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季琼宇催促,周寄北抿嘴,眼神亦如僵硬冰河,无一封动。
“我想去商场。”周寄北答得像温吞水一样慢,季琼宇见他情绪不高,声音有气无力,担心地说:“贝贝,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周寄北有些吃力地回过头,眼底还泛有失眠存留的红血丝。
“没有啊。”季琼宇拧着眉,仍觉他不对劲,他伸手去抓周寄北的手,抓紧了一下又很快放开。
“要是身体又不舒服,我.....”
“我没有不舒服!”周寄北甚至有些生气地吼了出来,他双手捏拳,肩胛骨因此而抖成了筛。他睡不好,声音故而沙哑,嗓子干涩。季琼宇一愣,鲜少见到发脾气的周寄北,周寄北也自觉失态,脸上一闪而过懊悔之色,于是揪紧了安全带,将脸瞥向另一边。
车子里忽然陷入一种尴尬的气氛中,季琼宇推着方向盘,脚在刹车和油门间切换,他不时用余光打量周寄北,发现他眉头紧皱,嘴角向下,眼神空洞无光,他紧了下手,想张口又作罢。
再拐个弯就是商场了。季琼宇借着绿灯开了过去。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库,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周寄北蜷起了身体。季琼宇将车停稳后,周寄北就自行解开了安全带。季琼宇绕到后备箱将轮椅拿了出来,周寄北撑着车沿强撑着站了起来,季琼宇朝他伸出手,周寄北才有了力气挪走至轮椅。
周末的商场全是人,季琼宇推着周寄北挤得慌。经过他们身边的人大多侧目而视,季琼宇拧着眉,手下意识地护着周寄北的肩。周寄北瘦弱,肩胛骨柔软,季琼宇保护欲强,手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
“贝贝?”季琼宇一个转身,发现周寄北没跟着往前走,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周寄北仍旧没动。他呆在某玻璃橱窗前看得入神,眼皮撑着似乎都忘了眨。季琼宇跟着凑过去——橱窗里摆着许许多多个做工精巧的水晶球,水晶罩子里全是小人。
周寄北把脸贴得很近,透明的玻璃窗映出他的脸。
季琼宇抓紧轮椅扶手,悄悄地带着周寄北往店里走。门刚被推开,迎面而来的热气让季琼宇皱眉,服务员迎上前,季琼宇轻声说随意看看,营业员笑了笑便往后退了几步。
周寄北的眼睛一瞬不瞬,他盯着水晶球,手指骨节因为捏着毯子而凸立。季琼宇俯身,说话的气息在周寄北耳边喷洒。
“喜欢吗?”
周寄北似乎没听见季琼宇说的话,他的瞳孔被眼前的水晶球所填满,玻璃罩子里的小人在追组另外一个小人,他们之间隔着仅仅几步,却始终追逐不上。转盘带着他们绕过一圈又一圈,他们不知疲倦地跑着,好像不会停下。
“吱!——”音乐戛然而止,雪花片亦贴在玻璃罩内,突然黯了色彩。
周寄北抬头看向季琼宇,眼底流露出沉默的渴求。季琼宇的心蓦地一软,他把声音放得更软了。
“贝贝喜欢吗?”
“可以吗?”周寄北问得犹豫,手下意识地去摸膝盖以掩饰紧张。
“当然。”季琼宇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掌心留有余温,力道温柔而克制。
“麻烦您,把这个包起来。”季琼宇从钱包里掏出卡来递给营业员,周寄北的眼神追随着季琼宇,手扣着膝盖的力道愈发地紧,他忽而呼吸失调,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
“给,贝贝,生日快乐。”季琼宇在周寄北面前蹲下,将包装细致的礼盒递给周寄北,周寄北抬眸,唯独只能看见季琼宇。
他的视线范围全呈灰,一切皆无生命力。唯独这个男人的一双眼睛里透露着的光叫他安心,他下/蹲的姿势诚意十足,足以让他交出灵魂。
“谢谢季叔叔。”周寄北伸出双手去接,他低垂着头,将声音埋进怀中的口袋里。季琼宇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才推着他走了出去。
周寄北紧紧抱着怀里的水晶球,任凭季琼宇带着他在人潮人海中穿梭,那些探究的目光似乎都变得和善。他们极快速掠过的步伐化作有趣的踢踏声,抚平周寄北潜在的不安。他的手指蜷了又伸,一抬二放后绕过扶手去捉季琼宇。
“.....贝贝?”
“我怕走丢了,找不到你了。”
“不会,我不会弄丢你的。”季琼宇反手勾住周寄北的手,握住他柔软而略带冰冷的手指,声音之柔像三月春江水,柔绵延延。
作者有话说:
男人。
第53章
“……叮。”水晶球的转速开始下降,小人也跑不动了,他们一卡一卡,再拐过一个弯后,最后堪堪地擦过轨道,方才停下。
“贝贝,我们走吧。”季琼宇轻轻地叩了叩门,周寄北的瞳孔骤然紧缩,眼底在眨眼间回温。他垂眸,眼皮遮掩情绪,他转过轮椅看向季琼宇,忽而一笑。
“好。”
“周老师,您上车吧,东西我来拿就行。”周鹊的手上还提着大包,季琼宇替他接过,催促着他上车。
“爸,您上车吧。”周寄北推着轮椅挪到周鹊身边,周鹊抬头看他,周寄北又说了一遍,他只得作罢,嘴里始终谢着季琼宇。他一步三回头,突然两手空空,似乎很是不适应。步子挪得很慢。
“贝贝!”周寄北弯腰去拾地上的包,那大包沉重,双臂吃力,便引得膝盖也发力。季琼宇深知这点,心惊肉跳,脱口而出两字试图劝阻。
周鹊就离他们几步远,那两字他听得清清楚楚,他惊诧地抬头看向季琼宇,而后者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习以为常地亲昵,他上前一步,些许弯下腰,一把捞起那包,周寄北手一松,就被季琼宇拿了去。
“疼吗?”季琼宇反射性地去摸周寄北的膝,周寄北有些疼,却没说。季琼宇心疼又不忍指责,起身的刹那抚了下周寄北的脸,作是安慰。
“......”转身一刻,季琼宇同周鹊对视,季琼宇这一刻才回过神来,耳朵尖诡异地升红,眼神不自觉地闪躲。周鹊亦觉得微妙,先行上车。季琼宇咬了下嘴唇,表情像是被抓了包的小偷。周寄北推着轮椅经过季琼宇身边,悄悄伸出手拧了一把他的腰,季琼宇如同踩了惊雷,一下闪至一旁,他背过身,警告性地瞪了周寄北一眼,后者似笑非笑,手指掩在季琼宇后背勾着他的腰。
“别闹!”季琼宇压低声音狠狠地说,周寄北垂眸轻笑,他弓手,待指甲刮过后腰肌肤,他才慢慢悠悠地撤回手。
周寄北和周鹊并排坐着,一路上,两人并无过多交流。周鹊倚着车门坐得远些,反倒是季琼宇一直在起话头,周鹊性子内敛,话比周寄北还少,一问一答间就像在挤牙膏。
周鹊时不时回过头看周寄北,嘴唇紧张地抿咬,还是没张口。
“周老师,快到了。”季琼宇突然出声提醒,周鹊啊了一声,顿时坐直了身体,四肢紧绷,如芒在背。
车在机场前停稳,周鹊并没有立刻下车,他回身,右手无措地摸索,周寄北转头,周鹊终于将手衡过中线,抓紧了周寄北。
周寄北的眼皮不由一颤,他没动,任凭周鹊紧握。掌心骨节纷纷突立,力道由松至紧。
“好好照顾自己,爸.....过一阵再来看你。”周鹊那带着沧桑感的手掌微感粗糙,周寄北眼神一动,他的喉结吞过,发出不自然地一声应答。
季琼宇早早地就下了车,绕到后备箱替周鹊将东西一一拿出。他站在不远处等,突然烟瘾犯了,手摸向口袋的一瞬,又作罢。
“砰。”地一声,周鹊小心翼翼地将车门关上,季琼宇迎上前,帮着他将行李往前推。
“不...不要送了。”周鹊轻轻地搭住季琼宇的手,季琼宇沉默几秒后才说:“保重,周老师。”
周鹊仰头去看季琼宇,还是觉得他和十几岁的时候分别不大,他感觉视线逐渐重叠,变得模糊不清。
“我走了。”周鹊拎过大包行李慢慢别过头去,他的背影孱弱,衣料质朴无华,甚至边角料都起了毛边。行李包围着他,竟显得孤独。
季琼宇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心里也开始难受起来。眼角渐渐泛酸,呼吸亦变得错乱。他突然觉得自己残忍地像个刽子手,手起刀落,骨肉被硬生生分离,他难辞其咎。
“琼宇。”周寄北将车窗放下,他轻轻地唤,季琼宇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快步跑向周寄北,就像急着上岸的流浪汉,那丁点曙光是唯一指向,自由意志有了去向。
他们该相依为命。
季琼宇载着周寄北往回开,期间周寄北接了个电话——是乔琰之打来的,让他不要忘了晚上的球赛。
周寄北应得爽快,挂了电话,季琼宇忽而说:“晚上我陪你去吧。”周寄北转了转手机,忽而凑近说:“干嘛?”
季琼宇捏紧了方向盘,他不看周寄北,一心只看路,他装作不经意地说:“这不是闲着没事嘛。”
周寄北盯着季琼宇的侧面,他咻然出手,把手伸进季琼宇的领口里,那温度冷得骇人,季琼宇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他低喝一声:“兔崽子!”
周寄北笑得东倒西歪,眼神里狡黠之意不减,他用手肘撑着太阳穴,手指描摹着季琼宇的轮廓,他的指尖柔软,引得季琼宇发痒,张嘴就咬。
.包厢内
周寄北到底没让季琼宇跟来,他潜意识里深知季琼宇不喜这样的场所,也不想让他见到自己穿梭于那票人中觥筹交错的样子,最后还是独自一人前往。
“北哥。”阿文远远地迎了上来,周寄北拄着拐杖施施然地往前走。阿文替他打开门,乔琰之等人已在等候。
“寄北来啦。”“寄北。”众人纷纷同他打招呼,阿文替他拉开座位,周寄北瞥了他一眼,继而在乔琰之身边坐下。
“寄北,晚了啊。”王付搂着一个小姐,手指卷着女人的头发,他闭着眼睛嗅了嗅女人的发香,才慵懒地掀开了眼皮。
周寄北无声地笑笑,拎起已经开了封的黑方,对着空杯就往里倒。液体呈棕黄,颜色暗浓,他端起杯子一声不吭地仰头就灌,喉结发出吞咽的声音,一杯瞬间见底,又马不停蹄地灌下第二杯。到了第三杯,乔琰之伸手搭住了他的手腕。
“王哥,女人还比不上酒香?”乔琰之用眼尾剜过王付,语气不真不假。王付哧哧地笑了出来,他搂紧怀里的女人,伸手摆了摆说:“行,寄北别喝了啊。”
周寄北握着酒杯,他的嘴唇贴着杯沿摩挲,却始终未沾一口。
“等赢球了,再把这杯酒敬王哥。”
王付笑意横生,眼神在天顶的灯光下忽而尖锐。电视机里开始传来球赛开场的声音——今夜是世界杯小组赛的第一场,东道主对战美国队,结果几乎毫无悬念,东道主会以2比0碾压美国。周寄北本对这样的比赛毫无兴趣,就连贴水表看来都无爆点可算。
不过每年第一场这帮人总要聚在一块看,仿佛是为开局而开战,第一战拿下便是好兆头,讨了口彩。他们凭着周寄北近乎95%的准确率已稳赚四年。
灯光昏黄,包厢内烟雾围绕,烟味呛人,辛辣非常。周寄北手里捏着烟,软烟在指间里翻腾。
他倒腾地不耐烦了,便把烟重新塞回嘴里。他自顾自地点火,喉咙一吞,烟便跑了出来。
“进球了!美国11号选手格雷锐穆以一人单刀,铲过两人后,将球正中网心!”
周寄北夹在指间的烟蓦然一颤,烟灰烫到他的大腿上,星火雀跃,又快速碾灭。
作者有话说:
搞事了。
第54章
说话声戛然而止,气氛在这一截点悄然冰凝。周寄北猝然抬头,眼睛被烟熏得辛辣,不得已而眯了起来,他的手从嘴边撤走,燃至三分之一的烟叼在嘴里,它在嘴皮上下挪动。
“美国队今天一反常态啊,控球率高达78%.....后防紧跟......”俩解说的声音也透露着不可思议的语气,一搭一和间前锋11号又用一脚铲球,将球截断,连跑带回,迅速闪过两人后,将球传出,队友点住顺势攻破对方防守。
“操/他/妈!”一声咒骂连带着一击重响在包厢里炸开!烟灰缸被一股蛮力狠敲在茶几上,玻璃面骤然裂成几段碎痕,被掐灭了点烟头纷纷蹦落到地,周寄北眼皮一跳,眼下跟着抽搐几下。
“啊!”王付怀里的女人惊恐地大叫一声,整个人都忍不住跳了起来。王付眼神一凛,眼露古怪,他眼瞥周寄北,见其仍然直着背,肩膀舒展自然,半根烟还抽得稳妥。他同旁人对视一眼,无数暗涌在短短数秒中交换。
下半场已近尾声,球又一次被截断,被美国队拦至,双方拼抢凶狠,一路将球带至禁区!包厢内的所有人连带王付都如芒在背,纷纷坐直了身体,瞳孔因紧张而收缩,天顶吊灯都诡异地变了色。周寄北没有抬头,他微含下巴,眼皮因吸烟而抖。
“......”
“进球了!美国队在最后倒数三十秒中绝杀!8号温格以一脚长传破门!”
“啊!裁判吹哨了,比赛以2比0反杀,美国队爆冷获胜!”包厢内咻然冷冻,连带墙壁上镶着的墙纸都有冻裂之势,天顶灯光又转了个弯,在周寄北的脸上停留片刻后终又快速掠过。他终于抬手,把烟给掐灭了。
“妈的踢的什么烂球?!操!”茶几被人重重地踹了一脚,台面上的黑方随着暴力而摇晃,瓶瓶罐罐碰得叮当响,酒液顺着茶几淌下,玻璃碴子散落了一地,踩在鞋底下响得脆声。
乔琰之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从一开始怀揣着的不安感终于得到确认,心里隐隐地发怵。他刚要开口,周寄北终于掀了眼皮,其目光收敛,被拧成一段绳。
他抬颚,嘴角仍然带笑,眼角却笑里藏刀。
“今天赔率是多少?!”
“连赔率都不记得,大哥心胸开阔啊。”周寄北嗤嗤笑过两声,眼底中目光缭转,讥笑浓厚。
“你.....!”
“寄北,不应该啊。”王付使了个眼神,怀里的女人站起来知趣地往外走。门声落下,携进来的冷风带着一股强劲的冷冽。
王付假意说得漫不经心,他眼角一挑,刀刀见血。周寄北没出声,右手摸着无名指,他不禁皱眉,感觉指尖空落。他捻了捻手指,心想还是套个戒指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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