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了。”他哑声说,把冻得通红的手伸进周浦深的臂弯里,挽着他:“我们走吧。”
“好。”周浦深看着岑路孤寂的表情,突然很想拥抱他。
岑路看着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雪花落在周浦深的眉头,渐渐地将两条眉毛都染白了,岑路不禁想象起两人一起变成白胡子老头的模样。
要是真的能这样,该有多好。
安复临在一旁傻傻笑着,口角淌着涎水,有点期待地看着他们两个。
可还没等周浦深真的做出什么举动,就有一个矮小的影子从酒吧后门追了出来,那人朝四周望了一圈,在看见周浦深时立马松了口气,像是见到救世主似的奔到三人面前,有点气喘吁吁的躬着身子喘气:“你们……你们跑得可真快……”
周浦深捏紧了拳头,将岑路挡到了身后,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那人看出了周浦深的敌意,连忙举起双手对着他一阵狂摇:“不不不,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我叫江淮,”他自报家门,“我…我是来请你们帮忙的。”
岑路从周浦深身后探出头来,见来人的身子骨比自己强不多少,神情也还算真诚,不像是来动刀动枪的样子,于是决定听听他怎么说:“你有什么事?”
来人年纪轻轻,最多十**岁。穿着一身褪了色的黑夹克戴着灰色的棒球帽,面上一团孩气,他看了眼岑路,又将目光转回去羡慕地看着周浦深的胸肌:“我是找这位有事。”
周浦深:“……你跟他说一样的。”
男孩儿这才开口:“那我也不兜圈子了,我看着你们有参加‘驯兽’的兴趣,要不然,”他指指呆站在一边的安复临,“也不会把我们这儿最好的机械师带走了。”
岑路惊讶地看了一眼理解他们的话都吃力的安复临。
“这样吧,”江淮眼里带着狡黠的光,“我们做个生意,我带你们入行,这位大哥明天和我配合,替我哥打一场,要是赢了,明天赢的赤银随你们处置,怎么样?”
那表情好像周浦深他们得了天大的好处,可岑路却不为所动:“你先解释解释规则。”
狐狸精,江淮在心底暗骂。他从见到这家伙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他像只狐狸,长长的眼睛小巧的鼻尖,长得好看又带着点精明的模样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自己要求的人好像很听他的话,江淮只能无可奈何地解释道:“‘驯兽’这玩意儿嘛,顾名思义就是有**纵着野兽在竞技场上对打,可不同的是在这儿,”江淮神秘地眨眨眼,“‘驯兽师’是人,‘野兽’也是人,二者通过一台设备‘Dom’对接。”
“哪里来的设备?”周浦深冷声问。
“你只要报名参加,会自动发放给你的。”江淮道,“Dom有两个终端,驯兽师在后方用一台,野兽在竞技场里脑袋上也要顶一台,驯兽师通过Dom控制野兽的五感,视听触嗅味,都得驯兽师下达命令野兽才能有。预赛时两人一组,两组的‘野兽’在密闭的丛林竞技场里打,直到决出胜者为止。”
岑路仿佛听见了世间最荒谬的言论:“这个机器……Dom?竟然可以控制人的五感?怎么……”他想说这样的技术哪怕是帝工大的脑科学教授也得花个十年九年才能研究出来,这么一个落后凶残的小镇子里,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先进的机器。
江淮撇了撇嘴:“就是可以啊。驯兽都办了第三次了,也没见它出过什么问题。具体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父亲’身边的那一群科学家疯子弄出来的吧。”
周浦深的瞳孔骤然紧缩:“‘父亲’?”
说到此处,一只在一旁安静地玩手指的安复临突然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呻/吟,他上前两步拽住岑路的袖子将他往外拖,像是不敢再听下去的样子。
“嗨呀,你们连他都不知道?”江淮狐疑地扫了二人一眼,“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
岑路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就承认了:“我们从南方来的,想做金子生意。”
“哦,怪不得要来参加驯兽呢。”江淮到底年轻,也不疑有他:“父亲是驯兽大赛的举办人,也是咱们这儿……”他暧昧地笑了起来,“卖赤银的老祖宗!”
岑路神色一凛,看来这趟浑水,他们是不得不趟了。可他还有一点不放心:“你还没说,要是输了怎么办?”
健谈的男孩儿这时竟语塞起来:“能……能怎么样啊……当然讨不了好啦……这也要问。”他骂骂咧咧的。
“会死。”一旁的傻子突然发声,岑路回过头去看他,竟发现他又笑起来了,口水顺着脖子往下淌,那神色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那笑声空荡荡地在雪夜里盘旋,久久不散。
岑路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起来。一旁的江淮小心思被人拆穿,恼羞成怒起来了:“你这个疯子给我闭嘴!”
接着又拽拽地看向周浦深:“也不一定会死,就是把对方野兽或者驯兽师弄到失去战斗力为止吧,怎么样,干不干?”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江淮急起来了:“怎么,就这点胆量还敢卖金子?就干这一回就能赢一斤赤银,已经很划算了!”
“我去。”周浦深沉声说,黑眸里像是漂浮着深海的暗流。他没有去看江淮,反而盯着沉默不语的岑路。
岑路心里一颤,他明白这个古怪的游戏是有生命危险的,可现如今他们任务在身,现在有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不能放过。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像是生怕周浦深反悔似的,江淮“嗖”地一下从怀里抽出一支油性笔,意示周浦深把胳膊伸出来。
周浦深从善如流地伸出胳膊,江淮把他的毛衣袖子撸上去半截,露出了白皙结实的小臂。他抖着油性笔,一点不心疼地在上头刷刷写了联系地址。
劣质的油性笔芯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岑路看着那油墨在白玉似的小臂上铺散开来,皱起眉一把抢回了周浦深的手臂,接着就不肯放手了。
江淮愣愣地看着他。这什么态度!可他碍于周浦深的面子也不好发作,只得叮嘱再三后悻悻地走了。
月光透过旅馆斑驳的玻璃窗打进了房间。
岑路躺在散发着霉味的床上,哆嗦着裹紧了厚厚的被子。
房间里一片黑暗,他转了个身,勾着脖子看睡在地上的周浦深。男人敛着睫羽,睫毛长长地蜷曲着,呼吸平稳地平躺在地上。他方才说什么也不肯睡在床上,只草草地从柜子里找出看不出颜色的被褥,铺在水泥地上躺了上去。
安复临睡在床脚,大声地打着呼噜,傻子歪着头,四仰八叉地躺着,哈喇子流了一枕头。
岑路微微垂着头,墨玉一样的头发落下一半在床沿外。他在黑夜里盯着周浦深的眸子亮闪闪的:“深弟,你睡了吗?”
周浦深醇厚的声音轻轻在黑夜里回答了他:“没有。”
“深弟,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好吗?”岑路软软地求他,脑袋枕在手臂上。
“好。”周浦深当然不会拒绝,起身就准备去摸床头的灯。
“别!”岑路微凉的手牵住了了他的,“有人睡着呢,”他朝床脚呼呼大睡的人努了努嘴。果然,安复临依旧十分安逸地打着呼噜,一点没听到这边的声响。
周浦深被那只手牵着,再次慢慢地躺倒下去。他学着岑路的模样,把一只手臂枕在脑后,面朝着岑路那边,黑曜石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
两人的手慢慢地十指相扣,交缠在一起,轻轻垂落在床侧,没有人率先松开。
岑路看着月光洒在那人眨啊眨的长睫毛上,像是把勾得人心痒痒的小扇子。他勾起唇角:“深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退伍了,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周浦深呼吸一滞。
他没有问他怎么看明天的比赛,没有问他准备怎样打这一场硬仗,甚至没有问他,有没有信心打赢这一场。
他只是淡淡地,勾着薄薄的唇角,问他结束了这样刀尖舔血的生活之后,准备去哪里。
可,他周浦深当真会有这样的一天吗。
另一只手悄悄地潜进被子里,周浦深摸了摸颈侧,他在岑路温柔如水的目光里,咽下了鼻腔里涌上来的酸涩,第一次将心底的愿望向人诉说:“我想上大学。”
我想,离你近一点。
至少,不再那么遥远。
我想……
周浦深渴望地看着岑路的脸,那目光痴缠过卧在那里的整副躯体,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想要拥有一个有岑路存在的家。
“我想……”周浦深沉默了很久,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珍藏多年的那一句话就在嘴边,可他却听见床上传来一声声平稳的呼吸声。岑路与他五指交扣,轻敛着长长的睫羽,就那么听着他的声音睡着了。
周浦深哑然失笑,他想,原来自己的声音对岑路来说还有意想不到的催眠功效。
他于是笑了笑,将那只白皙的手凑到唇边一吻,也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第51章 章五十一 变数
岑路与周浦深第二天起得很早,因为江淮给的地址并不在镇上,而是在固云山脉北侧的一座山头里。镇子里的卡车只将他们捎到山路上就不肯再往前了,于是两人只能一路顺着车辙印往前走。
岑路还有些担忧,今天一早醒来的时候,发现昨日救回来的人不见了。房间的门虚掩着,北疆的寒风倒灌进房间,暖气无论多充足房间里依旧是一片冰冷。
岑路始终十分在意见到安复临时,脑袋里闪现出来的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可每当他聚精会神地想仔细深入这些记忆时,大脑里却又仿佛有一层透明的屏障,阻止他继续前进。
“到了。”周浦深在他耳边说。岑路回过神来,发现眼前掩映的树影之中,赫然出现了一座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建筑,这座巨大的圆形建筑坐落于山体斜坡上,就那么顺着山势一路向上爬,圆拱形的大门用昂贵的大理石打造,被层层叠叠的铁栅栏包围起来,栏杆虽然不高,每根栅栏的顶端都缠绕的厚厚的高压电线,可想而知闯入者的后果。
岑路有些乍舌,固云山果然是法外之地,这位神秘的“父亲”,以及其他因为倒卖赤银的大亨们一起在这穷困潦倒的地方打造了他们的乐园,以观看人类互相残杀为乐。
两人朝那门前走近了些,拴在栏杆上的红外线摄像头感知到了热源,慢慢地朝他们这边转过来,栅栏门上的指纹锁亮起来了,冰冷无情的女声传出来:“请输入选手指纹。”
岑路与周浦深面面相觑,昨日江淮只给了他们地址,却并未曾给指纹贴一般的东西。而且,岑路环顾四周,他们在路上怎么一个人也没见到。
周浦深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门里:”他来了。“
岑路闻言回头,果不其然,江淮出现在了圆形拱门那侧,迈着缓慢的步子,一瘸一拐朝门外走过来。只是……岑路皱了皱眉头,他的表情全然不像昨日那样有求于人,而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态度。
江淮不慌不忙地用指纹验证了门锁,栅栏纷纷朝后退去。他浅色的瞳孔从岑路身上飘过去,落在了身材挺拔的周浦深身上,他撇撇嘴:“你就是江淮找来的代打?”
岑路这才发现,来人虽然和江淮面貌相似,可体格却要比江淮壮上一圈有余,肤色也要黑些,左腿走起路来有些坡脚。比起瘦瘦的江淮,这人活脱脱是个常在室外的练家子。他于是明白了:“你是江淮的孪生兄弟吧,你就是他的‘野兽’?”
“我在问你们!”男人抱起粗壮的双臂做出一个防备的姿势,声音也高了起来。
周浦深本能地感觉到这个怪异的地方潜藏的危险气息,并不想与面前的人起正面冲突,于是撩起了袖子:“你弟弟留给我的地址。”
男人歪头看了一眼,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臭小子,真是多管闲事。不知道随便把人带到竞技场是要死的吗。”可他嘴里不干不净的,却还是将两人从门外放了进来。
竞技场内却不似外表那样光鲜亮丽,墙壁斑驳地面肮脏,乱糟糟地挤满了人。多的是男人身上的汗臭味弥漫在空气里,岑路甚至还看到了不少女子,混杂在男人群中。
这大概是这两天来第一次见到女人,岑路突然发现。
不过在这间污浊的大厅内,无论男女老少胖瘦高矮,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两三人凑在一起,且手中都有一个白色的弧形仪器。
岑路眯起眼睛想仔细端详那种被称为“Dom”的神奇仪器,江海却以为岑路在看那个瘦小的女人,立马暧昧地笑了:“怎么?是不是好久没见过女的了怪想的?”
岑路冷静地侧回头,他瞟了一眼装作不在意的周浦深,狐狸似的朝江海笑了笑,音量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我不喜欢女人。”
此言一出,两人都下意识朝后倒退了两步。江海更是离周浦深也远了些,眼珠慌张地乱瞟:“你……你们……”
岑路乐得被人误会,仿佛这样就从那位来路不明的“哥哥”那里扳回一城似的,他暧昧地朝震惊的周浦深安慰了一句:“开玩笑的。”
江海在心里暗骂,他这弟弟在外头乱给他找人代打也就算了,现如今找到的竟然还是两个基佬!回去真是要打断那小子的腿。
话说回来,江淮人呢?
怎么自己出去接个人,江淮那小子就跑得没影了?
江海在他们的摊位转了一圈,却没见到弟弟的身影,于是无奈之下只得叫那两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帮着一起找。岑路站定片刻,锐利的目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人群,他拉了拉周浦深的袖口,有些担忧地低声说:“去人少的地方看看,我怕那孩子出事。”
周浦深心领神会,朝岑路点点头便转身朝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跑过去。岑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转头去看挂在顶端的大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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