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尚便不再耽搁,向殿内走去。
一入殿内,封尚就想转身而逃,好个春光外露,白花花一片。不过既然进来了,逃是逃不走了,封尚没敢直视,便转过身,背对于她,低头不语。
那妙音娘子见人来了,不急不缓的道:“封公子,这般许久未见,怎么不过来坐?”
封尚道:“打扰到娘子沐浴,小的惶恐。”
支妙音笑声莺燕,道:“封公子不必多礼,过来坐罢。”
封尚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着踱步过去更不是。
就在这时,听到浴盆之中,水声潺潺,想是那女尼已浸入浴桶,他如获大赦,便转身过来,深垂着头,往里间挪了挪。
支妙音道:“妙音近日在相府伺候,劳烦公子久等了,不知封公子可有责怪奴家?”
封尚听了这软言细语,后背霎时起了一层薄汗。记得上次前来,这妙音娘子还自称贫尼,这会子又是妙音,又是奴家,真是让人不禁头皮更加发麻。
封尚道:“娘子言重了,封尚受邀前来建康,只为拜见娘子,别无他事,等待片刻何妨。娘子乃是丞相府的卿客,座上之宾,不必在意小的。”
支妙音道:“封公子今日又带来闻记藏书,妙音在此谢过,只是奴家有一事不明,这闻记早已消亡多年,藏书也都隐匿世间,封公子何处得来啊?”
封尚想起了谢珝的卦辞,便直言不讳的道:“正是珝公子相送。”
支妙音点点头道:“可是那位名动一时的六|四阁阁主么?”
封尚点头称是。
支妙音又道:“传闻中建康城中,有两处好的去处,是不得不去的,古有闻记书社,现有六|四之阁,只可惜,如今一处都不在了啊!”
封尚想起当初进京之时,也同桓玄讲过这两个妙处,如今虽然不在,可是两处之妙,却尽在桓玄府中。
支妙音见封尚若有所思便道:“谢珝到底是逃到了桓玄之处,不过朝廷已为王公正名,作为王氏家臣,不必再东躲西藏了,为何不回他的六|四阁。”
封尚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初谢珝前来只是躲过眼前的祸事,如今倒是不必东躲西藏了。若是想依附桓玄,身在京中也可以做很多的事情,未必就要朝夕相对。
一捧水花溅了封尚一脸,他抬手用袖子擦脸,才不解的抬头看向支妙音。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
支妙音虽是庵堂之主,却是代发修行,如今她仰坐于一尊圆形浴桶之中,头上一支发簪盘住了秀发,衬的脖子修长细白,伸出来的纤纤玉臂,带着水珠,在封尚眼前轻轻晃着。
而这一景致的最妙之处是那盛水的浴桶,与平日里所见之类大不相同,此桶十分敞阔,延边矮出一尺,于是站立于侧,桶中光景一览无余。
满撒着各色花瓣的浴汤也掩不住那女尼婀娜多姿的体态,遮遮掩掩下更显丰腴多姿,□□半露,高耸出水,点点幼粉时隐时现。
见封尚双眼直直的盯着自己,妙音娘子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十分得意爽朗,笑罢后,便向这眼前之人伸伸手,示意他走过来。
第51章
梁间燕子慕缱绻,将指掩口声鹣鹣。
可怜披帛足踝绕,春水潺潺湿绒绢。
红销帐里,封尚只披了一件绸衫,未系腰带,任衣襟向两边垂着,露出精壮的凸陷,他微微眯着眼,身后的支妙音轻轻为他按着头上的经络,梳理着他散落的长发。
日头已经西照,橘色的光斜斜的洒在屋角,风吹在殿外的芭蕉叶上,发出淅淅索索的碰撞声。天气越发的转凉了,可是屋内的湿气热气还没有散。
“幼时我初次见桓玄,那小子十分傲气,像头牛犊,任何人也都不放在眼中,那光景,我如今想到这些来,都想对他的鼻子给上一拳,太欠管教。”封尚懒懒的道。
支妙音并没有发出任何回应,手上继续为他顺着发丝。
“想必是他母亲平日里闭关修身,并不多管教于他,又是最幼之子,兄弟也好客卿也罢,都宠着他,于是就了不得了。”言及此封尚笑了笑。
“小时候在一起斗鹅,他那些本地鹅根本不及兄长从外处寻来的,逢斗必败于我,你猜怎么着?他居然半夜三更的跑去把那些鹅通通斩了,多么的争强好斗。不过后来我们美美的吃了一顿鹅肉,那滋味,想想都垂涎。”封尚的笑容逐渐扩大,整个人在支妙音怀里颤抖了起来。
支妙音听到一顿鹅肉泯恩仇这种事,也不禁轻笑出声。
“后来他父亲病重,便放弃了宏图大志,只想寻朝廷加个九锡,可是没有想到,诏书写了五日又改了五日,始终不见下旨,桓伯父便撒手人寰了。”封尚收起了笑意,叹了口气。
“那小子才五岁,平日里只知道横行霸道了,怎么会知道天塌了是什么样子,如果不是他叔父和大哥站出来,还不知如今投胎到哪家哪户去了。”
支妙音想到上次见到桓玄,一表人才,面如桃花,胸有城府,不想,原来幼时是这般的纨绔啊。便道:“后来呢?”
“后来三年守孝,叔父一直从旁协助,到孝期满了,家臣们都要跟随着去各处赴任,或者再寻门路,那小子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即便当初险象环生,也没见他掉半滴眼泪,这次可给他哭惨了。”封尚想起那时的情景,似乎又好笑又心酸。
支妙音道:“封家不是没有走么。”
封尚道:“我家世代为桓氏忠臣,不可不保幼主,定是要留下守护的。所以那小子的玩伴除了我,也没有他人了。”
支妙音突然笑了笑,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暗自高兴着。想了想又道:“既然呆在桓玄身边,你无心仕途么?”
封尚道:“我封家家势单薄,只要有一人继承家业便好,如果想要扩大势力,除了靠桓氏,就是要自己联姻,而这两种我都不想选。不过若是来日他桓玄需要我冲锋陷阵,我倒也不会推辞。”
支妙音听完这番真心话,有些心疼这眼前人,低下头在他额头吻了吻。
庵堂里不到底是不便饮酒,支妙音便陪着封尚去酒楼一坐,几日没有见到荤腥的封二少爷,好似荆州的灾民,对着满桌的鸡牛鱼鸭,感动的快要落泪。
支妙音见他狼吞虎咽,便道:“公子近日是劳累了,妙音为你斟酒一杯,就当赔罪了。”
封尚听出来这话甚是打趣,可是此时此刻,并不想理会,便由着她,要杀要剐尽管吃饱了招呼。
妙音娘子对着壶清茶和杏仁糕轻轻的叹气,道:“当今局势对你们很是有利,丞相他听了我一言,留下了桓玄的脑袋,摘了杨氏的。况且有个刘牢之给你们做垫背,你们安全了。”
封尚含着鸡腿抬起了头,眼睛直勾勾的。
“但是,万不可一家独大。刘氏现在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没有御史们联合上疏,也会寻个错处夺回他大部分兵权。况且他不听摆布,擅自将兵马布到新亭,居心叵测。”支妙音接着道。
“建康城中的官老爷们,只想看着外围的封疆大吏互相争斗,却又互相制约,不想看着强兵硬弩有一天对着自己,北府兵既要拉拢不能得罪,又不能独占鳌头,所以只有舍了你们,去做鱼儿的饵,你们也要当心。”支妙音用盖子赶了赶茶,呷了一口。
封尚咽下了肉,毫不顾忌满嘴的油花,道:“徐州刺史谢琰挡在我们与刘氏中间,暂时还没有很多忧虑。并且督上东海剿匪,想必他这么快发难。”
支妙音道:“此人并不是有勇无谋,反而心机颇深,应早做打算。即便是丞相,也是就事论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难以预知。况且近些年,他多依赖长子,朝中之事,慢慢放手了。”
封尚道:“娘子不必担忧,若是恐将来生变,可随我去荆州定居。”
支妙音笑的很好看,柔情暖暖,道:“建康城日啖千面,暂时还轮不到小庙,若是子彧他日真心爱我,海角天涯也会随我去罢?”
封尚有些愣神儿,完全想不到支妙音这话该怎么接。
支妙音笑笑道:“你流连花丛,却从未动过真心,如今像是有了什么目标,他是谁?”
封尚背心又开始冒出冷汗,装作挑拣眼前碗中的牛筋,徐徐的道:“哪有,什么人。”
支妙音也不多问,只是道:“可惜可惜。”
封尚又迷糊了,这可惜到底是可惜自己爱的人不是她,还是可惜自己爱的人不是桓玄,还是可惜点什么。
妙音娘子偶有两三日不在庵中,封尚便跑出去逛逛,最初到这里时,时时有小沙弥尾随,像是怕他跑了,如今倒是放他来去自如,只是,封尚走时都会吩咐,娘子回来便火速来报。
闲来无趣,封尚想起了寿山南坡,告知了庵中去路,便驱车过去了。
毕竟是入冬了,山风甚是割人,驻留叹气,都是阵阵白烟。虽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军中的磨砺也让人不惧这小小之峰,三步并做两步,一炷香,就来到了半山。
封尚暗暗想,此处便是珝公子第一次拒绝桓玄的地方罢,敬道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还在他眼前晃荡着,如今那二人已经…真是造化弄人啊,如果二次勤王他们没有联手王恭,谢珝还会来南郡么?
感情的事情就是那样,不必多表白内心如何,一举一动,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关系。看不透的只有当局的两人,外人只能默默躲开,更容不得半句置喙。
桓玄的感情与自己大不相同,自己想要得到,他则是想要付出。
一个两个的都说这是猎奇的心理,要散去执念,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却从来没有得法,以至于感受不到一份感情的真谛。
封尚也在听雨轩坐了半日,待到余晖染霞,半壁橘海,他才慢慢下山去了。
只是不下山不知道,天是太凉了,因为脚麻啊!
大的酒肆去多了都是一个味道,偏偏在小长干不远处有个酒馆,很是冷清,一盘牛肉糟豆,一坛酒,暖到胸口。
这名字叫牛肉糟豆的菜是馆子里唯一一道下酒菜,听着华丽,却只有一盘黄豆。老板非要解释说,豆子是牛肉汤糟过的,故叫此名,无肉不欢的封二少爷不服。
不过常常惠顾的原因,却很蹊跷,酒自然是好酒,香而不烈,但是最主要还是因为这豆,更香。
一盏酒下肚,寒气尽散,好生舒坦。只有娇滴滴的小娘子才借浴汤散寒,大丈夫独行于世,要的就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豆!
没有注意门外走进来一位,没人请,便在封尚对面坐下了。封二少爷不用抬眼,也知来人,这建康城中只有两人十分熟稔,女子便是妙音娘子,男子嘛,必是谢重。
谢重这次没有寒暄,要来个新盏,便自己倒了一杯。
封尚道:“你来了,咱们就得一人一坛。”
谢重道:“我随老师,不善饮酒。”
封尚心想,五句都等不了了,开场白,很直接嘛。
谢重道:“听说你最近常常来此,便想着你回南郡前再聊聊。”
封尚道:“你与桓玄出手很快啊,刘氏都退兵京口了。”
谢重道:“不快不可啊,此人心机太重,留在建康之外,危险。”
封尚道:“那么接下来你如何打算的?”
谢重道:“我要再见老师,一刻都等不得了。”
封尚道:“你与尊师,何时相识的?”
谢重道:“未及舞象之年。”
封尚道:“那时陶先生怕是有而立之年?”
谢重点点头,又饮了一盏。明明是好酒,他饮了便像是苦水一般。
封尚道:“尊师心中好似有解不开的结,未有家室,也好似没有亲人,只有顾将军一位挚友。”
谢重道:“老师半生坎坷,又遇到我这个逆徒,甚是悲苦。只是我对老师之心,天人可见,事到如今,他还是不肯接受。”
封尚道:“无法受人真心的,又岂是他一人。”
谢重道:“听子彧此言,也是为情所困啊?不会是我那小叔叔罢。”
封尚开始没听懂他所指何人,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是谢珝啊!一口酒入喉,差点没喷了。
忙摆摆手道:“没,没有。”
谢重道:“却是无情也动人,他的心中没有别人。”
封尚以为谢重指的是桓玄,便道:“是啊,我这也是白费心思,他们很相配。”
谢重道:“大逆不道,我与老师名为师生,其实乃是知己,他与王孝伯那是父子之情,怎能相提并论。”
封尚一下子没听懂,惊讶在原地,半晌没做声。
谢重道:“当初他入王府虽是家门之过,可是毕竟是战场上的遗孤,谁养大,自然认谁做父,不必扣个天大的帽子在祖父头上。那王恭才是他真正的父亲呢,可是这厮却动了情,真是枉顾人伦。”
谢重又饮了一杯道:“如果不是他出谋化解徐州之困,琰叔父早就家法处置了。”
封尚听完了这番话,只觉心中翻滚,不能平复,又不知道究竟为何纠缠,正茫茫的,小沙弥来报,娘子回庵了。
作者有话要说: 舞象之年即使十八岁。
舞象,真是让人浮想连,片啊!~
第52章
支妙音不解,这封二公子已经如此的离不开她了么,三日未见,便这般热情起来,惹得她疲累难耐,从榻边爬向了春凳,还是没有被放过,直至昏厥。
夜里的风凉,吹动了帘帐,也吹醒了榻上的妙音娘子。她张开美眸才发现,自己睡在封尚的臂弯之中,只是这轩窗,不知何时支了起来,寒气入内。
封尚双目圆睁,像是若有所思,也像是心滞郁结,臂中之人爬起了身,他也没有眨眨眼。
支妙音道:“何事如此难以令人置信?”
封尚这才有点反应,道:“若是你明知道做一件事是要失败的,还会去做么?”
支妙音道:“天下男子皆薄情寡性,若是我得不到之人,宁愿毁了他,不能天下人负我。”
封尚道:“若是他心有所属,羁绊难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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