺路带着他们去萃英厅了。”
他顿了顿,语气和蔼可亲道:“你们看这样没有问题吧?”
那个人又是一愣。
嗯?
这个人是燕玑?!
那个传说中打遍南府无敌手的燕十三?!
而且,据说还混不吝、有欠家教、毫无风度的流气痞像、无药可救的燕老大???
可是……
眼前的这个人笑得就好像他们五十八岁整天手掌心里捧着个紫砂壶泡碧螺春的老校长苏景行啊!
去他的燕老大!
谁爱信谁信!
反正他们不信!
“好、好的……”
话音未落,就看见燕玑一只手拉着卿尚德就往萃英厅狂奔而去,动作干脆利落,完全不像是拖着一个人。
反观那个叫“卿尚德”的新生……
监督惩罚的两个学生会成员直接懵了。
等、等会儿,这个新生刚刚才被罚了绕湖负重跑吧???
结果,现在不仅健步如飞,而且还能跟上燕玑?
风中凌乱。
依稀记得自己当年新生的时候在第一次负重跑训练结束以后宛如死狗模样的两个第三年优秀生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古人诚不欺我。
叶谋人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卿尚德的舍友,略做思索,便是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面前,开口道:“你们跟我去参加开学典礼。”
翠英厅里静悄悄的。
满座校服翠绿,少年的身姿笔挺,眉宇之间多的是英气。俊美也好,平平无奇也罢,只是在这个时候的这个地点,他们看起来都是一样的朝气蓬勃。
这就是大周的希望。
燕玑拉着卿尚德旁若无人地当着站岗的同年优秀生的面进了后台。
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学生会的第四年又或者第五年的学长来视察了呢!
燕玑都不会怯场,卿尚德作为一个接替了曾经的总联络上官的会长之位的学生会老油子,自然是更加地不会怯场了。
甚至于学生会的一切,从作风到规矩,他都能够追根溯源地倒背如流。
这种进后台的时候,人多眼杂,谁也不会真正地去盘问谁是学生会的,而谁又不是学生会的——这样的话问出来,不是平白将学生会给推到了更加大多数的非学生会成员的学生们的对立面上去了吗?
至少,如今的学生会的重要人物,以第三年优秀生的身份就任安全部部长的郑重,他是做不出来这种有些愚蠢的事情的。
整个后台,唯一需要重重把守的地方,也就只有登台阶梯一处而已。
郑重安排在那个地方的人便是他的心腹之一,王世明。
若是可以,卿尚德并不想对此人出手,也不想让燕玑与之为敌。
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人并不像郑重那般表面上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套。王世明,顾名思义,净世明臣。
知进退,有分寸,而且比起任何一个学生会的成员来说,他的身上都有那一种无法被人给忽视的正直感。
让人无端地会觉得,这是一个正直的人。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王世明平常就从来都不接受宴请,而他的大公无私在卿尚德前世的渡江一战里更是充分得到了体现。
他深知西府的败势早已注定,并且不忍令生灵涂炭。在郑重为首的西府军高层依然坚持要与卿尚德率领的西北军死磕到底的时候,王世明果断地反水把主帅郑重给关了起来,自己却代表着西府向西北军递交了投降书,从而避免了将近四十余万的年轻士兵无谓的牺牲。
然而,他并没有接受西北军给他的职位,反而趁着卿尚德没有到场的情况下直接从宋诚的手底下逃脱,带着郑重直接逃亡到了帝国。
第七章 我的南府(上)
此后的四十一年余生,王世明一直生活在牢狱之中。
他在狱中写下:不求闻达,但问本心。
对于西北军来说,这个曾经无数次针对他们的王将军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在卿尚德的心里,有的人,一辈子做对了一件事,就已经是难得。
可是,就在卿尚德感慨这位王将军“所托非人”的时候,他身边的燕玑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瓜子直接当着两人的面塞进了王世明的上衣口袋里,一边塞还一边念叨道:“小五啊,哥哥没白看好你。来,吃点瓜子,让哥哥上台。”
王世明二话没说地直接闭上了眼睛,靠着墙,仿若睡去。
卿尚德:“???”
卿尚德一脸懵逼地看着燕玑拉着自己钻进了整个后台的核心之地,满脑子里都是一个声音在回荡“啊?”。
他没有想到燕玑居然会是……不对,他没有想到像王世明这样以正直闻名的人竟然也会成为燕玑的“五弟”。
既然,王世明是燕玑的“五弟”,那他没有道理不在燕玑留给他的“辅臣”名单上,更没有道理的是这个人也不在燕玑曾经告诉过卿尚德的任何一段回忆之中。
为什么呢?
没有任何道理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
他的手上一凉,低头就看见燕玑十分自然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拉着一个昨天刚刚认识的小学弟走了一路,也好像这件事情在他燕十三那里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卿尚德的面色微微扭曲了一瞬间。
在他之前,燕玑还牵过多少小学弟小学妹的手???
虽然懊恼了一瞬间,但是卿尚德的神情在最快的时间里恢复了平静。
这个燕玑,还不是他的燕玑。
他是万千人艳羡的燕王府的世子,他是嚣张跋扈的燕城十三少,他是一片丹心照汗青的南府燕老大——却独独不是他的燕玑——不是那个,一无所有,众叛亲离,只剩下他跟南城的燕县卫。
只有曾经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上对的人,才会有最美好的结果。
那么,如今?
卿尚德第一次在重生以后感到了那种只有前世燕玑的死讯不停地从别人的口中传出来的如坠冰窟的恐惧感。
既然如此,燕玑,为什么非得要喜欢他一个人不可呢?
他抬起头望向站在上台阶梯口背光的燕玑,少年英姿勃发,眉目如画,脊背挺直,即便是隔着那一层泛黄的白色校服衬衫,也能够看出其中肌肉蕴含着多少蓄势待发的力量。
很年轻,很阳光。
这样的燕玑是他所陌生的,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熟悉的。
卿尚德默默地抬起手,眼睁睁地看着燕玑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走上了台,他的手按在了心口,感受着衣服底下冰冷的心跳声。
毕竟是两世为人,即便面容再如何的年轻朝气蓬勃,他眼睛里的沧桑也是无法永远掩饰的。
燕玑总有看出来的那一天。
而一旦他看出来了自己眼睛里的秘密,只要燕玑问出来了,那么卿尚德又怎么忍心隐瞒他呢?
心在跳,他没有答案。
卿尚德站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哪怕是随便来一个年轻人都要比他这样一无所有的假少年来得更吸引燕玑吧?
他想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低骂——“王世明!你在干什么!站着你都能睡着?!”
卿尚德:“……”
啊,郑重来了。
他心底忍不住暗暗地学着上辈子两军对垒不停骂仗时郑大帅翻来覆去的那几句家乡话,轻轻地念叨了两句。
“板疑尺……嗖给屁……”
“倪给板疑尺!嗖给屁!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卿尚德忍不住摇了摇头。
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要用南音骂人?
郑重在进入台阶之前就收好了自己脸上的怒气,但是他完美的微笑在看到卿尚德的那一刻,瞬间崩塌。
“你怎么在这里?!”
“燕玑让你来拦我?!”
卿尚德眯了眯眼睛,看着郑重那一张年轻到了极点的面孔,忍不住颇为平和地笑了笑,然后果断地让开了一条让郑重上台的道路,非常的宽敞,宽敞到让郑重几乎要怀疑燕玑是不是还安排了什么阴谋在上面等着他。
话虽如此,即便燕玑真的给他下了套,他依然还是要上这个台。
不仅要上,还要上个漂亮的台。
至少,要比燕玑的漂亮。
啧——即使郑重再如何看不过燕十三的混账样子,他也不得不承认,燕玑确实长得比他要对得起“南府门面”这四个字。
是男人就不能太在意外表。
郑重给自己打足了气,他心里也清楚,燕玑比自己先上了这个台,必然是占了先手。而且,他这么上台,跟燕玑不能直接对上,一旦对上难免会让人看了南府的笑话去。这台下坐着的人可都是些赏光前来的大周上层人士,在他们面前丢了南府的面子,那无疑是将本就内忧外患的南府学堂放在了火上炙烤,加速了南府的灭亡。
他冷静了下来,决定自己还是要走一走曲线救国的法子。
卿尚德在一旁打量了几眼这个曾经跟自己斗了几年的郑大帅,心里暗想到了一句:也不过如此。
原来年轻的时候,哪怕是再如何老谋深算的对手,也不过如此。
郑重做好了全部的准备,然而当他走上台的时候,他还是被燕十三这个混账玩意儿完完全全地给镇住了。
只见燕玑微微含笑,笑容里是让人完全说不出任何一个拒绝来的真诚。
面色微粉,渗出细密的汗珠,像是刚刚在观众面前表演了一整套的拳法、剑法……十八般武艺。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气势汹汹而来,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的郑重,听起来真的是十分高兴地侧着脸开口朗声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年轻有为的副部长,郑重。”
郑重:“……”
燕十三这说的是人话吗?
他这一个字一个字的,都能明白,怎么合起来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燕玑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并且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一度因为怀疑自己的学业不够优秀而拒绝接任学生会的安全部长一职。但是一直以来郑重同学都没有放弃过对我的‘鼓励’,他是个很好的人,完全能够胜任部长一职。然而,他却偏偏因为认为我的能力更加的出众而向学长老师们不停地推荐。可以说……是他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努力下去的勇气。”
郑重的脑海里忽然间浮现了自己小时候不得不捏着鼻子带在屁股后面的那个爱学着家里的嫂嫂姑姑姐姐们咬小手帕的李表弟——说是表弟,实际上是个祖宗——不仅是个祖宗,而且还是全李家妇女们的大宝贝,不能够有一丁点儿的磕磕碰碰。
实不相瞒,他现在也有点想要咬小手帕。
明明是对郑重、对台下无数的观众们说的话,卿尚德却在燕玑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感觉到了燕玑视线的温度,带着缱绻。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堵冰冷的白墙,在某一个瞬间,却又仿佛是隔着千山万水、千军万马、千秋万代。
我好想你啊。
十三。
卿卿。
他几乎想要冲出去抱住燕玑对他不管不顾地说——
“我来自未来,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我爱你,到时间的尽头。”
“这一次,即便是与全世界为敌,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我是你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乃至于魂飞魄散、杳不可寻,我也属于你。”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半只脚已经暴露在了台前,不上不下,略显尴尬。
燕玑确实是在隔着墙盯着卿尚德“看”,在卿尚德踏进舞台的那一刻,他几乎觉得眼前的这一个卿尚德就是他的卿小哥。
他拥抱过,爱过,亲吻过,遗憾过,被他亲手推进历史的深渊之中的那个卿卿。
燕玑的喉结微微地滑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唇畔绽开了一抹更加真实的灿烂笑容。
他三步两步地当着被他给用三言两语忽悠下去的老校长的面,将卿尚德一把手牵到了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胡说八道到:“下面有请我们的新生代表。”
郑重:“……”
这混账还忽悠上瘾了是吧?
燕玑在将卿尚德拉上台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
他忘了,这个卿尚德不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卿卿,他不知道什么月亮湾,也不知道什么帝国两派矛盾,大周内忧外患——还是个孩子呢,他懂什么?
所以,燕玑及时地收住了涌到喉咙里的后半句话,仅仅是向台下的所有人介绍了一下卿尚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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