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知他所言不假。太子也好,老二也好,打来斗去也只是想要活下去,或许出身卑微一点反倒是幸运。
“那个范闲……”大皇子想着听来的传闻斟酌着开口。
“平时这会儿就来了,今天,”李承泽歪着脑袋想了想,“可能被范思辙拉走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重要吗?”
再聊下去也是无解,又说了些生活琐事,大皇子便起身告辞了,李承泽送他到门外。
“承泽。”
大皇子走出几步又折回来,“我还能看到你编的书吗?”
李承泽愣了一下,复而大笑。
“当然可以。”
李承泽心情又好起来了,转身回去发现自己这院子确实被折腾的不像话,要不要扣谢必安工钱呢?算了,还是让范闲赔吧,反正他刚长了俸禄。
范闲去找了李宏成。
北齐的事他还是很在意,可该兴师问罪时他被人带跑了心思,错过了机会如今倒不好再开口提了,只好来问李宏成。
李宏成也没有直接回答,他讲了个故事。
李承泽十三岁的冬天,从学宫回去时被人推入湖中,生了一场大病。当时宫里流言称是太子所为。淑贵妃求庆帝主持公道却遭到申斥,被以构陷太子之罪名幽禁宫中。大病初愈的李承泽在大殿跪了两个时辰才被召见,不得不亲口承认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水的,与任何人无关。回去一进门便吐血了,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月有余,出来后性情大变。
“范兄,我虽与二皇子兴趣相投,与太子关系原也是不错的,我并不是一开始就选择了二皇子,谢必安也不是一开始就对他寸步不离,淑贵妃也不是一直这样安静的。”
“范兄,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二皇子,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同情!你从北齐回来证据确凿为什么不找庆帝告发呢?你以为二皇子做的这些事情陛下不知道吗?天下有哪一处不在他掌控中?范兄,你既然选择了入局,该知晓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谢世子告知。”范闲向来不拘俗礼,见了庆帝都不肯好好拜,此时却郑重其事弯下了腰。
李宏成本想再问一遍当初的问题,见他如此,又觉得没必要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范闲想起师父的话。
费介替二皇子解毒时发现,明明毒素已全部清楚,对方脉相却依然隐有滞涩感,似有陈年不足之症。他给二皇子施针,不光是为与范闲约定掩人耳目,也确实想帮他调理一下,只是时间过去太久,见效甚微。
他漫无目的走在街上,脑中闪过各种样子的李承泽,站着的,蹲着的,吃着的,睡着的,微笑着的,皱眉头的……每一个都想抱在怀里,每一个,都抱不住。
最后来到鉴查院,看着他老娘留下的那块石碑,心中惭愧,老娘心怀天下万民,至死不渝。他只想和身边的人好好过日子,却处处受制时时被动。
初遇李承泽时,他觉得天下事没有什么自己做不到的,如今方知自己遍身不足,乏善可陈。
原来倾五千年之文明,也不能换回一个平安喜乐的李承泽。
陈萍萍在远处看着,并不上前。每一代少年人成长变强,都是从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开始的,然后在求索中,开出千锤百炼的花朵。
第十四章 拾肆
京都城的热闹还在继续。
其一,陈萍萍请辞,据说范闲要从他手中接下了鉴查院;
其二,仍在病中的二皇子被庆帝召见了。
这第一道旨众人心领神会,这第二道旨就耐人寻味了。太二之争,两败俱伤,眼见局势走向明朗,二皇子竟又站在了朝堂上,莫非庆帝突然想起来二皇子真的是他儿子?
最难过的就是那些在二皇子中毒卧床不起时改换门庭的势力了,这叫什么事儿嘛!要不就学学陈院长,潇洒走人吧~
李承泽与范闲一同进宫谢恩,庆帝却只见了二皇子。
“你甚少这样瞧着朕。”
他这个老二原是有些怕他的,和太子一起跪拜时,太子恭恭敬敬弯腰俯身不卑不亢,老二腰虽挺着,头却埋得很低,不宣召几乎从不主动找他。此时立的坦坦荡荡,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笑的羞羞怯怯,嘴角勾起的弧度多了几分讥诮。
“以往心有迷雾不得解自然恐惧,现在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庆帝目光如炬,逼视儿子。
“想明白儿臣唯一的阻碍便是父皇,唯一的倚仗也是父皇。”
“呵~你倒清醒。”庆帝伸手揽过儿子的肩膀,他们父子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了,他的右手就搭在李承泽的脖颈上,白皙,纤细,盈盈一握,指下动脉鲜活的跳动着。有次闲聊李云睿戏称戏称老二像只花蝴蝶,现在看起来其实有点像——如此脆弱,如此丰满。
李承泽喉头耸动,却无所畏惧地迎上庆帝的眼神。
“鬼门关走过一遭,自然更加惜命。”
“那范闲呢?他可是说要做庆国第一权臣呢。”
怎么还是这个目标?李承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还是那副讥诮的样子。
“那也得父皇成全才行。”
不同于殿内的波涛暗涌,范闲在外面等的无聊,索性去和谢必安说话了。
“喂,是什么让你决定跟着二皇子的?”还一跟这么多年,太子挖了几次墙角都没挖动。
谢必安也没想到范闲会突然跑过来搭话,愣了一下,实话实说,“不是我决定跟着殿下,是殿下选择了我让我跟着他。”
士为知己者死,既然殿下把他从人群中选出来,他毕生相报便是。
看上去和五竹叔有点像,范闲想。这样的人脑子就一丁点儿大,装下个人装下个事儿便一辈子再顾不下其他。
傻傻的,又令人钦佩。
范闲还是想争取一下,“要不跟我换换,你来做南庆权臣,我来做二皇子护卫。”
“我不是二皇子的护卫,我是他的剑客。”谢必安反驳。他必要时候可以不听二皇子的指挥,这是小时候就说好的。
“蒙管是什么吧,跟我换吧?”
“你想都不要想。”不愧是自幼相伴,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范闲有些吃味,谢必安,李宏成,李承乾甚至林婉儿,他们都和李承泽有很多共同回忆,他就只有个李承泽随手敷衍的圈儿。
一直到李承泽出来,范闲都蔫蔫儿的,有气无力的说,“我送殿下回府。”
李承泽觉得好笑,又深谙此人顺杆爬的功夫,并不给他好脸,“我要先去看看婉儿。”
“婉儿怎么了?”林府一别,他也许久没见过婉儿了。
“她办了家书院,母妃让我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那我也去。”
林相去后,林婉儿搬到了林府居住,方便照顾大宝,将院子收拾了一下,为京都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提供容身之处,她幼时鲜得父母相伴,对这些同样孤独的孩子格外亲厚。文静的就跟着她读书习字,坐不住的就跟着叶灵儿舞枪弄棒。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孩子喜欢往她这儿跑,有家的,没家的,她睁只眼闭只眼一视同仁,瓜果点心管够。
最开心的就是大宝,他交到了好多朋友,这些朋友不因他父亲滔天权势讨好他,也不因他智力低下疏远他,只当他是好朋友。
院子里整日吵吵嚷嚷,热闹极了。李承泽一进门看见满院子乌央乌央的孩子立刻就想走人,被范闲硬拉进去了,从小就白的发光的脸在鸡飞狗跳的孩子中沉的像锅底。
偏偏小孩子不会看脸色,围过来叽叽喳喳的叫他漂亮哥哥,还试图上手拉他抱他,令人头大 ,谢必安也一脸茫然。
范闲在一旁偷着乐,丝毫没有帮忙的打算。被李承泽狠狠地瞪了一眼。
最后还是叶灵儿一声爆喝解救了他,李承泽看着信步走来熟悉的红衣女子,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刹那间喷薄而出。
这个人曾是他的妻子,是为数不多对他真心相待的人,是他苦涩人生最后一点甜。上辈子他自顾自的死去,也不知道范闲有没有照顾好她。
能再次看见她活泼开朗的样子,真好,李承泽唇间勾起一抹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好久不见,灵儿。”
叶灵儿被他看的脸一红,幼时二皇子经常和林婉儿一处养病,她经常去看望婉儿,慢慢的和二皇子也熟了起来,后来大家长大了各自忙碌,细想想,她有好多年未曾和二皇子这样私下见面了。看了看二皇子,这人从来相貌出挑,小时候灵动的像传奇里行走山野的精怪,现在修炼的愈发勾人。只是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她一颗心已经给婉儿了呀!
“好久不见啊,二皇子。”礼不可废。
“刚才有个小孩儿摔伤了胳膊,婉儿送他去看大夫了,一会儿过来,二皇子怎么突然过来了?”
“听说你们这里热闹,过来看看。”李承泽继续拖着柔情似水的腔调说,“婉儿是我表妹,一向与我亲近,她的事情我总是要关心一下的。”
这下,换成范闲脸沉似锅底谢必安偷着乐了,李承泽沉浸在回忆中,不想理他们。
这里这么多孩子,管事儿的就两个善良的小姑娘,定有诸多不易。
叶灵儿眉毛皱成一团,不知该不该劳烦这位大病初愈的二皇子,“别慌,回头可与婉儿商量一下,找我,找范闲,都是可以的。”
“多谢殿下。”
说着说着,婉儿回来了,拉着一个手臂缠着绷带眼睛红红的小孩,“劳烦二位久等了,大牛家里离这儿远,过来时跑的太着急,不小心摔伤了。”又从案几上拿了一块绿豆糕递给小孩,“大牛今天看大夫表现很勇敢哦,值得奖励!”
大牛笑的又羞又骄傲,转身跑了出去。
“小范大人,我还真有事情想找你帮忙,”婉儿虽然疲惫,但眼睛亮亮的,看上去充满活力。
林相和长公主的事儿范闲对婉儿是心存愧疚的,此番见她走出阴影,心里也为她高兴。
她有事相求,范闲自是愿意相助。
“澹泊剧社声名远播,生意兴隆,我们这些孩子们也想看看,只是一票难求。”
“这个简单,回头我让范思辙来相府专门给孩子们演一场。”
“银钱什么的不是问题。”
“唉!都是自家人,提银钱可就见外了。”
“如此便多谢小范大人。”
“客气。”
谈妥了演出时间地点,范闲便借口要找范思辙拉着李承泽走了,原因无他,李承泽全程盯着叶灵儿,那温和的笑意让范闲心里很不舒服——他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别人!
当朝二皇子,京都守备千金,还真是一出好姻缘,范闲自暴自弃的想。
出了门扭头就去找滕梓荆喝酒了,李承泽在后面喊他都没理。
“他今天怎么老是莫名其妙的闹别扭?”
围观了整个事情经过的谢必安有些头绪,可他不想说,想抢他工作的人必须受到惩罚。
滕梓荆被范闲烦的没法儿,他老婆孩子都睡了这人还在他家院子里撒酒疯,抱着他给儿子做的木马不撒手,对着木马嘟哝那些酸溜溜的情诗,“承泽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承泽呀,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我不许你惦记叶灵儿!”
“想他就去呗~”你以前去的少吗?滕梓荆腹诽。
结果不理他还好,一理他他反倒掉转了矛头“梓荆啊,他不喜欢我~”
“梓荆啊,他喜欢谁……他都不喜欢我,”说着就要哭起来,还在滕梓荆衣袖上擤鼻涕。
滕梓荆忍无可忍,直接提溜着把人扔出去了,“有本事你去找你的承泽说啊!”
“哼,滕梓荆你……不够意思……”范闲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我这就去找我的承泽……嘿嘿,我的承泽……承泽!我的!”
是夜,已经熟睡的李承泽被突然抱住他的爪子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范闲也不知喝了多少酒,脖子上的血痕应该是谢必安留下的,不是,他这别扭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李承泽拼命想从爪子的束缚中挣脱,却如蚍蜉撼树,反倒让范闲越抱越紧,几乎整个人扒拉在他身上。
“范闲!你快点给我放开!”
谢必安抱歉地看着他,总不能真把范闲砍了吧?
“承泽啊,你看今晚月色很美,风也温柔,我想和你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呵,”李承泽怒极反笑,“大雾天哪儿来的月亮。”
“承泽啊!我死而无憾呢!”
“那就去吧。”
“承泽啊,我欲寻良辰美景与你共赴赏心乐事。”
“愈发荒谬!”
谢必安觉得这里的气氛不适合他在,转身出去把风了。
范闲还在那里一口一个“承泽啊”,怀里的人被他烦的要死,他过往二十多年加起来都没被人叫过这么多遍名字。
李承泽想,从明天开始,还是学点功夫傍身吧。
第十五章 拾伍
等庆帝正式降下明旨,着范闲执掌鉴查院,二皇子掌内库财权时,满京城的官眷捧着厚礼却被告知府里没人,主事儿的都去了儋州。
范闲在马车里缩成一团,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本以为三天前抱着人家撒酒疯就够唐突了,结果昨晚五竹叔竟然连人带被子把李承泽从府里偷了出来。
范建携柳如玉回乡探亲,陈萍萍也随同,范闲和若若也十分想念祖母,定要跟着,范思辙没有发言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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