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姜摇摇头道:“即便当初你不助他投奔桓氏,他还是会去。”
谢重道:“老师何意啊?”
陶姜道:“此二人早生情愫。”
谢重道:“绝无可能。谢珝从小心属王恭,怎会突然生变?况且还是对他的仇人,这绝不可能。”
陶姜道:“天下万物,皆有变,人之情愫最为动荡,何况此二人乃命运所引,皆是在最不可能相遇时交錯。”
谢重突然抬起眼,盯着陶姜,缓缓的道:“若是心属一人,可随时而转,老师又怎会孤苦半生?”
陶姜瞬间一滞,转身便要回房。谢重一步上前,从后面抱住了他。
陶姜的声音冰冷起来,道:“果然恶习难改。”
谢重道:“老师乃我心中唯一挚爱,今日此举,乃是最后一次,老师念在我多年朝思暮想,就容我这一弹指的无礼罢。”
陶姜似乎感到有滴滴温热,顺着他的耳廓流淌下来,钻入了自己包裹严密的脖颈,便没有做声,也没有反抗。
只是背后之人,渐渐的从蓦然落泪,变成了轻声呜咽,有愈发加剧之态,陶姜心中百转千回,也许是自己的命运不济,惹的身边之人,也都没有善终。
自己的爱人相龙,为了助自己安身立命,惨死狱中。当年帮助自己走出困境的谢安,最终被朝廷所疑,病死榻上。闻记老板也是因为相助自己而身死,甚至连闻记书社也消亡在世。连帮助自己掩盖身份的内使都惨遭他人毒手。
如今爱慕自己的人,却多年受到内心的垂问与折磨,为了自己,终身未娶,却也得不到半分回应,确实可怜。
这样想着,他缓缓转过了身,将哭泣之人搂入了怀中,道:“是为师不好,师父此生只能不负一人,早已选定了人,只能有负于你了。今生相欠,来世再报。”
怀中之人点点头道:“师父,我想你。”
好一副师慈徒孝的感人场面,本以为一切执念都会随这呜咽之声消散的干干净净,却有一人,在暗中露出了餍足的微笑,他深深的吸着老师身上的味道,心中一万次抚过怀抱之人的全身,任泪水汩汩流下,笑晏如花。
第54章
东海余孽再一次销声匿迹,顾恺之将军便撤出徐州,赶赴荆州复命,桓玄见顾将军并未接陶姜先生回来,很是惊奇,不过既然他是谢重的老师,想必要与爱徒商量徐州之事,便没有多问。
近日边境无犯,顾将军便不必再快马加鞭赶回,桓玄想留将军在南郡多驻留些时日,商讨之后再相定夺。
封尚在书房中跺来跺去,一边长吁短叹,一边转着圈,晃的桓玄好不心烦。
桓玄道:“当初你不是对建康之人甚是恐慌么?”
封尚道:“如今又怎能一样呢?”
桓玄笑了,道:“如今有何分别?”
封尚似乎被问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桓玄又道:“片叶不沾身的封公子这是春心萌动了?”
封尚正要大吼以示清白,这时,内使挑帘,谢珝进来了,他立刻人也不晃了,声也低了,变得乖顺非常。
桓玄脸上不自觉的带着笑意,迎了上来,与谢珝低低的说着话,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书案边,坐定,桓玄便主动为谢珝铺纸研磨。
谢珝写道:“建康城如今一切安好,封公子莫要惦记城中之人,如今最为安全的莫过于建康与南郡,反而徐州之事,有些棘手。”
桓玄道:“我也是这么说,可是封二公子,这次是动了真情了,如何也听不进去。”
封尚连忙去看谢珝的脸色,道:“一派胡言,旧友而已,自然惦记。在建康之时,受娘子照顾颇多,怎可弃之枉顾。”
桓玄道:“娘子?叫的如此亲切,还说只是旧友?”
封尚道:“我不与你说,我与珝公子说。”
谢珝抬头看看封尚,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
又写道:“如今顾将军驻扎城外,有何调派?”
桓玄道:“此事我正想与彖之商议。”
封尚有些不满,插言道:“为何不与我商议?”
桓玄道:“你心中除了那娘子还有他人?”
封尚不张口,暗暗瞟着谢珝。
谢珝写道:“顾将军此次居功甚伟,应好好犒赏,只是那刘牢之如今凭借自己两次大败孙恩,十分猖狂,下一步怕是向朝廷要挟更多封地,我们要有所准备。如此顾将军,暂时不要回军,可以再兴讨贼之名,回守徐州占据要地,以防生变。”
桓玄点点头,想着谢珝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既能参透天机,又能商议要务。此生此世,他桓敬道究竟何德何能,可以让彖之陪在他身侧啊!
想是这般的思虑让眼中带上了灼热,谢珝突然抬头,与他那会说话的眼神对了个正着,两人不禁心中都是一动。
封尚哪里能体会二人那些小动作,出言打断道:“如今司马尚之、刘牢之还有孙恩,都想趁机攻破建康,推翻道子的权势。我越想越觉得妙音该来南郡避祸。”
桓玄道:“那不如你亲自去京口接她一接罢。”
封尚道:“我多次写书信前往,只是她不允啊!”
桓玄笑着道:“哦~原来是一厢情愿。”
封尚又一时语塞,半天不知如何开口,哀怨的望向谢珝。
谢珝写道:“司马道子根深蒂固,并不是几个武夫可以辖制的,除非天下的兵马联合揭竿,不然这棵大树不会倒,妙音娘子深知朝中变换,不会只身犯险的。”
封尚又点了点头道:“珝公子言之有理。”
谢珝又写道:“封公子惦念佳人之情,真是令谢珝羡慕。”
一句话写完,桓玄笑的开了花,封尚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印象中谢珝很少开玩笑,万事万物都是置之不理,没有到刀尖上,脖子都不会动一下,此时将玩笑写出,更是令封尚无话可说,毫无还嘴的余地。
不过桓玄大笑之后,一只手按在了谢珝执笔的手上,轻轻道了句:“彖之有我。”
顿时间,封尚觉得这间书房,再次变成了当年游山玩水时的马车,他真是一秒都呆不下去,刚想夺门而逃,小童端着谢珝的药膳汤进了书房。
谢珝自战场上回来后,一直纤瘦的令人心疼,于是桓玄每日要厨房炖药膳为他滋补。自从顾将军从陶姜先生身边带回了小童,药膳的一应相关准备都交到了他手中。
童儿回来了,封尚便不急着走了,望着那小背影,目光生辉。见桓玄接过汤盅,小童一时无事,便喊他过来。
封尚许久未见这小家伙,不自觉便想丈量下他的身高,可是无论从哪看去,这孩子竟然分毫未长。
封尚道:“怎么还是个小豆丁,何时能长大些。”
一语惊醒梦中人,谢珝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桓玄。
桓玄便道:“如今你都有了要惦记之人,可就不要再朝三暮四了。”
封尚差点从凳子上栽下来,道:“快打住罢,我见这厮出门一年都不长高,怎么就不能问问了。”
桓玄道:“东奔西走,风餐露宿,如何够的上吃喝。你以为是去游山玩水,每天珍馐佳酿,还有美人作陪?”
封尚顾不上桓玄的打趣,揉了一把童儿的头道:“也是,要不要去我府上,我带你吃肉。”
桓玄还未出言阻止,只见正主发话了。
童儿道:“一年之久,封公子还是如此没有长进。”
于是叹了口气,就出门去了。
愣的封尚一个大红脸,夺门追了出去。
屋内二人相视一笑,连谢珝也扯了扯嘴角,弯了弯眼眉。
桓玄道:“我有一事,是因彖之想到的。”
谢珝抬眼看看他,伸出一只手,示意请讲。
桓玄道:“以前我曾感叹竹简历经千年不变,可是自从我遇上彖之,出行也好,在家也罢,如若用纸张书写倒是方便,可若是每每拿出竹简所著,很是麻烦。”
谢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桓玄道:“我想天下之人,皆可用上纸来书写,可怜天下无数不善言之人,也都能如彖之般,表露心声。”
谢珝闻言眼神闪出些光泽,有些温柔,有些惊异,有些感动。
桓玄道:“蔡伦造纸之术汉代已有,却未普及四方,乃是一种罪过,若是天下皆用纸传递心情,彖之是否不会变的如今这般沉默寡言,也许今日那种玩笑,时时可见。”
谢珝低下头写道:“敬道有心,珝谢过。”
桓玄道:“你我二人永远不要言谢,我心中只有彖之,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彖之,只有彖之的需求才能让我想到去做一些事。”
谢珝低着的头没有抬起,表情也没有怎样的变化,可是桓玄就是能看出,他开心,他暖心,他安心。
“你给我站住。”封尚喝住童儿。
童儿站下,施道家礼,道:“封公子又有何事?”
封尚一时被问愣住了,想了想才道:“我怎么就没有长进了?”
童儿嗤笑了下,封尚也自觉这问题可笑,便道:“你,你此言何意啊?”
童儿道:“你入京之前对我家公子有意,可是并不能称为是动情,如今你建康之行,又遇上一个有意之人,却也未动情。你始终都只动心于声色,却不知何为情。不是没有长进么?”
封尚道:“不曾不曾,妙音娘子并非是我爱侣,只是知己而已。珝公子是敬道爱人,我怎敢觊觎,不要乱说。”
童儿道:“不管是何身份,在你眼里,虽是美丽,却从未驻在你心中。可怜之人啊!”
封尚不解道:“你如何得知我与支妙音之事?”
童儿邪魅的笑笑道:“桓公当做笑话般讲给我家公子时。”
封尚一个白眼,差点没翻到自己晕过去,这个桓玄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什么都不瞒谢珝。
童儿道:“你对珝公子,好似淡泊了许多,可是有何心结了?”
封尚听他一语点到自己心中的关键之处,便不想隐瞒,道:“你是何时跟随你家公子?”
童儿道:“公子来六|四阁之时。”
封尚道:“算了,那你也未必尽知。”
童儿道:“原来你知道了王孝伯之事,那就难怪了。”
童儿言罢又转身要走,这次封尚可谓是反应出奇的快,忙拦住他道:“等等,你也知道他与他家师尊之情?”
童儿道:“天下看不懂此情的,便只有你与我家公子了。”
封尚大惊道:“桓玄竟然也知道?”
童儿道:“他应该已知道公子之师不可取代,但是他并不认为那是动情罢。”
封尚道:“那是什么?”
童儿道:“父子之情罢了。”
封尚道:“可是珝公子好似不这么认为。”
童儿道:“公子那时只有十岁上下,便被重公子荼毒,生出些怪想法也是自然。没有经历过家人之暖误以为那便是动情,也无可厚非。”
这话说的封尚一愣一愣,想了想,道:“你不也是十岁上下?你不也是饱览群书?你,到底几岁?”
童儿道:“天机不可泄露。封公子也莫要误会我家公子了,他只是这世间一痴人,不过你确实配不上我家公子,就不要惦记了。”
这次封尚没有再拦住童儿,而是看着这背影心中发寒。怎么着六|四阁所出来的人,都是如此的高深莫测,谢重到底是从哪寻来了这么一尊祖宗的?
一边想着,谢重一边返回书房,他要问问谢珝,这童儿到底几岁,才能安心。
第55章
桓伟与殷仲文接替了顾恺之的任务,在边垂驻守,境遇相同,心思却不同。
桓伟一心把守碍口,早探查晚巡视,果然一副尚武之人的最佳做派,三军齐心,无一懈怠。可是此时边防也很安稳,自谢安当年在淝水打的前秦节节败退,边境十年太平,百姓也逐渐繁盛起来,现如今可谓是民风富庶。
所以桓伟受命的也十分轻松,只要有一颗耐心与恒心,便可将此事做到最好。他平日里兢兢业业,只等桓玄有需要时再做打算,一心都在桓氏兴盛的大业上。
殷仲文自从跟随岳丈来边疆驻守,三日里有两日唉声叹气,以酒浇愁,又闻军报,孙恩已然逃回海上,顾恺之将军率部退回南郡,却迟迟没有人来接替,心中更是急迫。
他料定此事必有后续,只要孙恩不除,徐州大权就不会归于一家之手,而此时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将来桓氏兴起便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桓伟虽然是自己的岳丈,可是此人一心为弟弟着想,为桓氏门楣着想,却不为他自己谋求富贵,别说是女婿了,更加的没有考虑在范围内。
若是想要崭露头角,只能是找个由头去徐州或者是更接近建康的地方蹲守,即使在南郡,在桓玄身边,也好于这边疆塞外。即使这里国泰民安,却也是提心吊胆,加之在这里真有个三长两短,不为人耻笑几就算了,更加换不来看重。
这样想着,他不得不瞒着岳丈做一些大事。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有奇异预兆,而祥瑞之说,自古受人所追捧。想要快速回南郡,就要遍寻祥瑞才好。
于是他重金派出五队人马,去边陲各处寻找搜寻,还暗中瞒着桓伟准备了一场盛大的表演,一旦寻道其他祥瑞,邀请岳丈前往一观,再由他亲自撰写文书,送回南郡,大事可成。
可是殷仲文不知道的事情是,与天斗,苦海无边,与地斗,苦不堪言。
8月的上旬,各处民众百姓,在三三两两的向天空中看去,发出惊呼后,全民皆向天上张望,于是万人惊呼,甚至久跪不起,连连磕头者此起彼伏,层出不穷。
边陲的殷仲文正受岳丈之命,在城头督军,便听到军士大喊,“大事不妙了,天狗吞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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