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方才说的都是事实,包括这最后一句:我……心悦你。”
埋首在她颈窝的月娘缓缓抬起头,漆黑如夜的瞳孔隐隐透腥。
“心悦……我?”
“是。”
“呵……哈哈哈!”
月娘突然埋头大笑,笑得癫狂。
“哈哈哈哈哈!你……哈哈哈!你心悦我?心悦?!哈哈哈!你是心悦我还是心悦聚福鼎?嗯?
我没记错的话,当日你可是眼睁睁看着我嫁给旁人,独自带着福鼎潇洒离去,这会子跟我说什么心悦?心悦?哈哈哈!我尚未人鼎合一时,怎不听你说心悦?如今……”
“人鼎合一?!”顾凌洛突然打断。
月娘停了癫狂的笑,乱发浮在脸侧,歪头俯视着她。
“怎么?想说你不知?满朝文武无人不知,你那死鬼主子也早已知晓,你会不知?
好好好,你不知,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今日洞房花烛,我不与你争论,来,唤声夫君,为夫好好疼你,保证不会如平日那般让你难受。”
顾凌洛挣扎着起身,勉强撑起一半,又因软筋散跌躺回去。
“你说清楚,什么人鼎合一?!”
月娘的小脸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眸中腥色更重,唇角的笑意渐渐消散。
“还装?你的夫君可有些不高兴了。”
不过挣扎着起了几下身,顾凌洛已累的气喘吁吁,她短促的喘了口气,依然无法接受方才听到的讯息。
“福鼎真的在你身上?!”
月娘仰头吐了口气,大红的新郎冠晃动着细长的翅翎戴在她娇小的头上,越发显得她脖颈纤细,线条柔美,娇弱的仿佛随手便能折断。
她旋身下榻,新郎冠扔掉,玉带扯掉,大红的喜服退迤在地,里衣长靴,通通甩开。
探手拔.出发间木钗,青丝如瀑流淌,削肩窄腰,凝脂白肤,娉婷的身形镀着暖黄的烛火,虚幻的仿佛不似真人。
她斜唇一笑,桃花眼情深不寿,“是,没错,聚福鼎就在我体内,要不要……找找看?”
顾凌洛望着她,凝滞了数息,眼神飘忽,虚无地望来望去,喃喃自语。
“怎会这样?为何会这样?怎的偏偏是你?偏偏是你!”
头顶黑影罩过,月娘一把攥住了她的下巴,方才还柔情似水的眸子,眨眼腥色涌动!
“戏演的不错,活像你真的才知道似的,既然你如此卖力演戏,为夫又怎能不好好奖、赏?!”
伴随最后两字重音,便是一痛,顾凌洛下意识推拒着,“你先说清楚这到底……唔!呜呜!”
嘴被堵上,手软脚软又使不上力,顾凌洛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心如火灼。
一旦沾染了碎片,便只有被吞噬一途!
月娘!
从不流泪的她,这一刻也忍不住泪湿沾巾。
夜黑风高,凤烛摇曳,旁人的婚礼推杯换盏喧闹到夜半,她们的婚礼悄无声息,连那唢呐都止了声,阖府上下如魑魅鬼宅,白布红绸随风扑簌,阴气森森。
夜,还很长。
晚睡的下人依稀听到了幽夜之中若有似无的呜咽,断断续续,直到天亮。
晨起,小丫鬟端着热腾腾的洗脸水过去,迟疑着不敢叫门,听到里面似有凄楚哀求。
“月娘,不要了,求你……”
“我都还没嫌痛,你一代侠女竟比我还娇弱?”
“月娘……唔……”
屋里传来细碎的声响,还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小丫鬟甚是愕然。
新夫人可是她见过的最为坚韧之人,碗口粗的锁链锁了近一年,从未听说她哭过哪怕一次,今日怎么?
小丫鬟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屋里突然传来梆啷一声巨响!
第89章 我恨你!
梆啷!
房门猛地推开, 顾凌洛衣衫不整踉跄而出, 不止是彻夜缠.绵的虚软, 更有昨夜月娘又补了她一枚百步软筋散的余威。
小丫鬟吓懵在原地, 结结巴巴半天才唤出一声“夫人”,顾凌洛已冲出去丈许远, 眨眼便转过了走廊拐角。
屋里传来细碎的呻.吟声,小丫鬟这才反应过来, 赶紧端着铜盆进去,月娘跌躺在地,只堪堪一件大红衣衫蔽体,青丝散乱,白皙的肌肤在那幽沉沉的青砖地面越发显得细腻如雪。
“郡主娘娘!”
小丫鬟赶紧放下铜盆跑了过去将她搀扶起来。
衣衫滑落,小丫鬟莫名其妙红了脸,赶紧转开视线。
“奴, 奴婢这就扶您上榻。”
手腕猛地被攥住,生疼生疼!
小丫鬟不防, 痛呼一声, 下意识转回视线, 却见她家郡主娘娘挣扎着爬起来, 直勾勾瞪着大敞的房门, 眼中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爬满, 眼角尤其红的可怕!
“给我抓住她!只要不死,伤了也无所谓,给我抓住她!!!”
全府得令, 一涌而出追拿新夫人,官府也报了,御林军都调来了,只为抓那新夫人!
晨起还响晴的天,突然大雨倾盆。
月娘也追了出来,可并未追太久,一口鲜血撒在了裙边,红裙猩血,竟有些分不清究竟哪里是雨水迸溅,哪里又是新吐的血迹。
月娘这才想起那唇脂中有自己下的毒,她本想缠.绵致死,却没想过她竟还有余力逃脱。
“解药!速去府中取解药!”
刘夏还未死,她如何能死?!
刘夏还未……
月娘突然心头一阵恐慌。
谁又知道刘夏还未死?
她会不会其实已经死在了某个她不知道的角落?
月娘一把揪住京兆尹:“城门关了吗?!”
“关了关了!得了消息立时便关了!”
“不对!打开城门!马上打开!她轻功了得,上次背着鼎都能越墙而出,如今独身一人绝对跑得更快!开城门!快开!”
月娘吞下解药,在城外十二里找到顾凌洛时,她蜷缩在一棵老槐树下,冰凉凉的的雨砸在她身上,她始终一动不动,死了一般。
月娘呼吸凝滞了好几息,这才爬下马背,深一脚浅一脚过去。
“你,你别……别装死,我都还没死呢,你装什么死?”
月娘搂抱住她,不探她的鼻息,不摸她的颈脉,抖抖索索摸出剩下那枚解药,塞进她的嘴里。
然而也只是塞了进去,药丸粗涩,没有水根本下不去。
“水!”
她头也不回,朝后伸手。
管家赶紧拎了蛇皮水袋过来,这还是方才月娘喝解药用的水袋。
水袋嘴儿塞进顾凌洛嘴里,灌进去的水顺着嘴角流下,再灌,再流。
月娘紧了紧揽在她肩头的手,仰头含下一口水,低头堵上了她惨白白的唇。
舌尖推着药丸,尚还带着一丝温热的水涌进她的嘴里,一点点滑进咽喉。
一口水哺喂完,再含一口再喂,直到确认药丸彻底吞下,她这才留恋地摩挲了下她冰凉凉的唇。
小厮尽责地帮她们撑着伞,管家接过水袋,看自家郡主娘娘没有要走的意思,赶紧又从紧随而来的马车里拽了条薄被过来。
月娘给她盖上,给她擦掉脸上的水迹,包上湿漉漉的长发,发梢带着泥,身下也都是污浊的泥水,月娘却丝毫不嫌弃脏,紧紧搂着她,紧紧的。
姑母,文儿流了好多好多血,都看不清路了,快帮文儿擦一擦。
妹妹,为兄好痛,脖子好痛,你快帮为兄找找脑袋。
女儿,你为何要救她?不是说了要替爹爹报仇吗?
月娘,娘死得好惨啊!你快杀了她!杀了她!
你为何你杀她?你这不孝女!不孝女!不孝女!!!
不!我不是!
搂在顾凌洛肩头的手陡然收紧,指甲几乎掐破衣衫掐进她的皮肉!
“匕首!给我匕首!”
管家哪里有匕首,赶紧回头寻了京兆尹讨了把匕首过来。
月娘猛地举起匕首!
胳膊僵在半空。
刺啊!刺下去!照着她最脆弱的脖子刺下去!
替爹爹报仇,替娘亲报仇,替哥哥侄儿们报仇!替她刘府上下一百零六口报仇!
刺啊!
匕首在抖,手在抖,胳膊在抖,月娘整个人都在抖着。
匕首举了很久,始终不曾落下。
顾凌洛静静地躺在她怀里,双眼温顺的合着,睫毛沾着雨水,苍白的小脸白的近乎透明,薄薄的嘴唇还沾染着她方才喂药留下的一丝水痕。
她,她看上去这么乖巧,很听话的样子。
她……下去手。
明知她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明知她一直都在利用她,明知她从未对她有过哪怕丁点情意,她还是……下不去手。
就是知道下不去手,她才专门下了毒的。
她刚刚为什么要喂她解药?
为什么?!
她好像,当时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就……喂下去了。
她不该这样,她该毒死她的!
她该……
身下的人突然颤了颤长睫,缓缓张开了眼。
所有几乎要炸裂的情绪,陡然停住,顾凌洛迷蒙地望着她,缓缓勾起一丝笑容。
一直手虚弱的自被中探出,抚上她的脸。
“幸好……你还活着……”
轰!
月娘的脑子瞬间炸开了!
天崩地裂!
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有意无意地引诱她!
用这样美好的笑,用这样美好的句子,用这样美好的眼神……欺!骗!她!
她不会再上当了!绝对不会!!!
月娘猛地掐住顾凌洛的脖子,也不管她还在她怀中,狠狠将她按在地上。
空洞的桃花眼带着嗜血的微笑,斜勾的唇角诡异骇人。
“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我恨你!我要杀了你!我恨你!!!”
……
顾凌洛猛地张开眼,刹那间出了满身冷汗。
千重域,极昼极夜交替转换,只有太虚始终极夜,太幻始终极昼。
顾凌洛悬浮玉扣旁,置于永远的极昼之中,耳旁仿佛还残留着月娘声嘶力竭的嘶喊。
她不会原谅她。
她恨她。
当时的月娘已被碎片影响了心性,可这影响并不是改变本性,只是放纵了心中原本的怨恨。
那每字每句都是真的。
她是真的……恨她。
顾凌洛抬手抹掉额角虚汗,心口堵得难受,她怎么恨她都行,只要她活着。
活着?
顾凌洛突然心头一颤!
一旦被碎片沾染,穷尽生死都不可能分离!
无法分离,就只能封印,如果不尽早封印起来,等月娘被彻底吞噬,任谁都回天乏术!
她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改变了和月娘同归于尽的心,不顾一切想逃回千重域找大姐她们帮忙。
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会忘掉?!
顾凌洛猛地按住胸口,猩血涌到了喉咙又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明知道不可能,她还是一把抓住了那玉扣重新探了一遍。
的确有刘夏微弱的气息。
可这不是残魂,这只是……只是精血残余。
精血,可以从指尖取血,十指连心,取出的虽不是至纯的精血,却也算是精血。
可这玉扣上明显不是指尖血,这是正正经经从心尖上取出的……心头血!
看着玉扣残留的气息浓度,这心头血不可能是在校期间取的,显然是年关前后的事。
年后她几乎寸步不离跟着刘夏,不是年后。
那就是年前。
年前……她没跟着刘夏的只有三次。
一次在ktv,她只短暂离开了一会儿,不可能是这次。
一次是刘夏和小师姐私约吃饭,回来后小师姐还来过信息,显然也不是这次。
那就是……第三次!
顾凌洛想到了那次在小公寓打扫卫生,刘夏拒接的那几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之后她说有约会,可回来后却还饿着肚子,又跑去厨房找饭吃。
难道她见的不是小师姐,而是……
顾凌洛看了眼芸尘无净方向,这会儿不在交替轴上,不能窥探天机。
她抓起玉扣飞身出了千重域。
这一趟离开的够久,毁掉的别墅又重新盖了起来,且装修回了原来的样子。
顾浩烟靠坐沙发,联络着威尼斯。
“一张明信片就好,字迹按照我发给你的模仿,不多写,就……”
眼前突然探出一只幽蓝的手,猛地掐向她的脖子!
顾浩烟纹丝没动,脖间瞬间乍起赤红光晕,薄薄的一层覆在脖颈。
幽蓝纤手毫无阻碍掐了上去,可所有力道都被那火光分散,顾浩烟毫发无伤,甚至连语调都没有丝毫停顿,完整地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写上to和from就行。”
探手挂掉复古金色电话,顾浩烟目视虚空,幽蓝纤手依然掐在她的脖子,手腕不断延伸,手臂,肩头,胸口,脖子,一个完整的人形缓缓浮现,先是通体幽蓝,又如水墨画卷一般晕染出颜色。
漆黑如夜的眸子划过一抹幽蓝,直勾勾瞪着浩烟,一言不发。
顾浩烟双腿交叠,十指相扣放在膝上,淡淡道:“这么快就察觉了?我以为起码要等个一两年。”
瞟了眼脖子上的手,她闭眼苦笑一声。
“如果是以前的你,我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你,可当年你吞了太多她的黑能量,伤了根本,就算现在已经彻底清除,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恢复到当初的水平,现在咱俩打起来,你根本讨不到什么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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