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自己对谢珝的关注超过普通朋友的这种心情,就曾经讨教过殷仲堪的意见,而老殷同志作为一个没有过来的过来人,很理性的分析过这件事,他觉得就是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类型的人,就对此产生了浓厚的研究兴趣,那不叫心悦,叫好奇。
如果说仅仅几个月没见,八月节里要在南郡聚会的约定还在耳边回荡,大胜而归的消息背后却是天人两隔,换了谁也都很难接受罢。
一个联合攻打外贼的战役,最终会是这个结果,三个兄弟出去,一个人回来,收缴了其他两人的全部地盘,居然还一问三不知,别说桓玄抑郁了,他都有点抑郁了。
官方的说法是,殷仲堪不满陶姜先生在荆州时的所作所为,突然起兵攻打陶先生部,于是拉开了战事情。陶先生撤军途中分别寄两封救援信,一封写给了桓玄,要他火速支援,一封写给了顾恺之,要他调动襄阳全部兵力入荆州。
可是当时荆州水患没有解除,殷仲堪长途跋涉回兵后,竟然不敌陶姜和顾恺之两路夹击,于是在桓玄赶到之前战役就结束了,陶姜先生堂而皇之的夺取了荆州管辖权,殷仲堪自尽当场。
杨佺期得到这一消息后,为妹夫报仇心切两路军马同时向荆州进发,中途遇到了谢琰与刘牢之的联合截杀,由于兵力分散,杨氏各部也被打的节节败退,最终,杨佺期与谢琰处和谈不成,自杀而亡。
这两边的遭遇,都是在桓玄不在的时候发生的,而真实的情况,恐怕唯一不知的就只有他一人了。
几日前桓玄就收兵回了南郡,入府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也没有派人找自己过来叙谈,据说是每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不与任何人交谈,饭也不用,寝也不就。
封尚见到他后,就知道自己无法安慰眼前这个落寞之人,只能看着他负着手,背影阴沉,安静如斯。
可是再难开口也要开口,封尚便道:“珝公子何时回兵?”
桓玄肩头略一动,仿佛是听到谢珝的名字,心中有了点波澜,却还是不动不答。
封尚问道:“荆州和江州你准备如何处理?”
桓玄终于开口道:“一切交由陶姜先生。”
封尚又问:“你如今还肯信任此人?”
桓玄回过身来,看着封尚,却并未回答。
封尚便道:“陶姜先生成就你的大业,确实处心积虑。可是一举除去殷氏杨氏,最直接有利的人,可能不是你。”
桓玄听懂了他这话的意思,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了。
封尚道:“你不想听也得听啊,最初我觉得珝公子投奔于你,只是要你除去刘牢之为他的师父报仇,可是如今看来,他这是将仇恨牵怒至你们三人身上。”
桓玄突然回过头,道:“不,他只是想扩大我的势力,助他除去司马氏与刘牢之。”
封尚道:“忠言逆耳,若是壮大你的势力,何必至他们二人于死地啊!他这是之前便与你家陶先生联络好了,怕你不允,就支开你,趁你在途之中,先斩后奏。”
桓玄又道:“不会,战局一旦拉开,又有谁会知道结果,必然是出于无奈。”
封尚道:“杨佺期被谢琰截住的时候,他为何不将误会解释清楚,而是让谢琰出兵拖住老杨?”
桓玄沉默不语。
封尚又道:“他早与谢琰商议好了,派人快马加鞭报于朝廷,搬刘牢之当救兵杀屠杀老杨,好让这杀人的罪名不被安在他头上。”
桓玄又背过身去,像是不想听下去了。
封尚追着道:“说是老杨与谢琰谈的不拢,于是自杀。可是他却留下遗书兵符将江州全权交于你处理,不是谢珝能办到,难道还是谢琰?”
桓玄道:“别说了。”
封尚必须要说透才能安心,便道:“他先将老杨的兵马杀尽,再巧舌如簧,逼他自杀,再为你讨来江州,真是机关算尽啊!”
桓玄低头,手已经攥的太紧。
封尚道:“你的珝公子有通天之能,随便占卜几卦就能预知战局,想必早就料定是这种结果,便有所安排,现在你如何谢他?”
桓玄道:“世人传说的,又岂能当真,他所占卜的,在我看来,未必会真。”
封尚道:“自欺欺人!你是指荣登九五,还是命无桃花啊!不要闭目塞听了,你的桃花,处心积虑的在你身边,伺机埋伏呢!能有什么好结果啊!还有你依仗的陶姜先生,怕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桓玄不想继续听,再次转过身来,神色已经无法继续保持冷漠和自然,他再次抬了抬手,示意封尚不要再说了。
可是封尚觉得是疖子就要挑开,便道:“我知道你心中全然都知晓,只是一个是你深信不疑之人,一个是你心中之人。一时间你难以接受,可是这二人确实不得不防。”
见他又不答话,便继续道:“敬道,你不该感情用事,想想你父亲的志愿和抱负,看看荆州天灾时百姓的疾苦,想想孙恩之流为何反对朝廷,那些流民为何暴|乱,而他们最后的结果呢?不要再坐以待毙了。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身边不能留包藏二心的人。”
桓玄终于道:“我知道,可是彖之他不能没有我。”
封尚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劝他,想了想,便道:“国之栋梁,邦之希望,怎可因儿女私情荒废。你说了要逆天改命,怎么还真被这克星克住了?你昏了头了?他若是心中有你,我都不愿意劝你。他只是利用于你,甚至还要你的命,你都不顾了么?”
桓玄闭上双目,淡淡的道:“为他的愿望豁出命,我也愿意。”
封尚这次真的无言以对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时候你不知道一个人何时动情,为何而动情,只知道,为了这个人可以抛下所有。世间之人所在乎的一切,在感情面前,一文不值,如果这份情谊无处落脚,那么他所拥有的只不过是尘埃。
封尚缓了缓道:“你如何对得起殷仲堪和杨佺期?”
桓玄道:“此生是我对不起他二人,地府自然相见,再听凭他二人处置。”
封尚道:“那殷仲文呢?”
桓玄道:“他是仲堪唯一的血亲,自当拼尽全力护他周全。”
封尚道:“他与殷仲堪之死,怕是也有关联。”
桓玄道:“我暗中查访了,确无关联,只是他眼光独到,选中了兄长这颗大树,日后会抬举他的。”
封尚道:“看来你早已想通透了。”
桓玄道:“是。”
封尚自言自语道:“你的克星怕是不止一个,身边两个最信任的人,都不善言,难怪伯母要百般提醒于你,我看是浪费了她的心血,让你提防,你却向上扑,比飞蛾扑火还执着。”
桓玄道:“陶先生我会提防,彖之他不日便会回兵,不要与他多说。”
封尚点点头,便告辞出门了。
也许他这次来,不是帮桓玄排解愁思,而是想为自己的难过找个出路。他不想看到几个人的结局居然是这样,桓玄付出这么多,最后还是换不来谢珝真心相待,而是无尽的算计。
如果这些只是利用也就不值一提了,这里面牵扯到他桓玄的性命,他居然还是能够包容,究竟是为了什么?
今日看来,桓玄心中与他一样,一切挣扎都抵不过那个不会说话的少年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
他也曾暗暗思考过,应该如何面对珝公子,虽然对殷仲堪和杨佺期的遭遇甚是遗憾,却也对谢珝责怪不起来,如果说都是兄弟,他对谢珝也有些说不出的情愫,却不似桓玄那般不顾一切。
如果谢珝的存在会对桓玄不利,那么就不能旁观下去,毕竟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也比不上桓敬道的位置,更何况是儿女情长。
可是如何感化他,要他放下那些仇恨,看看那痴心一片的眼前人呢?就算得不到他的心,权当赎罪和平共处还不可以么?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师父的死,几个人确实难逃其咎,谢珝来报仇也是无可厚非。
如果自己是桓玄,可能也会伸直脖子等着他,只是事情这样就能结束也好,但是世事并不能皆遂人愿,因为还有更多的战斗要他们去面对。
但是,这陶姜先生,究竟有何目的,居然联手谢珝,做了这样大的一件事,真是让人不得不疑。
作者有话要说: 陷入沼泽的人,见过。
蹲在沼泽里的人,第一次见。
第47章
荆州与江州各事宜由陶姜先生全权处理,十几个昼夜间,竟然整肃有序,报喜的信函纷至沓来,桓玄只是拆开扫上几眼,便放下了。这几日他已经做好了打算,不管自己如何拥有的这两方水土,如何利用才是头等大事。
自己的实力也是要不断的扩大,才能助谢珝去完成他的心愿,普天之下,也只有自己才能帮他,也只有自己才有这个实力去帮他。
即便是将来,完成了他所有的复仇,要自己的全部,哪怕是性命,也只好双手奉上。
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再是为了打动他,只是单纯的帮他,或许有一天他心中再无仇恨,可以回到那明媚的样子。
打定了主意后,便上疏朝廷,自领荆州刺史与江州刺史。
没有想到司马道子很快给予回复,加封桓玄荆、司、雍、秦、梁、益、宁州都督州即扬豫八郡,领江州刺史,并加封桓伟为冠军将军,雍州刺史,侄子桓振为淮南太守。
刘牢之撤兵后竟然没有顺势扩大自己的势力,只收取了东海各地的州县,十分的懊恼,江州这块肥肉最后居然落到了他人手中,确实出乎意料。
谢琰此人居然站在了桓玄一边,阻拦了他西进的去路,还抬出朝廷诏命,两相权衡后,也只好就此作罢,不过他对这个刚刚起步的桓氏,没有轻视,甚至预感到此人将来必有大作为,只是时机未到。
单单从一次被迫剿匪出征,就能吞并荆州江州,还受到了朝廷的正式封赏,如果在那里蓬勃发展个几年,岂不是会有一天与自己平起平坐,甚至更胜一筹。
再见谢珝已是分别的第四十九日,桓玄的那些悲伤苦楚怨怼责备,在看到这个人翻身下马,站在自己面前时,好似翻了个跟斗云,已去了十万八千里。
谢珝瘦了,本就单薄的身子,如今,更是瘦的让人心疼,也许是车马劳顿,整个人看起来都疲惫不矣,强打的精神,被诸位将军管事迎进了城。却在见到他时,面上露出了些温柔的神情,嘴角也向上弯着,看起来神清气爽了些。
桓玄很想一步跨过去,将眼前的人抱住,无论如何也不松开,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只好用目光代替动作,自觉收敛的淋漓尽致。
可是谢珝盯着他仿佛要冒出火的双眼,无法苟同这位封疆大吏的意见。他甚至想伸出双手挡在自己眼前,以免那灼灼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烧出些不可磨灭的疤痕。
拥抱是可望不可及,可是为表亲切,执手相迎倒是再合理不过,于是,桓玄几步迎了上来,嘴上恭敬的道彖之辛苦了,却毫无怜惜的一把拉住了那人的手,力道仿佛要捏碎手中的指骨似的。
谢珝只觉得握住自己的手,掌心炙热,力道惊人,他那不太壮实的骨节已暗暗发出悲鸣。可是那人好似也控制了方寸,因为虽然被握的紧,却没有很痛,并且在路过城门墙楼,四周阴暗起来的瞬间,手背被那熟悉的指尖反复摩挲揉捏了几下。
自从接下了荆江八郡,前来桓府里奉承的人更加多了起来,听说今日,桓氏的有功之臣回南郡,桓公亲自相迎,一同前往的文官武将就多的从城内排到了城外,如此阵仗,一一引荐倒是不必,大宴群臣是势在必行。
大胜而归到天子下诏,南郡城中灯火辉煌,夜夜笙歌,百姓欢乐,一派喜庆,可是即便如此,官中却从未安排过一次大宴,不过好饭不怕晚,等的就是今夜,所以平日里再是再热闹非凡,都没有今夜排场鼎盛。
桓玄在此之前就命人制作了万盏天灯,只等今夜放飞,于是宴席齐备,群臣一堂,众人就等着桓公一声令下,放灯祈福。
桓玄在大殿正中,端起酒盏,示意诛公共同把盏,为今日盛景同饮这第一杯,于是群臣在高呼桓公万安之中,饮下了这首杯贺庆之酒。第二杯,桓玄望着谢珝,一个弹指间没有言语,又敬向群臣。
道:“这第二杯酒,敬故人,要敬我们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英雄,敬为我们拼搏沙场的战士,敬我们同甘苦共患难的战友、朋友、亲人、家人乃至敌人,是他们成就了今日。”
于是他带头将酒洒在了自己身前的土地之上,心中默念了仲堪、佺期你们一路好走,有仇有怨,他日地府自当了结。
第三杯,自然是敬在座诛公未来之时,鼎力支持,共谋大业!
于是三杯酒敬完,桓玄吩咐一声,燃灯。万盏孔明灯一同燃起,纷纷飞上天空,将那片黑暗,那片深蓝,映照的如同白昼。而城中等待燃灯的百姓,也高呼万安,无不欢声雀跃。
在场之人只知盛况空前,不知下令之人心痛滴血。燃灯万盏也寄托不了对逝去之人的哀思,兄弟手足撒手人寰,黎民百姓被迫成魔,三军将士血洒疆场,何人之过?何以祭奠?
大宴开席,这些各州府官吏、各部队将领、名仕墨客便推杯换盏,开怀痛饮。
主位上,前来敬酒之人络绎不绝,嘴里皆是雄才伟略,万众齐心,他日可期的拜年话,桓玄绝不推委,都是一饮而尽,谄媚之辞也好,赞美之情也罢,都归到酒中。
只是他右手边最近席上的谢珝,不善于酒,婉拒又躲不过各方将领的盛情。不能喝也不是最大的问题,口不能言更加糟糕。
一边的封尚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开席,便跑过来充当起护花使者,左拦一杯,右挡一盏,用自己绵薄的力量,与层出不绝的宾客们,玩着命。
其实封尚平日里饮酒极为雅致,不说曲水流觞,也是红袖添浆,从来不以量取胜,贵就贵在一个婉约。可是遇到这些连干三杯方为敬意的军中豪杰,只能是拼了老命了。于是,不到三炷香,便倒地不起,只能在桌下寻觅此人了。
谢珝虽有些酒量,只是自从那次泣血之后,就被下了禁酒令,如今案前来势汹汹,他确实也有些吃力,自己不言语,酒也不肯喝,定是不会被这些人放过的,正当他仰头饮下第五盏时,肩膀被人从后环住,往后带了带,便半藏在一人身后了,不用想,正是桓玄。
一边被人堆山填海的敬酒,一边打量敌情的桓玄,见时机差不多了,走过来阻止,毕竟已经安排了一名死士前来护驾了,自己再上来,便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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