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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琐事(古代架空)——金桫椤

时间:2020-01-25 12:19:59  作者:金桫椤
  司马奕不想在其他事情上耽误时间,便快步的走进了桓氏的正殿,殿中高悬一匾额,题为“中流砥柱”,司马奕差点没笑出来,这位国之柱石正陷害着皇室秽乱后宫,逼迫着当今圣上退位,如此中流砥柱,真是旷古难见。桓温殿中的陈设甚是朴素,并没有什么雕梁画栋,也没有什么华贵的器物,堂上的坐席也都泛着旧色,这倒是很让司马奕吃惊。
  内官禀报不多时,桓温就着常服出来了,像是招呼一位旧友般,指着下面的席道:“坐罢。”
  司马奕没有坐,也没有动,只是低低的道:“我愿终身不入建康半步,只做一庶人,留下相龙一命。”
  桓温在坐席上,啜了口茶向左右道:“给陛下上茶。”
  司马奕又道:“我与桓公并无仇怨,桓公何必如此?”
  桓温听完这话笑了笑,放下茶盅道:“郗超深知其父,他老人家一心忠君爱国,若是游说他,只需说铲除奸佞,还司马氏江山即可。可惜郗愔已然退乡养老了,陛下是指不上的,想借郗愔之手,封住我的粮草补给,让我在北伐之时,兵败身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司马奕一滞,桓温已经全然知道了,他心中一急,就下意识的想抓腰间的鱼佩。
  桓温抬眼看见他这个动作,便道:“你能活着做你的东海王,确实要谢谢殷浩,只是这块玉佩,就还给我罢。”说着像身边的内使摆摆手。
  不多时,内使手捧一檀木盒子来到司马奕身前,桓温示意司马奕打开,司马奕犹豫了一下,便打开盒子,里面居然躺着一块,与自己身上所佩戴一模一样的鱼形玉佩,他瞬间愣住了,久久的凝视着盒内,再拿起手中的玉,相互比较,竟然色泽相同,玉料相接,样式分毫不差,他不解的望向桓温。
  桓温也不卖关子继续道:“当年我与殷浩,甚是相投,虽然他胸有大志,隐居深山十年,不愿入朝为官,却有宰府之能,匡扶天下之心。少时,此人与我便相交甚厚,我曾派人亲自打造这一对鱼佩,送与殷浩其中一只,以表我二人同气连枝,合力匡扶政治,治理天下之志。只是后来,他父亲去世后,他便隐世不出了,却没想到骤然被司马昱所招抚,回朝堂之时,也背叛了我二人的誓言,处处与我相左,而司马小儿不能知人善任,竟命他出征北伐,真是浪费人才。”桓温想起旧事,有感怀的神情,但是眼神中带着对旧友赞赏的色彩。
  “北伐失败后,我气他背叛的如此彻底,想让他悔过,就任由御史台参他失职之罪,在他流放之际,我曾给他书信,想挽回他的心意,让他去自己适合的位置上完成他毕生事业,只是他还是没有打开心结,不肯回来,只是送回了一张空白书函,竟然还派人将这玉佩送给了你的兄长,他如何与你兄长相熟我并不知晓,只是他心中知道,这块玉可以换你司马氏一条人命。我此生定是不会伤害佩戴此玉人的性命,所以你,我可以放过,玉,要留下。”
  “可是相龙与此事无关啊,是我要治你于死地,不是他。”司马奕破釜沉舟,想以自己代替相龙。
  “你可知秦为何增兵燕国?”桓温眯了眯眼,眼中的柔软已然全部散去,留下的只有凶狠。
  “不得而知。”司马奕眼神向左下飘忽,头也微微向下垂了垂。
  “是你的相好,楚相龙!是他秘派奸细用你给他的腰牌,带着与你的亲笔信,前往长安,密报我军战局以及撤兵路径,联合秦国,置我于死地。只是秦技高一筹,既然出兵了怎能空手而归,见我死里逃生,就转而攻打了燕国。”桓温不屑的看着司马奕,他那圆睁的双目,透射出他确实全然不知情。
  “看看罢。”桓温从席上抛出一卷竹简和一块腰牌。
  司马奕打开竹简,果然是自己的字迹,而内容也确实如桓温所说。
  “他这是通敌叛国,罪不可赦。如若当时,他将此事知会于我,你我联合出兵,秦燕二地此时已然收复,你安然做你的圣上,我安抚百姓以济万民,不好么?”桓温指着司马奕,手指都有些颤抖。“愚蠢,你二人拿当今天下为赌注陷我于不义,实则是作茧自缚。若是我拿出这些,怕是你,也性命难保。何必再搭上楚氏全族呢?”
  “绝无可能,相龙不会这么做的,他绝不会通敌。”司马奕心中百爪挠心,相龙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不会,绝不会,这是阴谋。
  “念你不知此事,饶你一命,安分做东海王,别辜负了殷浩的玉佩,好好活着。”桓温似乎不想与他废话,将内侍官所纪录的两人平日里那些私密话的竹简扔了过去,便又拿起茶盅。
  司马奕看了看那竹简,纪录都是两人平日里过于亲密的举动和言辞,其中一条,还录着年节里司马奕酒后不慎说出了猜测桓温也有得知秦军增援的渠道的时间地点,甚至是汤泉宫二人密语时的动作,无一不描绘的细致入微,犹如亲见,看来桓温早已买通内侍官,对自己进行着无微不至的监视。
  司马奕心中已然死灰一片,便道:“让我见相龙一面。”
  桓温并未抬头,只是挥挥手,像是早已安排好了,便有内使引领司马奕下殿而去。门外,还是那辆马车,内使走到车夫处喝了声“天牢”便拂袖反身而归。
 
 
第12章 司马奕狱中探相龙,桓子符逼杀楚相龙
  司马奕缓步下车,看着阴沉的天,像是随时将要落雨。天牢的守官是桓温的旧部,已站在门口等候,见司马奕向他望过来,微微颔首就算是施礼了,随即一抬手,便有军士过来引路。
  陈旧的青龙门开启时发出咯吱的响声,昏暗的烛火并不能照清楚,这蜿蜒曲折的牢路指向哪边,五步一阶十步一转,恐怕初次来的人,很难以辨认出南北,再经过三重卫兵把守的中门,方到这天牢最深处,过了这道门的人犯,怕是没有机会再从原路走来,只有走白虎门的命了。
  司马奕停下脚步,抬眼望了望这道漆黑的牢门,握紧拳又松手,再次握紧又松手,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抬手示意开门。初入这扇门,扑面而来是潮闷夹杂着腐肉味,血腥气混杂着污秽的臭气,关押在这里的,过了这道门,便不再称之为人了。
  又走了百步转了个弯,狱卒便停下脚步,打开了左侧牢门,司马奕四下打量着牢房,从角落的地上看见一个影子,像是萎缩在墙角,头发蓬乱的遮住脸,也看不清手脚,甚至看不清是否还在喘息,司马奕几步踏过去,在他脚边俯身下去,唤道:“相龙。”
  楚相龙没有抬头,但身子一僵,干吞了一下口水,试探着用嗓子发出正常点的声音,悠悠的道:“你如今怎么样?”
  司马奕低头不语,仔细的从上到下的看着相龙,想判断他的伤势,相龙满身的鞭痕,囚服混着血污裹在身上,他想拢一拢那一头凌乱的发,刚微微抬手,就停滞了,透过那蓬乱的长发隐约看得见相龙脸上的伤痕,更加触目惊心,甚至一边的眼睛凸出了新翻的血肉来,肿胀与褐色的污浊疤疤癞癞的堆叠在一起,看不出是否还有眼珠。
  相龙似乎想隐藏他狼狈的左脸,低着头,突然苦笑着道:“我原来是你的面手呢。”
  司马奕心如刀绞,是自己害了相龙,没有想过自己一直小心谨慎,步步□□,生怕行差踏错,落人口舌,为他人而用,却在这样一个听似荒唐的理由下无可辩驳,相龙确实是他这个世上最为牵挂的人,犹过于妻儿,可用这样污浊的词语去中伤他们之间的关系,简直神人共愤,他不禁握紧了双拳,想冲出这监牢,立刻杀了这桓氏狗贼。
  相龙突然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心,指尖似有非有的划过他的眉毛,像是捋顺他的眉梢,让他狰狞的脸色松弛下来,又扯扯他的衣襟,示意他坐下来,低低的道:“我楚家世代文官出身,当朝尊文不尊武,虽然至我父一代已经没落到一个六品的长使,父亲心高气傲,至终不满娶当朝卫将军之女为妻,于是对我母亲甚是冷漠。母亲她内心凄苦,早已积郁成疾,乃至生产前仍不能得父亲正眼看上一眼,绝望非常,诞下麟儿时已耗尽心血,与世长辞了。我从小没有母亲,想知道关于她的事情,居然只能听奶母提起,却也不敢堂而皇之的谈论太多。”他嘴角抽了抽,像是挤出了些许苦笑。“父亲自幼对我十分冷漠,尝尝厌恶我酷似母亲,原本想待到束发就送我从军,谁知我竟命好,因为年龄相仿,小小年纪就经母家人举荐送到王府中做伴读,倒也省了父亲的心。他盘算着我做好了可以沾皇亲国戚的光,做的不好了,便再去从军不迟。谁料王爷待我甚厚,不必让我投入军中,马革裹尸,死无名姓。”相龙微微抬起头,面对着司马奕,想用这一只独眼再好好看看这自幼相识的人,而司马奕此时的神情,让他的心痛过于这一身的伤。
  楚相龙虽然从小失去母亲,无人照料,父亲对他的不管不顾,倒成全了他的自由,入了王府见司马奕孤身一人却规矩缠身,小小年纪虽有隆恩却不得自由,便从心底里横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情,平日里,他对司马奕视如亲弟,不想这王爷也拿出真心对待自己,便暗下决心,此生为这一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可是,不知从何时起这种亲情逐渐化作了其他情愫,愈发的覆水难收,而他也由着某种萌芽的肆意生长,甚至盼望有一天会开花结果。也许自己早该在司马奕登上九五之尊时,就收起这种情谊,保持着臣下与天子的距离,才不能让他人轻易诟病两人的关系,以天子有龙阳之好,豢养男宠,祸乱宫闱,子非亲生,而致使司马奕本就摇摇欲坠的皇位,顷刻之间便化为齑粉。
  司马奕从未听过相龙详细诉说自己的家事,只知道一年回家一次的他一定是与家中关系冷淡。听完相龙的过去,司马奕哀痛之情难以言表,甚至觉得双眼快滴出血泪来,他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拳,心中低低的嘶吼着,又见相龙望着自己的表情由怜悯转为哀伤,他才明白相龙又在自责了,便急急的打断他:“我自幼顽劣,不成大器,虽然今日龙袍加身,可我向往的确是自由安乐。相识之时,你便成了我唯一的至亲至近之人,何分你我。时至今日,我只是后悔当初贪玩没有为这将来打算,以至于你我无容身之地,或是我不该与他抗衡先动手,也许做小伏低可保万全。”
  “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圣上如此,那桓子符亦是如此,今日之败,乃天命所指,相龙不后悔。”楚相龙打断了司马奕的话,沉默了下接着说:“我死以后,勿要悲伤,我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唯一挂念的人是你,若是不嫌弃,请连带我的那份命活下去吧。”
  “相龙,是想我独活于世?”楚相龙回过脸不再看他,口里的称呼也变得生疏起来,“圣上不是没有铲除桓氏的决心,只是缺少蛰伏,相龙死不足惜,望圣上爱惜龙体,他日手刃仇敌,相龙定会大笑九泉。”
  司马奕一惊,这样的称谓,这样的诀别之辞,好像是相龙心中早已备下,甚至是反复思量过的,难道相龙早知有今日?说话间,牢外传来了淅淅索索的脚步声,司马奕霍然抬头,来人正是桓氏内使,手里捧着个漆盒,跨步走进了牢门。
  使者并未行礼便开口道:“恭请陛下圣安,在下奉桓公之命特赐楚裕全尸。”说着打开漆盒的盖子,里面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司马奕蓦然起身,看向那盒子,又盯着那使者的脸,一股怒气从心底蒸腾,冲得上至天灵下灌涌泉,不等他发作,那使者却突然面露谄媚之色接着道:“桓公还说了,烦请陛下亲自送罪臣楚裕上路。”
  司马奕青筋暴起,抬手指向那内使,声音都颤抖了“桓温狗贼,欺人太甚。”那内侍露出不屑的表情道:“圣上若亲手制裁了他,桓公便可以饶过楚氏,不株连其满门,望陛下三思。”
  司马奕顿时一滞,桓温这是以楚家九族为要挟,逼迫自己亲手杀死相龙,真是歹毒狠辣不留后路。可是今日他亲手杀死了楚裕,他的家族就能被桓氏放过么?即使楚裕与楚家的关系已然是淡漠如水,毕竟是生身父亲,同族家人百口。
  司马奕的眼神由愤怒变为了绝望,跌落深渊的绝望,他回过头看去,对相龙的生死已然无能为力,却要成为亲手夺去他性命的凶手。楚相龙仍低着头,似乎嘴角微微扬了扬,不等他看清相龙究竟是何表情,使者又悠悠的道:“明日晨起陛下还有要事,今日不宜在此耽误太久,在下也要回府复命。若是陛下不能亲自动手,怕是明日连东海王的地位也保不住了。”
  司马奕抬头看着这使者,眼神中满是仇恨的怒火。桓温真的是想摧毁他的所有,不仅要杀他最亲近的人,还要他亲手杀,亲手用刀杀,美其名曰给相龙一个全尸。既用楚氏一家人的性命威胁自己,又用自己未来的安危威胁相龙,真是一招好棋。他深深的知道,桓温是怕自己他日再得势,而想出让他自己亲手杀死相龙,击溃他最后的一点斗志,他内心翻腾着,甚至想拿起匕首直接捅入这使者的身体,然后再抽出,再刺入。
  沉默了许久的楚相龙,突然缓缓的跪在地上向司马奕的方向磕下三个头,那一声一声闷闷的咚咚声,司马奕的心被揪成了一团又一团,随着相龙抬起头,司马奕一滞,相龙的眼神那么冷静而坚决,相龙起身后眼神从下至上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司马奕,游移了一圈最终在他眼睛上停驻,与他就这样对视着,相龙的眼中似乎变换着关切、怜惜、悲伤,还有一种他似懂非懂的情绪。
  司马奕想要说些什么,可此时喉咙像是被塞住了一般,眼睛移不开,身体也不能动一下,想要抬抬手碰触一下相龙,竟动弹不得,自己仿佛静止在这一刻。还不及他回过神来,相龙突然灿然一笑,一步跨了过来,电光火石间起身抓起那匕首,将他的身体拉向了自己,仿佛要拥抱他一般,同时握起他的手,将刀柄攥在他手里,刀尖向着自己胸口猛刺了过去,司马奕被相龙用力抱住的一瞬间明白了相龙的意图,他惊呼一声“相龙!”
  霎时间匕首已没入楚相龙的胸口,他随即就呕出一口血来。司马奕微微挣开了这拥抱,抽出了握着刀手,低下头,想要探究相龙的伤势,还来不及看清那把插在相龙胸前的匕首,相龙已失去重心向前一倾,顺势要跪到他身前,他立刻伸出双臂接住相龙的身躯,可是相龙的身体像是没有了支撑,沉重的他竟一时扶不起,便随他向下一沉,也以一种面面相对的姿势也跪了下来。
  相龙已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一头栽倒过去,努力看着司马奕,在他脸上来回的描摹,用眼光轻轻抚过他每一寸惊愕与悲痛,他挣扎着挤出几个字:“相龙不为楚家……一生只为你一人,足矣,活着……”像是并未说完,相龙的眼光就慢慢黯淡了下去,垂了头没有了气息。司马奕搂住相龙垂下去的身体,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紧紧的抱住他不让他倒下去,把脸埋在他脖颈里。口里不断的喊着“相龙,相龙,相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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