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朔这才放下心来。
燕京很大,钟府又在靠中央些,要出城还得走上半天,萧玖吃了几口点心,又摸出小柜子里的书看了几页,看着看着又看到了钟朔腿上,钟朔乐意他如此形状,自然由着他。
过了许久,萧玖躺在钟朔腿上,书册遮面,不知睡着了没有,钟朔打了帘子往外看,只见商铺林立,往来络绎,巍峨城门便在不远处。
雍穆帝姬的车驾好认得很,惜文拿了牌子与守城的侍卫看了,便放了出去,再少顷,往外看时,人烟渐少,树木还繁茂,红色的不知名小花点缀其间,一路上倒是有些野趣。
马车行了半日才到了地方。
是一处颇大的庄子。
车马一停,装睡的萧玖便拿掉自己脸上的书本子,随手一丢,拽着钟朔下了车。
惜文跟着他们,庄子前已乌泱泱跪了一批前来相迎的庄户,行过礼后,萧玖随手一摆叫他们都下去,自己拉了钟朔去巡庄子。
这处庄子倒是雅致,布置很是精心,可说是十步一景了,假山池塘,亭台水榭,无不赏心悦目,钟朔自己家中也有庄子,最好的一处也不比这个好看,走得深了还可听到水声潺潺,隐隐还有些热度。
萧玖对他一笑,带着他转过几个廊子,这庄子后边竟有个温泉!
难怪花草格外茂盛,原是地热的缘故。
萧玖道:“这庄子是我母后名下最好的一处,她过世后便给了我,后边山脚下前几年才发现了温泉,你知道,我惯会享受的,当时就叫人引了水进来,建了这个温泉院子。”
这院子里石径环绕,苍翠满园,数条水渠精心修砌,引着泉水至池子里,又顺着池中的小机栝流出,池子旁便是一丛丛的芍药,因着热气,开得极艳丽,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恰似钟朔身边的人一样动人。
钟朔差不多明白为何萧玖会带他来此处了,他生辰之日,萧玖是想让他欢心。
钟朔看向萧玖,“殿下……”
萧玖笑道:“庄子里也没旁人,且唤芫芫罢。”
钟朔还是道:“殿下。”他还是喊不太出口。
“罢了,不强求你。”
萧玖迅速打断了他,道:“这庄子以前我常来的,只是没带旁人来过,你是第一个,为着你生辰。”,为着你。
最后三个字被萧玖吞进了肚子里。
钟朔有些窘迫,他本以为是随萧玖去办事情,不想是萧玖带他出来玩耍,还是因他生辰,此时又说出这番话,他便自然而然的多想了,转而又快速打断自己,他心里不知萧玖如何心思,就只能将两人情谊作君臣看待。
萧玖见他愣愣的,也不再说话,只是揪着他衣袖一角将人带到了室内,带他坐下,絮絮叨叨,“太医曾说温泉养身,你自十五便在外打仗,身上想必暗伤不少,母亲也说你受伤多,你这几日在这泉里泡一泡,说不得会好些,以后回来了,每年我们都来此处,原想着冬日里来,落雪霜雾更有意趣,奈何十月里便要走了,所幸你生辰还来得及,此时也算是凉爽,泡泉也是适宜的,不过你还年轻,一定得注意保养身子,你自己不注意,我须得多看顾你些,平日里让惜文给你的汤药也得喝,总是偷偷倒了像什么话……”
“殿下。”
萧玖停下来看他,钟朔因他偷着倒了药的事并没瞒过萧玖而耳尖通红,他道:“多谢殿下,我很高兴。”
这下换萧玖愣了。
钟朔鲜少表露自己的情绪,这句话让萧玖听了一时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差点忘了,只想赶紧拉着钟朔在温泉里泡上,好趁机再做点儿别的,他兴奋道:“这不算什么!我,我还给你备了生辰礼的,只是不知你喜不喜欢。”
他说着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个看似装饰的锦囊,递给钟朔,然后知会了一声,就连忙进了里间去更衣洗脸,这样的时候,自然不能还是女子的打扮。
他走后,钟朔小心翼翼打开锦囊,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是一个小巧的戒指,样式看着简单,银制的戒指身上只有一圈儿朴素的花纹,可钟朔知道,这枚戒指必定意义非凡。
萧玖给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是珍贵的。
他小心捏着那枚戒指看了会儿,萧玖便从里间走了出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在钟朔面前穿正式的男装。
院子里热,萧玖也穿的薄些,只在内衫外面套了层华贵轻盈的龙绡,他又生得凤目长眉,即便是眉宇间威严重些,在身后窗外渺渺雾气的映衬下也仿佛是层峦叠嶂中出来的仙人道长。
钟朔还捏着戒指,又看呆了,不得不说,萧玖此人的皮相才是最初吸引钟朔的地方,长得甚合他心意,钟驸马到底年轻,轻易就叫美貌给唬住了。
萧玖提了衣摆坐在他身侧,从他手中拿过戒指轻轻给他戴上,不大不小,正契合他中指,萧玖执着他的手左右看了看才放下。
钟朔有些沉不住气,看着他英俊的侧脸问道:“殿下,这戒指可是什么要紧之物?”
萧玖逗他道:“自然要紧,你夫人送的都是要紧之物。”
钟朔道:“那为夫便好好戴着了?”
见他对答如流,萧玖有些失望,“这戒指也算要紧,你平日里戴在手上,若有紧急之事时,我的人任你差遣。”
萧玖这个“我的人”指的大约就是他现下手下所有的人了,他活在杀机四伏的宫里,好不容易收的人说给他用就给他用了,钟朔甚至有些惶恐,这是萧玖沉甸甸的心意,钟朔想还给他,萧玖马上道:“我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若你不要,丢进泉里也就罢了。”
萧玖说的坚决,钟朔只得放弃。
只是,日日监督的汤药,第一次带人的温泉,这样贵重的戒指,往日或轻或重的撩拨,钟朔没法不多想了,在战场上,他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与判断,此时却怎么也不敢往深处想萧玖的用意,他不怕萧玖做这些是为了笼络他,天底下便没有主子这样笼络属下的,可心底隐隐呼之欲出的声音却被自己死死地压住。
来日事成,萧玖是要娶妻的。
他不能碍他前途。
他收敛好自己的情绪不让萧玖察觉,道:“殿下厚恩,臣无以为报。”
“北宁,你我之间,还需如此么?”萧玖不大开心。
钟朔只得哄了他两句,而后跟他说起了别的,萧玖又高兴起来,说他不必谢,君臣之间本当如此。
此时惜文已经放置好带过来的物品,进来问要不要摆饭。
坐了半天马车,身上不松快,肚子也饿了,萧玖便让惜文传人送饭。
钟朔悄悄把绣着精致芍药的锦囊收好,抬眼就见一个个木盘托着菜品顺着水渠流向他们所在的屋子。
他们的住处在泉水中央,水渠绕行而过,外间修了木台子,刚好临着水渠,木台上设有小几座椅等,可用饭饮茶,雾气缭绕间,很是有趣。
钟朔与萧玖一个个捞了盘子上来放在小几上,两人对坐用饭,萧玖用饭也不消停,叽叽喳喳说着,钟朔便笑着听,时不时回应一两句。
吃完饭,惜文进来收拾了碗筷,萧玖抻了抻腰身,有些疲乏,钟朔便随他一同去里间休息,悉心给他按揉额头,萧玖大约是真累了,不多时便睡沉了。
钟朔也乏了,只是并无睡意,他躺在萧玖身侧光明正大看他挺直的鼻梁,眼尾迤逦而出的弧度,手上摩挲着刚得的戒指,细细摸着戒指身上的花纹,想了许多不曾想过的事。
第21章 溜了溜了
萧玖醒来时天色已擦黑,钟朔正拿着床头的流苏观察。
萧玖笑道:“你怎么醒得这样早?”
钟朔道:“臣睡眠少些,一会儿便醒了。”
萧玖拉着他起身,两人洗漱过后换了衣物,进了院子里泡温泉。
钟朔以前曾听闻泡温泉身上不能戴银饰等物,特意将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小心放在岸边的木桌上,方才下了水。
他与萧玖并肩坐在池中。
热水蒸腾的雾气袅袅而上,彼此面容都有些模糊。
钟朔紧了紧腰间的系带,确保不会散开失态,旁边的萧玖却一把解了系带,把湿透的上衣脱下来丢在了池边。
钟朔:“!”
萧玖舒缓道:“穿着衣物果真难受,还是这样舒服些。”
他一身肌肤细腻白皙,偏偏肌肉紧实,腹部的沟壑也明明白白,钟朔一瞬间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萧玖悄悄试探地把手伸向钟朔的上衣,试图装作不小心给他扯掉。
钟朔面无表情拿开他的手,“殿下,请自重。”
萧玖委屈道:“北宁不觉得不舒服么?来,脱了吧,我给你捏捏肩?”
钟朔道:“殿下,臣不觉得难受,殿下自己脱即可。”
萧玖察觉他语气坚决,只得收回手,改成趴在钟朔肩上,嘟嘴道:“北宁,此处无人,喊我芫芫好不好?”
钟朔觉得,不好。
萧玖不依不饶,他只得答应在庄子里的几天都喊芫芫,萧玖才作罢。
萧玖仍旧趴在他肩上,钟朔紧张了一会儿,想把他拎下去,又舍不得他趴在自己肩上的感觉,挣扎了一会儿后,他道:“芫芫,你饿吗?我去拿些瓜果?”
萧玖摇了摇头,适时坐回远处,道:“睡前用过饭,此时还不饿,你坐着别动,多泡会儿,对身体有好处。”
钟朔“嗯”一声,随即沉默。
萧玖越来越拿不准钟朔。
自从他入钟府,钟朔便对他极好,凡事都由着他,他说什么是什么,尽全力办好他交代的事,从不出差错,有时言行暧昧,有时又正直严肃,他先前猜测钟朔心系于他,后来又实在想不出到底钟朔是何时看上他的,怕他喜欢的是雍穆不是萧玖。
现下倒是怕他根本不喜欢自己,只是碍于君臣之礼才待他好。
萧玖愁肠百结,钟朔反省自我,两人便如此过了三日,启程回京时才各自松了一口气。
回钟府后,两人同床异梦,时间过得煎熬且漫长,仿佛闹了不和的夫妇。
终于捱到了去临邺那一日。
十月初一,宜出行。
余氏早几天便开始带着人收拾,想着一去便是三年,那地儿又苦寒的,萧玖定然受不了,钟朔也不好说,于是能带的都给带上,拾掇好后加上萧玖的东西整整塞满了二十辆马车。
钟朔看着自己被塞在角落里的箱子——这便是他所有行头,孤零零的,有些可怜,又看看正拉着萧玖嘱咐的余氏,默默把剑交给松竹,去跟钟寒江说话。
钟寒江见钟朔收拾停当,挺拔如松的样子不禁欣慰,他道:“我儿已十九了,此去,钟家便全仰仗你,你放心为殿下,京中有为父照看。”
钟朔抱拳一礼,“父亲多费心,必要时候定要保全自身,莫要涉险。”
钟寒江道:“好,为父记得了,临邺情势复杂,想必殿下也有些准备,你去了务必小心行事。”,他犹豫了下,又道:“这些时日,为父也看到了,你与殿下,唉,你与殿下若是真心,为父也不说反对,只是你自己得拎得清,为人臣者,须得自知。”
他目光满是遗憾,钟朔没头没脑听得这一句,正中心事。为人臣,自知为上,只是钟寒江似乎误会了什么……
钟朔道:“谢父亲,儿子明白。”
“你明白就好,去与你母亲说几句话罢,她伤心了许久。”
钟朔再拜,算是正式拜别钟寒江。
那边,萧玖正在为余氏拭泪,余氏哽咽道:“帝姬这样金尊玉贵,去那样的地方不是受罪么?”
萧玖道:“母亲,这点子苦我是吃得的,并没有这样娇养,倒是母亲,须得注意身体,莫再担忧了,我会照顾好北宁。”
余氏道:“呸,那个小孽障,身子壮得像头牛,自小连病都没生过几回,还要殿下照顾,实在是不像话,殿下不必多么关心他的,只是自己的身子得上心,有什么不舒坦一定告诉朔儿,朔儿是心疼殿下的,只是平日里话少,不爱现,殿下莫要灰心。”
萧玖忽然问她,“母亲,北宁可是从小便不爱说话的?”
余氏终于找着了人说说自己的长子,“可不,他自小就那个死样子,喜欢什么都不说,偏偏塞一肚子心眼儿,叫旁人猜不着,自己也不得劲,别扭得很,殿下还得多宽容些,处久了便知道朔儿是个顶好的男儿,自己没得说,待人也有章法,殿下没托付错人。”
萧玖心里盘算着些什么,笑道:“是,我知道了,多谢母亲。”
余氏也笑道:“这有什么谢的,都是为了你们和睦,只是,”她忽然神色严肃,“子嗣上殿下不必担心,待会儿我好好说说朔儿。”
萧玖赶忙配合低下头,状似羞涩实则偷笑。
恰好钟朔过来了,萧玖便先离开去清点物品,后面的事都交给余氏。
钟朔刚行过礼,就被余氏在头上打了一下,不解抬头,就见余氏神色十分恨铁不成钢。
“母亲,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我问你,你可是冷落帝姬了?”
钟朔道:“儿子不曾。”
“那你说说,为何成亲许久,帝姬那边还无动静?”
钟朔:“?!”
余氏道:“你还装相!帝姬都同我说了!不是娘说你,夫妻间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个窝囊的样子,娘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指望你还不如指望阿纪!”
钟朔难以置信道:“是帝姬同母亲说的?”
“是啊,帝姬一个女儿家,拉下脸来同娘说这些已很是不易,你娶了帝姬这样好的人不在被窝里偷笑,还敢冷落,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钟朔麻木道:“没有,儿子很满意帝姬。”
余氏也不是真心要训他,钟朔如何待萧玖她都看在眼里,只是想要提醒一句,见他低着头,便不再多说,只有最后一句,“子嗣之事你还得上心。”
钟朔应了,又嘱咐余氏注意身体云云,便郑重拜别她,当着她的面扶萧玖上了马车,才跨上自己的马,一扬鞭,往皇宫去拜别隆德帝。
钟朔本是罪臣离京,奈何萧玖那帝姬的身份,离京前须得拜别皇帝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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