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式微:“……”他沉着脸,眼神有些阴骘。
此话是一点不错。
凤灵是灵,就算他不承认,但他要如何去说?当着众人的面反驳?说堂堂万鹤山庄家主,用这种方法养育生灵?这本来就存了他的私心。若天下人广而告之,万鹤山庄数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这只凤鸟若当真不归顺,又会为万鹤山庄招来多少祸端。
白式微眼神变幻莫测,权衡利弊,半晌道:“好。”
他道:“老夫的话,自然算数。”
这么说了,白式微看向那个正一心撸着鸟毛的狷丽青年:“小友想如何去试?”
“我方才说过了。”容庭芳神色如常,早没了先前似要大杀四方的煞气半分,瞧不出是笑还是没笑。“若白家主能叫动它,我便认输。”话说完又有些诧异,“我以为,说了两遍白家主应当已经明白了。难道说你耳朵不好使?”若果真如此,他似是十分愧疚,“那可真是对不住了。不如这样,有什么我能作赔的,你们随便提?”
……连这个场子也要找回来。
吃瓜看戏的逍遥子拢着大徒弟,感慨道:“这个人简直是半句话的亏也不肯吃,太小心眼了。”说着,正好拿容庭芳当反面教材告诫丹阳,“阳阳不要学他。”太不要脸。
这分明就是方才白式微用来居高临下‘施舍’容庭芳的话,白式微铁青着一张脸。眼前这个看着无甚大害的年轻人却还慢条斯理不放过他。
“本来还想更诚意一些,可惜白家主年事已高——”容庭芳负手行至白式微跟前,停下步子,轻飘飘捏上白式微的肩,“怕我这一拜,你受不住。”
他二人挨得极近,瞧在外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年轻人极其谦虚地扶住了白式微,但近在咫尺,只有白式微才能知道,这个人艳若桃李,笑来灿若星辰,却可恶至极。
“如何,家主,要不要自取其辱啊?”容庭芳轻声道,“有些事若是说穿了,就很没面子。我不过是个无名之辈,让你一回,不怕丢脸的。”
傅怀仁冷眼旁观,瞧在此处,嘴角微微一勾,上前一步:“这样吧,未免有失公允,二位不必再互相谦让。我来做个公道人。”他道,“凤灵若有灵,请归万鹤山庄祖祠。”
——哪来的凤灵。
凤灵早就被胖鸡吞下腹中。
大胖鸡眨着黑不溜秋的眼珠子,动也不动。
傅怀仁清咳一声,意味深长道:“白家主。”
“……”白式微看了容庭芳很久,方抖着胡子,道,“傅老板说的不错,看来凤灵已归于祖祠,是闻人公子赢了。”眼下情形他有什么瞧不明白,就算这只鸟是他白家的凤灵,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得到手的,若当真要试一试,试了又不得行,岂非是自己扇自己巴掌。倒不如先随了此人心思,也好显得他万鹤山庄大气,免得失了风度。
容庭芳岂能猜不透白式微的想法?但这个面子,看在胖鸡安然无恙的份上,他先给了。容庭芳盯着白式微,良久才勾起嘴角:“比试点到为止,哪有输赢之分。”说罢转身手一伸,大胖鸡便飞落至他身侧。“多谢白家主手下留情而已。”
但是——
容庭芳道:“未来的家主既然已经得到了凤灵的认可。下一桩事是不是可以提一下了。”他似笑非笑地提醒白式微。“魔头容庭芳的兵器,诸位仙道同盟可还等着呢。”
说罢,将一堆无法言喻地烂摊子痛快一抛,大摇大摆离开了会场。凤灵在何处,为何会破画而出,龙骨鞭在何处,是否能照计划呈出来,留给白式微去操心吧。还镇魂钵?白式微要是有本事,大可镇给他看,看敬得哪个效尤。
这场比试,除却白式微有苦难言,于容庭芳和余秋远而言,倒是喜事一桩。他一人一鸟将白式微气了个半死后,喜气洋洋回了客房。不错,既然是要光明正大来,又岂能如宵小之辈翻墙而走。容庭芳就算要走,也要从正大门走。
容庭芳离开地快,自然不知道后来白式微勉强将场面应付过去,胡子都掉了一大把。倘若心里的怨恨如刀,容庭芳此刻背上大约已插满了刀。但这关他什么事。白式微自己要先算计上他的,那什么凤灵比不过胖鸡,难道还怪他太强吗?强从来不是错。
容庭芳走了没多久,突然一阵火光起,家仆匆匆忙忙来报:“家主,不好了,有,有人闯入庄中,打伤了诸多兄弟,抢走了那魔头的兵器!”
众人皆是哗然。
唯有苏玄机心知肚明。
龙骨鞭到底在不在,在哪里,有没有被人提前拿走这个事。个中玄机别人不知道,苏玄机还能不知道?苏玄机只是没想到,白式微竟然会挑这个场合,用这种方式广而告之。
看来,这口锅他是打定主意要扣在魔界的头上了。
郝连凤道:“苏真人,依我看,东西一定还在庄内。昨夜究竟有没有贼人不好说。万一是他们自己作了一场戏,耍弄我们呢?”
这也不无可能。本该是用镇魂钵炼化的东西,因此之故寻不得,此事自然耽搁。白式微既然能在凤灵之事上瞒着他们大作文章,私吞魔界之物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只有苏玄机知道,他们寻得的根本不是龙骨鞭,而是白式微在炼狱谷翻出来的妖龙枯骨。
但是场下众人信吗?这些人,大多是大洲极有名望的家族,萧寒水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家孙子还被人追在外头,一时回不得江阳。苏玄机抬头看向远处房顶。房顶上的人早就溜了。剑门的逍遥子一身逍遥游功法,溜起来贼快。
“……”
苏玄机原本以为,剑门德高望重,有他主事,应当少许多争执,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他略一沉吟,喊过郝连凤。
郝连凤道:“真人。”
苏玄机点点头:“你回蓬莱一趟,让白绛雨查一查近年来在金光顶造好的弟子名册。”
“真人要查谁?”
苏玄机回忆道:“我记得,当日师兄刚出事,曾经有个弟子送了口信。现下似乎也在金光顶,只是不知道归属于哪一峰。你若找到名册,送一份予我便可。”
容庭芳当然不知道有人要起他的底。他现在心里十分愉快。撑着下巴,将胖鸡——如今该是大胖鸟,看了一遍又一遍,把它长长的大尾巴,也撸了一遍又一遍。
“你变了个模样?”
大凤鸟眨眨眼:“不习惯?”
倒确实有一些。但总体而言,变化不大。或许是因为被那凤灵吞下腹去的缘故,如今这模样,倒是看着值钱一点。容庭芳将它端详来端详去,方笑道:“你如今要是装一下凤凰,应当也能骗过人。倘若以后没钱了,我便拔你一根羽毛,说是天凤羽。你说能值多少钱?”
大胖鸡:“……”
容庭芳并没有真的想要去拔它的毛。他虽然明里暗里将白式微骂得十分开心,却也并不明白,胖鸡是如何赢过那一只凤灵的。
“我分明瞧见那只凤灵将你一口吞了,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不过一团灵气而已。”大凤鸟抖了抖毛,自如道,“我吞了两颗大转还灵丹,又在鹤兰轩得你共修,它岂会是我的对手。”
容庭芳道:“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胖鸡没有说话。它忽然道:“你什么时候将金丹还给我?”
还有这一茬事。容庭芳都快忘记了。
他一怔,但一想也是。他们在一处,本来就是有利益上的纠纷。这鸡左右常提金丹一事,莫不是真的金丹被他吞了么。那他自己的内丹又去了何处。容庭芳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只道:“莫急。你这么久都等了,再等我去完一个地方。”
之前容庭芳就说过要去一个地方,余秋远以为是蓬莱。结果又好像不是。
他道:“哪里?”
容庭芳略一沉吟,觉得告诉他也无妨。
“炼狱谷。”
那个他曾经去过,改变了一生命途的深渊,众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本来容庭芳刚出瓦行便要去的。但那时时机不巧。
炼狱谷里常年漫着毒雾,蛇虫野兽无数,雷云经年不散,一落能将地面击出一个大坑。容庭芳那时候去,只是在找死。如今他有傅怀仁的玄阴木马车能抵抗谷口的雷电。又有不夜明珠能驱散迷雾,令人不落迷障。是时候走一趟了。
容庭芳曾在那里舍弃过一对龙骨。如今寻回一根。
而炼狱谷中的无尽崖底,还有另外一根。
作者有话要说: 胖鸡:终于光明正大换身毛。
第41章 它绿绿的
炼狱谷之所以名为炼狱, 正因此处如同人间地狱。
天下间,有三处灵穴宝地,分居法门、剑门、仙境蓬莱。同样有三处避之不及的人间炼狱, 鸟不落, 兽不至, 人进则身消魂裂。一处在瓦行, 如天生囚笼。一处在剑门噬魂崖, 仙灵亦可碎。还有一处,便在炼狱谷。没有人能活着从那里出来。
余秋远想过很多种可能, 但没有想到会从容庭芳嘴里听到这个答案。他沉默了。难道容庭芳因为在瓦行受到了打击所以心理扭曲了么, 什么风水宝地他不去非要往炼狱谷找乐子。
容庭芳不知道胖鸡心里怎么想的,但不论他要走哪一路的功法,取回龙骨回归大道也好, 重修魔体回到魔界也罢, 他都得去一趟炼狱谷。何况他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容庭芳道:“我答应过傅怀仁,要替他寻天下至宝, 可延年益寿。”
“就因为这件事?”胖鸡皱紧了眉头,若要说这件事,它也是知道的。但当时, 余秋远以为是容庭芳在胡说。容庭芳这张脸好看,这张嘴却向来喜欢胡说八道, 不知真假。若要治傅怀仁的病,天下至宝多的是,随便从蓬莱库中挖一些出来, 总能叫傅怀仁多活两年。炼狱谷连死人也不愿意踏足,那里能有什么天下至宝。
容庭芳却嫌它无知。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草生在火焰之中?”
草不清楚。胖鸡只知道有一种鸟生在火焰之中。
容庭芳往栏杆边一靠,惬意而慵懒,仿佛坐的不是木头,而是他往日奢华惯了的毛毡大毯。今日他心情不错,倒是有这个耐心,当一回贴心的好师父,传道授业解惑。
“婆娑罗你知道么?”
胖鸡点点头,这个它当然知道。
凤凰一族,对婆娑罗是很虔诚的。不止是凤凰,容庭芳出生的龙族也是。亦或者说,天下妖灵之物,即便没直接受过婆娑罗的恩泽,心中亦奉他为尊,感念着婆娑罗曾经为开化生灵付出的一切。婆娑罗门,云梦繁景。这是妖界的开端。在传闻之中,婆娑罗上了天未能归来,天上降下火石,烧毁了云梦繁景。
“有一些火石砸落地面,燃起不灭的火焰——炼狱谷便因此而生。”
胖鸡打断了容庭芳:“婆娑罗一心为善,天下清和,因他而生的火,那也该是明火,怎么会诞生出如此邪恶的地方。”
“天下清和?”容庭芳重复了一遍,反问它,“那我便问问你。婆娑罗是因何而死的?天道容他他便活,不容他他便是个死。天不要云梦繁景的时候,可曾考虑过其中生存的妖灵半分?你说天下清和,那些妖灵犯了什么错,就因为生而为妖,就不该为天地所容?”
“你可知婆娑罗受罚的理由是什么。不过是因为怕他在云梦繁景过于强大,划地为王。到时候反上天去,烧了那些仙宫金殿。”
胖鸡道:“这也只是猜测,婆娑罗并不会——”
“他不会我会。”容庭芳打断它,“如果我是他,我就会。”
容庭芳能这么想,别人也会这么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心容不得猜忌半分。
家园被毁,生生离散,无辜的天罚。这些足够在无辜的妖灵心中生起极大的怨恨。容庭芳道:“怨念而起的怒火,灵雨也不能浇熄。炼狱谷成了人间地狱,又有什么想不明白。”
“可是这和你说的天下至宝又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
容庭芳挑挑眉。他道:“因为,就算生存地再痛苦,也会有生灵想要活下去。”
引绛草便是其中一样。
引绛草生于地火之中。每日每时,叶脉筋络均受烈焰烤炙。地火起时,它经不住高温成为灰烬。地火灭时,引绛草抓住机会迅速爆出芽来。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生存的生灵,岂非就是天下至宝。“傅怀仁胎里不足,若能以此草入药,可温养他日渐枯萎的筋脉。”
胖鸡道:“既如此,傅老板寻尽天下名药,应该早就知道了。”
容庭芳点点头:“不错。他应当知道。”
可是知道也没有办法。
“地火生生不息,所以引绛草生命过短,根本无法活到开花那一天。它得开出花来,结出果实,才能以果实入肉,生根扎脉,成为支撑起将死之人新的筋脉。”但是引绛草虽毁于地火,却也生于地火。换个环境根本无法生存。取来它也会立即枯萎化灰,也不会等到它能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胖鸡听了半天:“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能。那你找这草又有什么用?”
“答应了别人的事,总要遵守承诺。”容庭芳舒展着身体,斜倚在水栏边,长长的头发落至栏外,一小截浸在水中,便有锦鲤过来轻轻触碰。他一动,便漾起波纹阵阵,游鱼四散而光。他道,“找我是找了,至于能不能用,怎么用,那是他的事。”
容庭芳挑挑眉:“你要是不敢去,我们也可以就此分道扬镳。”
胖鸡白了他一眼。“你随随便便将我推出去比试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用完就要扔,“天性凉薄。”
分明是含怨怼之意,容庭芳却不生气,闻声失笑。
“好好。但如今你因祸得福,平白得了人家凤灵修为,说不定品种都换了一个,难道没从中得到好处?”容庭芳道,“岂非就是飞上枝头当凤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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