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沈旭瞟了一眼围着的曹家人,有些担心戚柒会被他们看低,有些焦急地问:“会不会是什么阵法?”
“没有什么灵力残留。”戚柒实话实说,他看了沈旭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说道:“不过一定是有不太正常的事情发生了。你也可以去问他们事情,不必介意我。”
沈旭挑了挑眉,没想到戚柒这根木头居然还能察觉到他内心的冲动,不禁对他又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点了点头,毫无犹豫地就站起身,问曹桂清:“ 方才曹大人说,最近这几月,曹府总是会无故起火。不知除了少爷的这一处外,其它起火点都在哪里呢?”
曹桂清张嘴就想要将方才烦恼的事情都说一遍,沈旭却摆手打断了他:“那些事情我们都听说了,大人只需要告知起火点即可。”
被他这一抢白,曹桂清赧然道:“其实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之前我房内挂着的字画就着过一幅,那次幸好我也在场,所以没把整个书房烧掉;内子的蚊帐和窗纱都着过;月门那边的牌匾着过火,烧烂了摔下来才被人发现;有一夜府中池塘里的秋荷都烧了一大半。”
“字画和窗纱起火时,除了大人您,可还有人在场?”
“字画那一次没有了,但窗纱这个我们着实不知道。”
沈戚二人听罢,相视一眼,心里头都有了答案。本来以为的确有可能是物燥所起,但除去如今面前的一片湘妃竹,其它起火物什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自燃的。
“能否烦请曹大人带我们去看看,方才你提到的那片荷花?”戚柒拍掉手中的草木灰,站起身来。
曹桂清如今遇上这等奇事,实在是求助无门,眼下只有这两个年轻人可以倚仗,哪里会说不。他立刻就带着两人往荷花池走去。
这一走,饶是大家心里有事,脚步飞快,都快走了半刻钟。沈家也是不小,但沈旭在这曹府内被人带着左转右拐的,仍是不禁感叹:这曹家真大!
曹桂清请二人到望月亭处,站在此处便能看到池塘对侧的半池荷花。沈旭上下打量着这个望月亭,只觉曹家人还挺会享受,要是放在盛夏,荷香满园,圆月盈盈映在另外半个池面上,哪里再能找到更好的“对影成三人”?!
他就顾着啧啧称奇,戚柒的目光却钉在了那一片焦黑的残荷上。被火焰舔舐后的枯枝仍旧散发的淡淡的焦味,但戚柒仍是敏锐的嗅到若有若无的烤肉的臭味。他左右看了一眼,见其他人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不禁皱起了眉。
他的小动作都逃不过沈旭的眼睛,沈旭见他神色有变,立刻就不动声色地凑到他跟前:“发现什么了?”
“我闻到肉糊了的味道。”
沈旭立刻转头大声问道:“请问曹大人,你们这池子里可养了什么动物?”
曹桂清被他问得先是一愣,随即摇头道:“只有鲤鱼。”
这显然不是戚柒想要的答案,沈旭瞥了他神色一眼,也不想再都那么多圈子了,开门见山地问:“恕我直言,不知贵府可与什么人结过仇?”
沈旭的问题像是平地惊雷,抛出去后炸得曹家一众脸色煞白,一时间众生百态,精彩缤纷。有人瞠目结舌,有人抿嘴不语,还有人交头接耳,眼神飘忽。
但曹桂清在这件事上反倒沉得住气,眼神微变,扫了一圈身后各怀鬼胎的人,噤得他们纷纷垂下脑袋。
等到议论声消失,他才凛然地对着沈旭说:“沈公子何出此言?”
沈旭和戚柒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是胸有成竹:“既然曹大人都与我们说了这么些走水的事情,又请游意阁相助,曹大人心中必定也是有所答案。这曹府妖灵不多,也不足为虑,我与这位戚大师粗略看了一下,起火原因应当不是它们。更有可能,是有人刻意布阵引火。”
听到是人为,曹桂清的脸色更是黑了。可他却仍是否认:“我们曹家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从没有主动与人结仇。”他虽然这么说,但后面的奴仆之中,有好几个脸色有异。
沈旭见曹桂清口风很紧,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知道再在曹府里泡着也是无济于事,只能跟曹桂清说,需要回去再研究研究。曹桂清方才被问及结仇一事,一时心烦,也不想再多留二人,让人送二位出府。
本来还是曹家老爷的座上宾,一下就被扫地出门,沈旭看着曹桂清的架势,暗地里忍不住腹诽几句。倒是黎伯面善,亲自送两位年轻人出门。沈旭对曹桂清的态度不甚友善,刚跨出曹家大门,立刻就埋怨了几句。
“明明就是被人针对,还不愿意告诉我们,我看这个曹大人也不是很想找到是谁布阵谋害吧。”
戚柒听罢,看了一眼留在原地毕恭毕敬的黎伯,应和似地点了点头。沈旭也一面留意着黎伯的脸色,一面胡诌道:“不过布阵的人心还挺大,我看他是想烧整个曹府啊。”
黎伯全程垂着眸,似乎并不在意,一言不发地送两位公子出门。
“不走吗?”
二人过了一个街角,沈旭忽然停下脚步。听到戚柒的疑问,沈旭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顺手将人拉到跟前,往人堆里头挤去。戚柒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他作何缘由,但仍是一动不动地由着他的动作。
十月的凉意被沈旭的体温击败,彼界的气息被对方的灵气隔绝,有那么一瞬,安定了他流离失所的灵魂。
戚柒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怎么了?”
“躲一下,有人跟着咱们。”沈旭在他耳边说道,热气扎得耳后的皮肤生出战栗。
可戚柒没有躲开,仍旧垂着眸问他:“曹家的人?”
“看着不像,不过身形有些眼熟。”
等到确定对方往另一侧走后,沈旭才松开抓紧了戚柒的手,却仍旧凑到对方耳畔去说:“不过方才曹家的人倒是趁乱给我塞了点东西。”他向戚柒摊开手,里头躺着一小卷绢。
第19章 松岩山房
绢条上头只写了一个姓氏——徐,而这个姓氏将两人带到了一座城西旧宅前。
虽然曹桂清不愿意说任何仇家的事情,但来安的人仍旧对那些旧事历历在目。尤其是听说曹家起火后,更是将那桩桩件件和所有捕风捉影描述得活灵活现。
松岩山房已经多有荒废,大门紧闭,门墙上的红漆多有剥落。加上山房位置实在偏僻,旁边的西坊也在多年前关闭,原本住在附近的人家都差不多搬个精光,弄得这一带人烟稀少,不仅冷清,还有些阴森森的感觉。
戚柒能感受到这里妖魅丛生,奈何沈旭在这儿一杵,弄得四周连个鬼影都见不到,成了真正的门可罗雀。
“哎,这门推不开,大概是从里头锁了!”沈旭使劲推了一把大门,本来以为“嘎吱”一声便出现的门缝没有如约而至,大门仍旧是纹丝不动。
戚柒也有些意外,但并不着急,抽出短刀就想弄出一点血来。沈旭见他架势,吓得立刻拦住:“别别别,你血不值钱吗?!这么爱割……”
他让戚柒站在原地,自己倒是三步并两步地跳下台阶,沿着左侧的墙一路上去查探。戚柒并没有觉得用血炸开木门有何不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和刀,听话地将刀收入鞘中。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从里头被打开,沈旭一脸得意地探出头来:“你看,开个门而已,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
戚柒没有异议,点了点头,随即走入门中。
站在松岩山房里头,更是感受到了里头的破败与凋零。听来安百姓所说,松岩山房从前属于徐家。而徐家,则是来安当地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徐家不仅控制着内陆数城的盐业,更是子弟在京城担任要职。
如此兴旺延续几乎快有五代,却在百年之前,忽然凋零。
戚柒本来是不相信这些混杂了太多民间传言的故事,可如今站在这儿往里看,竟然真的看出了些意思来。
前厅的门匾早就碎成了几块,有些横梁都被蛀空,摇摇欲坠。哪里都是杂草丛生,藤蔓蜿蜒掩盖了墙体和门柱,青黄之下隐藏的暗红吸盘像是沾了血似的,像一只只小小的血色眼睛,盯着所有的闯入者。
“这儿没荒废的时候,肯定是一个万里挑一的好园子。”沈旭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将那门匾的碎片拼在一起,里头还没有掉色的描金大字又凑回到一起——春华秋实。
沈旭看着里头蒙了厚厚的灰的家具和花瓶,都是成色极好的东西。单凭它们的模样,他就可以想象从前在这个园子里生活的人的模样,和他们生活的场景。
脑子这么想着,眼睛就仿佛真的看到了有人在前厅走来走去端茶倒水的景象。沈旭初时只是以为自己眼花,没想到用力眨了几次眼睛,还是看得见那些景象,立刻就紧张起来:“我……不会是中了什么迷障吧?怎么感觉真的有人在这儿动……?”他回过头抓住戚柒的肩膀,指着里头的幻像确认道:“你看得见吗?还是只有我看得见?”
“我看得见。”
“这儿有迷阵?”
戚柒还没回答,白渊已经从玉玦中闻声而出了:“不是迷阵啊,傻子。这不过是这些木头、瓷器的记忆罢了。”
“还有这样的说法的吗……”沈旭显然是头一回遇到,听了白渊的解释,仍旧忍不住去向戚柒求证,得到对方的肯定才稍微安心。
白渊蜷到沈旭颈间,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转,随后感叹道:“这里的灵力有些不同寻常,难怪草木都能映出从前景象来。”
“哪里不同寻常?”
“不知道,说不上来。”没想到这个问题倒是把白渊都给拦住了。“到后面瞧瞧,说不定能觉出点什么。”
前厅已经够恢弘的了,没想到往松岩山房后头走,才真正让人意识到,这儿不是一个普通的宅子,而是一座山房。所有的布置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每一处离远了看是一处景,离近了看又是一处景,山水相间的格局布置得处处都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是如今假山已碎,溪流干涸,连本来别致的小桥都看上去不太稳当。
如果只是百年,怎么忽然败落得如此厉害?
“你看,有火烧过的痕迹。”戚柒走进别月居里,喊沈旭过来。
里头的家具都还完好,只是有一面墙落了一层重重的烟灰。白渊从沈旭肩上跳下来,凑到墙边嗅了嗅:“感觉墙里头没有糊味,这烟灰是染上去的。”
“这里应该是烧了别的东西,不过被人清理了。”戚柒用扇子挑起地上的毯子,立刻卷起一阵灰尘,差点没呛他一脸。
沈旭凑过去看,只见毯子下头一圈的黑。只是这个黑和墙上的黑不同,短刀轻轻地戳下去,撬起那块松动的砖,砖下立刻一片狼藉。
“这……这是什么?这土的颜色……不太对啊……”
戚柒瞄了他一眼,没有直接上手去碰,用刀尖挑起一小撮土:“里面有血。”
“还有尸油呢,真是忒臭了……”白渊在一旁嫌弃道。
血和尸油都出来了,沈旭还能不懂?“这里死过人啊……那看来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也不全是瞎编了……”
戚柒放下手里几乎要碎的地毯:“我们去后面看看。”
绕过长长的连廊,穿过月门,前面就是静月亭。可他们前脚刚迈进亭子,一声尖叫随即刺穿耳膜,吓得沈旭足下一顿。戚柒反应迅速,一把跨过栏杆,往声源处跑去。沈旭只是一愣,也跟着跑了过去。
只是他们还没到跟前,身旁已经有好些人端着水盆冲了过去。除了来往的脚步声,还有如蚊蝇一般紧追不舍的窃窃私语。沈旭他们随着那些人影走进院子,只见所有人都端着水盆,却踟蹰不敢往前靠。而人群的中间,是一个被火烧着的小丫头,痛苦地挣扎着。
而另一位一直凑在丫头身旁的老妇人,面上却带着难以名状的狂喜。
“疯了……”沈旭又惊又气,伸手就想抢旁边人影手上的水盆,冲上去浇灭那吃人的火焰。
戚柒却一把抓住了他,冷静地制止道:“不是真的。”
沈旭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姑娘,忍不住将眼睛闭上,扭过头去。
“这是第几个了……”
“官府会不会查上门来,老夫人这……”
“老夫人真的是疯了,前头才打死了一个……”
“你说我们会不会变成下一个……”
四周影影绰绰,人像被风吹得淡了几分,透过“他们”的身体,可以看见宿月居里头仅剩的残花败柳。即便如此,四周惊慌却又因秘闻而看热闹的脸、已经被火烧成焦黑的面容、那个惊喜至癫狂的人,像一尊尊巨石压在沈旭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一阵凉风从身旁吹起,吹散了所有影像。沈旭回头一看,见戚柒正蹙着眉捏着折扇,抿唇不语。
戚柒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将扇子收起,低声说道:“恐怕等会儿还有更麻烦的事。你还记得外头是怎么说的吗?”
“……”沈旭看了一眼早就没有痕迹的地砖,叹了口气,“徐家老夫人不知为何性情大变,一开始只是责打下人,后来竟然把人打死,再后来就已经疯得以烧人为乐……”
“不是这一段。”戚柒打断道。
“哎……我知道,他们说徐家为了不声张,都把死掉的下人扔到一个井里。后来老夫人病逝,徐家的人都以为能松一口气,结果徐家当时的年轻老爷居然也开始发疯,最后还把自己妻儿关起来,一把……”沈旭背到此处,瞪圆了眼,不可思议地望向远处。“一把火烧了起来……”
戚柒比他更早地留意到那抹虚假的黑烟:“这一疯疯一家的,不怪别人多想。”
“是啊……我也觉得会不会是曹家人给徐家下降头了……”沈旭喃喃道。
尖叫声、哭声、求救声混杂在一起,无论他们走到哪里,四周都会出现抢着救火的人影。沈旭他们穿过那些影子的身体,一路目睹着大大小小的火灾。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水的表情,既惊慌失措,又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隐秘兴奋,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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